“還有這回事?


    對哦,你放捕雀處,賀南禎放聽宣處,剛好分別給賀雲章和趙擎看著。賀南禎為什麽不去啊?京中王孫裏,好像就他沒做官吧?”


    “以後你就知道了。”秦翊道。


    淩霜見他不願意多說,也就懶得問了。轉而問馬球:“今天誰和誰打啊,有厲害的人沒有,像昨天那種我可不想看了,看得人打瞌睡。”


    她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明明昨晚被關在園子裏都憋瘋了,出來還挑三揀四的。


    秦翊也懶得笑她,隻道:“今天南禎來了,他會忍不住上場的。”


    “賀南禎還不錯,他和誰打啊?趙景嗎?”她突發奇想:“不如你和賀南禎打一場唄,好像你們還從來沒打過吧?打給我看看唄。”


    “熙春三年在官家麵前交手過,太後娘娘給的賞錢。”秦翊也坦誠得很:“不多,你賣十間鋪子就夠了。”


    “哼,了不起哦。”淩霜頓時來了主意:“我現在就去跟賀南禎說,說你跟我說,他的馬球打得一般,都是你帶著他玩,熙春三年那場,你輕輕鬆鬆就贏了他,簡直不費吹灰之力……說得他火氣上來在,自然找你打。”


    她說幹就幹,就要去挑撥賀南禎,秦翊被逗笑了,拎住她後領,把她拉了回來。


    “你真要看我和南禎打,我教你個方法。”


    “什麽方法?”


    “我父親當年跟南禎父親也打過一場馬球,我們家的規矩,娶親宴三天,文要寫得了卻扇詩,武要演練,當年賀叔娶雲夫人,就和我父親在桃花塢打過一場,滿京城人都知道,你要想看也不急,聽了卻扇詩之後就能看了,不然扇子擋著,看不清楚。”


    淩霜愣了一下,才知道他又在開玩笑說結親的事,自從婁二奶奶鬧上門之後,他這個玩笑是開個沒完了,雖然她不怕人拿這事開玩笑,但還是惱羞成怒,對秦翊來了幾拳。


    她倒不是沒開情竅,隻是發自內心覺得秦翊是王孫裏當之無愧的狀元郎了,相貌人品都一流,在她看來,隻有嫻月那樣的美貌才和秦翊對得上的。


    至於她自己,這樣聲名狼藉,是萬萬不可能的再有人對她有想法的。


    從小跟在兩個如此優秀的姐姐後麵,她也確實沒有什麽人注意,十六年來也隻有一個程筠對她有好感,還是習慣成自然。


    當然她自己也壓根不需要人喜歡自己,所以不管秦翊怎麽開玩笑,她是始終不往別的上麵想的,隻當他在取笑自己。


    沒一陣子,賀南禎也來了,他向來是風流浪蕩的樣子,穿青色錦袍,俊美得很,上來先笑道:“你請趙擎幹什麽,還借我的名號?”


    “婁小姐想進聽宣處供職,托我請趙擎過來,走走後門呢。”秦翊道。


    淩霜聽了又打他,賀南禎也算開了眼界了,笑道:“還是婁家姑娘厲害,我認識秦翊這麽些年,第一次看他挨打。”


    “你羨慕是吧?放心,遲早有人打你。”淩霜道。


    賀南禎隻是笑,還問淩霜:“怎麽今天隻有你來?你家其他人呢?”


    “你問誰,卿雲還是嫻月?”


    賀南禎笑而不答,轉眼去看馬球場了,道:“來了。”


    原來那邊趙擎真來了,淩霜看了更氣,可見不是沒時間,連賀南禎都能叫來,卻一直不給蔡嫿那邊回應。


    她任務完成,懶得再看,況且畢竟是下帖子請來的,秦翊也得過去打個招呼才行,沒人陪她聊天了,賀南禎倒是笑眯眯站在這,但淩霜對他竟然沒和嫻月走到一起這事十分不開心,說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結果便宜賀雲章那家夥了,可見賀南禎沒眼光。


    她說了句“走了”,也不管賀南禎笑眯眯是不是想和自己攀談,就回到聽風樓上去了。


    那邊蔡嫿還不知道趙擎來了,正在聽風樓上和女孩子們一起喝茶,京中的風氣,要說勢利,重了點,但正應了婁二奶奶那句話,你得有價值,人家才會幫你,不然誰有那濫好心,每天匡扶正義去呢?


    如今淩霜得了清河郡主的認可,頓時從邊緣人物變成了中心,女孩子們也都對她友善起來,素日有時候淩霜問她們話,也不一定得到解答,很多都是笑笑說“我也不清楚”,不願和她多攀談,隻怕受牽連。


    如今都變過來了,不過淩霜知道她們也身不由己,所以從不在意。


    她上樓來,黃玉琴坐在靠外的桌子上,還起身笑道:“來,淩霜來了,我完璧歸趙吧。”


    她笑著把蔡嫿推給了淩霜,淩霜看一眼遠處荀文綺虎視眈眈,就知道她是見自己和卿雲嫻月都不在,所以幫自己照看蔡嫿,不讓她一個人落單。


    畢竟黃玉琴也是卿雲來之前,女孩子裏麵數一數二的人物,荀文綺還是忌憚她的。


    淩霜真交際起來,還是會的,隻是平時懶得做罷了,見黃玉琴主動幫忙,也笑了笑,道:“多謝姐姐了。”


    她和蔡嫿坐在一張桌子上,拿起茶來喝,也不說趙擎的事,先灌了兩杯茶,道:“下麵熱死了,又曬又吵。”


    “那你還去?不在樓上好好待著。”蔡嫿道。


    她雖然說淩霜,其實對她也挺好,還遞帕子給她擦汗,淩霜卻別有打算,喝了兩杯茶,就道:“你在這上麵待著不無聊?咱們下去走走唄。”


    “不是說又熱又吵嗎,走什麽?”蔡嫿不解道。


    “這樓上沒什麽好玩的,你又不喜歡看馬球,帶你去秦翊家轉轉,他家藏書多,其實他家最厲害是兵書,不過剩下的經史子集也夠你看的了。”淩霜道。


    聽她語氣,儼然把秦翊家當成自己家一樣了,她自己玩了還不算,還要拿來招待蔡嫿,實在是登堂入室了。


    蔡嫿聽得好笑,道:“這是秦侯爺府上,我們是做客的小姐,怎麽好亂走的?於理不合呀。”


    “你怕人說呀?”淩霜一下子就聽明白了:“這樣吧,我跟秦翊打個招呼,到時候就說是郡主娘娘讓的,誰還說什麽。


    你放心吧,秦翊跟我的關係就跟我和你一樣,靠得住的。”


    蔡嫿是明眼人,早看出婁二奶奶整天喜氣洋洋的是為什麽,看清河郡主的態度,隻怕她也是首肯的,雙方家長都通過氣了,倒是淩霜還蒙在鼓裏。


    她當局者迷,還在說服自己她和秦翊是靠得住的好朋友呢。


    帶著這心思,蔡嫿跟著淩霜下樓後,就著力看了一眼秦翊,秦翊果然察覺了,立刻看了回來,但仍然是王孫看未婚小姐的樣子,守禮得很,說了句:“請這邊走。”


    眼高於頂的秦侯爺對個落魄小姐這麽客氣,多半是看淩霜的麵子。


    蔡嫿心中有數了,隻怕這次不止雙方家長剃頭擔子一頭熱,看淩霜在那吹牛,他笑微微看的樣子,秦侯爺隻怕也不清白。


    隻有淩霜這家夥,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渾然不覺危險,還在這吹牛說她在江南采蓮子,水性好,一口氣能在水下遊出幾丈遠呢。


    “這麽厲害啊?”秦翊隻笑著道。


    “那當然,等下次帶你去江南玩,你還沒去過吧,可好玩了,尤其是春天,水網縱橫,劃著船哪兒都可以去,在船上一住半個月都可以呢,飲酒作詩,下揚州,上蘇杭,到處都是好風景。”淩霜得意地道。


    她向來有點文采在身上的,連尋常說話也引人入勝,蔡嫿本來在認真觀察她和秦翊相處,判斷秦翊是不是個良人的,不由得也聽進去了,心生向往。


    他們一邊說,一邊往秦家的書房走,路過一處回廊,正是紫藤的季節,滿回廊上堆的如同淡紫色的雪一般,層層疊疊垂下來,蜂蝶環繞,香氣襲人。


    蔡嫿正聽淩霜說什麽紫藤可以做鮮花餅,隻見迎麵走來兩個男子,都帶著隨從。


    她本來要避讓的,但秦翊在前,他是不讓的,對方也停了下來,彼此一個照麵,蔡嫿才看清對方是誰。


    正是賀南禎和趙擎。


    她這才明白淩霜非要帶自己去看書是什麽意思——自己這些天的心不在焉,連她也看出來了,所以特地借今天的機會,讓自己和趙擎有個碰麵的機會。


    真氣人,也真讓人想笑。


    自己不是戲裏的鶯鶯小姐,需要她來做紅娘?


    蔡嫿心中氣惱,索性轉臉去一邊,看也不看趙擎。淩霜卻停下來,笑著問賀南禎:“你等會到底打不打,我可聽秦侯爺說了,說你當年是他手下敗將呢。”


    她這樣拱火,賀南禎仍然隻是笑眯眯,其實他脾氣這樣看也挺好的,也可能是看秦翊麵子,所以好說話得很,笑道:“‘秦侯爺’肯定厲害,你讓‘秦侯爺’上場,我就打兩場玩玩。”


    他們聊天,蔡嫿就扭過臉看回廊上垂下的紫藤花,趙擎也知道她是不願意麵對自己,他原本是外柔內剛的性格,不然也不會和賀雲章成為官家的左右手了。


    聽宣處和捕雀處不同,幹的都是關乎社稷的大事,所以光有雷霆手段是不行的,真正和他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趙大人看似好脾氣,其實藏在溫和表麵上的,是真正的鐵腕決斷。


    還在笑眯眯聽你申辯的時候,其實早已把你掂量過幾百次,也早已下了最終的決定了。


    治水,治鹽,賑災……每件事都不是一個“好人”能做成的。


    在蔡嫿身上,他也是一樣,初見極好,後來更好,向他求助,得到開解,禮尚往來,都極好,直到一曲春日宴,蔡嫿現出蔡嫿的脾氣,趙擎也現出他的。


    他不是賀雲章,是賀雲章,一開始就不會有應酬了。


    也正因為他不是賀雲章,是趙擎,所以聽宣處即使忙完了,他也沒有什麽解釋到來。


    蔡嫿自然也知道這點。


    所以她並不說話,也並不看他,隻是專心致誌地盯著廊上的紫藤花。


    她梳的是端正的高髻,後麵插著把玉梳,她的頭發黑得比淩霜淺,一絲不苟地盤起來,看得見後頸有個纖細的弧度,倔強地擰過去,線條像畫裏遠遠的山峰,一路隱入水青色的後領裏去。


    看得人心軟起來。


    淩霜和賀南禎已經議定上場的條件,正在磨“秦侯爺”,說了幾句話,終於彼此走開。


    趙擎始終不曾說話,隻是好整以暇地袖著手,站在旁邊,氣定神閑地聽他們說話,甚至還帶著點笑容。


    錯身而過的瞬間,蔡嫿抬頭看了他一眼。


    她臉上神色平靜,隻是噙滿了眼淚,那眼神不是哀怨,但也絕不是憤怒,而是在那之外的什麽東西,不過匆匆一瞥,趙擎心中一震,剛想說話,兩撥人已經擦身而過,蔡嫿已經跟著秦翊和淩霜走遠了。


    “怎麽了?趙大人。”


    賀南禎帶著笑問他,他一雙眼睛其實像極了賀明煦,天生的洞明世事,常常不知不覺就把人看穿了,但這匆匆一瞥,他大概也不會注意到。


    趙擎收回了目光。


    “沒什麽,”他笑道:“咱們出去吧,我還有公事未完呢。”


    -


    其實蔡嫿還挺堅忍的,明明見過趙擎一麵,卻似乎並未受影響,到了書房,還真看起書來,先把秦翊家的藏書走馬觀花看了一遍,道:“到底是侯府,蘊藉深厚,好多市上沒有的藏書,諸子百家都是齊全的……”


    秦翊守禮,不同處一室,隻是站在門口,看著丫鬟進來伺候了。


    “行了行了,你去吧,不用給我們守門了。”淩霜又叫住他道:“對了,你和賀南禎打起來要叫我去看啊……”


    “放心,我們打起來你一定在,扇子要拿好了。”秦翊又笑她。


    蔡嫿聽不懂他們的笑話,也沒什麽興趣,繼續翻書,像是看進去了,淩霜卻不放她消停,見隻剩她們兩個了,立刻問道:“你怎麽和趙擎互相不搭理呀?”


    “他不搭理我,我自然不搭理他。”蔡嫿抬起眼睛,問道:“我還想問你呢,你不是自己篤定要當尼姑嗎?怎麽還幹起保媒拉纖的活了?”


    “我這不叫保媒拉纖,叫解決問題,你和趙擎斷了更好,那就算圓滿解決了,我還要放鞭炮慶祝呢。


    要是還要牽扯,不如趁今天的機會,好好說開了,總是拖著是怎麽回事,花信宴眼看就要結束了,你天天蔫頭蔫腦的,我不操心,誰來操心?”


    蔡嫿被她說了一頓,又是感動,又是好笑。


    “你說的倒也是道理,但我蔫頭蔫腦的,不是什麽為情所困。”


    “那是為什麽?”


    蔡嫿伸手在書架上劃過,一冊冊的書如軍隊般林立,她也是刻苦讀過書的人,之前淩霜說她要賭個窮書生,不是玩笑話。


    那是她人生最可怕的可能,但她確實是要找用得著書的人的。


    她容貌不過中上,家世更是沒落,一貧如洗,連僅剩的一點稱得上嫁妝的東西,都還被攥在自家姑母的手裏。


    她所有的籌碼,也不過是這滿腹的才學,和一點作為國子監後代的家學淵源罷了。


    貨賣識價人,她要嫁的,一定是看重這些的人。


    但世家子弟不看重這個,真正家世好的,人家自能延請名師,何須妻子來當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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