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葉不是一個相信眼淚的人,她見過了太多鱷魚的眼淚,可看著蘇澤,她隻感覺天上下了一場雨,把她心裏的火噗地一下子就澆滅了。


    她明白了,老天爺就是見她日子過得太舒服,特意讓她穿來這裏,讓蘇澤來折磨她。


    無聲地歎了口氣,蘇葉把蘇澤抱到她旁邊的凳子上坐下,沒好氣地問他:“你錯哪兒?”


    蘇澤抹著眼淚,期期艾艾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不過這次蘇葉沒生氣,因為她看得出來,蘇澤是真的不知道她為什麽生氣。


    他才五歲,看不出來也正常。


    “算了,”她是大人,是好人,不跟一個孩子計較。蘇葉在心裏對自己這樣說道,然後又對蘇澤道:“我不生你的氣了。”


    語氣中充滿了無可奈何。


    如果蘇澤稍微再大一點,她都不會就這麽算了,但他這麽小。


    哪知道聽完她的話,蘇澤不但沒有停止哭泣,還哭得更厲害了,更是撲到蘇葉懷裏,把蘇葉抱得緊緊的,像是害怕蘇葉離開。


    蘇葉一邊歎氣一邊拍著蘇澤的背安撫:“好了,我都說我不生你的氣了,你還哭什麽哭。”


    蘇澤把頭仰起來,一雙眼睛又紅又腫:“我也不知嗝……知道,就想哭。”


    蘇葉看笑了,替他擦了擦眼淚:“不許哭了,不然別人還以為我打你了呢。”


    “姑姑才不會打我,”蘇澤濕著的眼睫毛顫了顫,忽然他往上一躥,在蘇葉臉頰上親了口,然後微微害羞地道:“姑姑對我最好了,我最喜歡姑姑了。”


    蘇葉張了張嘴,想問和你媽媽比起來呢,可瞅著蘇澤猶帶不安的臉蛋兒,她還是沒有問出口,而是眉頭一皺,露出嫌棄的表情:


    “你把口水親我臉上了。”


    眼淚還沒幹的蘇澤:“沒有口水。”


    蘇葉:“有,不信你摸。”


    蘇澤聽話的抬手去摸,沒有摸到口水倒是被蘇葉輕輕地咬了一口。


    聽見孩子銀鈴般地笑聲,正在窗口等菜的沈徹看過來,隻見片刻之前還哭唧唧的蘇澤已經在蘇葉懷裏笑成一團了。


    沈徹點了三碗二兩的紅燒牛肉麵,還有炸魚兒以及一份蒸蛋羹。


    菜上桌,看著麵前的大海碗,蘇澤道:“姑姑,我吃不完。”


    沈徹想說:沒關係,吃不完就剩著。


    但蘇葉先道:“你去找他們拿個小碗,你吃不完的我吃。”


    沈徹連忙:“我去拿。”


    他不僅拿來了碗,還幫蘇澤把麵夾進了小碗裏。


    蘇澤:“謝謝沈叔叔。”


    沈徹:“不客氣。”


    他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看了蘇葉一眼。正巧蘇葉抬頭,對上這一眼,她遲疑地點了下頭。


    她不明白沈徹看她做什麽,但以前她帶人去野外試煉,那些人打敗一個異獸後就會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她就會點點頭。


    沈徹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自從見識到蘇葉生氣的模樣,他麵對蘇葉就有種畏懼之感。


    雖然他知道隻要不是他的錯,蘇葉就不會對他做什麽,但那種畏懼感他控製不了,甚至下意識地還想討好蘇葉一下。


    誰能想到,堂堂沈家大少爺,以前見到軍長那樣的人物都能從容應對的人居然會怕一個女人。


    蘇澤因為身體的原因很少吃有辣味的東西,吃第一口時他還皺眉,覺得辣得很,但多吃兩口後他就喜歡上了這個味道。


    “姑姑,這個真好吃。”蘇澤道。


    蘇葉也覺得很好吃,尤其是裏麵的牛肉,雖然隻是澆頭但切得很大塊,還燉得入口即化。


    “下次來縣城,我又帶你來吃。”蘇葉道。


    沈徹默默吃麵,心想這次不是他帶他們來吃的嗎?


    “沈徹?”有人突然道:“這麽巧。”


    沈徹循聲看過,是郵局負責給江口大隊送信和包裹的郵遞員。


    他雖然年初才來這個地方下鄉,但因為經常收到信和包裹,出手又大方,郵遞員和他很是熟稔。


    “正好,你在郵局有個包裹。”郵遞員道:“一會兒你去取了吧,也免得我跑你們大隊一趟。”


    郵局就在附近,沈徹率先吃完麵後,就說他去取包裹。


    蘇葉擺擺手讓沈徹去,這炸魚兒味道的確不錯,就是有刺,吃起來有點費時間。沈徹去拿包裹,正好她可以慢慢吃。


    蘇澤見蘇葉吃得這麽津津有味,咽了咽喉嚨:“姑姑,我也想吃魚。”


    蘇葉頭也不抬:“有刺!”


    蘇澤:“你分一點沒有刺的給我。”


    蘇葉這才抬頭,想說她還想吃沒刺的呢,可是蘇澤對她甜甜一笑,露出又小又白的牙齒,嘴角還沾著牛肉麵的紅湯。


    蘇葉:……


    沉默片刻後,蘇葉不怎麽開心地分了蘇澤一塊沒有刺的魚腹。


    蘇澤倒是很開心:“謝謝姑姑。”


    蘇葉:“記住,你以後掙了錢都要給姑姑花。”


    蘇澤使勁點頭:“記住了。”


    話音剛落,他想到什麽,伸手從褲兜裏拿出兩塊錢遞給蘇葉:“姑姑,給你。”


    蘇葉又拿了一條炸魚手撕著吃:“這是你舅母給你的,我不要。”


    “姑姑不要我也不要,”蘇澤把錢放回褲兜裏:“等我再見到舅母,我就把錢還給她。”


    這話順耳,聽得蘇葉很是滿意。


    見蘇澤吃完了她之前分給他的魚腹,蘇葉又把她手上這條魚的魚腹分了過去。


    蘇澤又露出甜甜的笑容:“謝謝姑姑。”


    “乖。”蘇葉道:“你記住了,姑姑現在能掙錢,你要用錢找姑姑拿,其他人的錢,姑姑沒有同意你就不能要。”


    蘇澤點點頭,無比認真地道:“姑姑,我記住了。”


    郵局人挺多,拿包裹需要排隊。


    排在沈徹前麵的是兩個女人,沈徹一開始沒多注意,直到他聽到她們提到了蘇葉。


    “我印象中蘇葉不是這副模樣吧,現在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好看了?”


    “怎麽不是這副模樣,你見得少罷了。”


    這時沈徹還不確定他們口中的蘇葉是他認識的蘇葉,但緊接著他們又提到了蘇澤。


    “哎,你真是狠得下心,再怎麽說蘇澤也是你的孩子啊。”


    “不然怎麽辦,我把他帶回家?還是帶著他一起改嫁?”高珍道:“蘇耀在的時候對他妹那麽好,生怕我欺負了他妹,現在他走了,他妹不幫他養孩子難道要我來養?再說了,他們有那麽一棟氣派的磚瓦房,日子怎麽樣都差不了。”


    沈徹恍然,怪不得從百貨大樓出來後蘇葉蘇澤倆姑侄情緒不對,原來是遇到高珍了。


    高珍她們取的包裹還挺大。


    沈徹聽到另外一個他不認識的女人道:“寄這麽多東西回來,可見他是真心想娶你。”


    高珍道:“如果還沒結婚就不真心,那還結什麽婚。”


    “瞧你那兒得意的樣子,行了,時候不早了,我們去吃個飯也該回家了。”


    沈徹眸光閃了閃,她們該不會要去國營飯店吃飯吧。


    蘇葉蘇澤剛和好,再遇見高珍,不會又不高興了吧。


    沈徹想快點趕回國營飯店,偏偏郵局的工作人員突然有點其他事,他就被耽擱下來了。


    高珍兩人一進國營飯店,蘇葉就看見了。


    “蘇澤,”蘇葉用眼神指了指方向:“你媽和你舅母。”


    蘇澤正在撕魚腹吃,聞言扭頭看過去。


    他眉頭一皺,小嘴兒一癟,蘇葉以為他又要哭,卻見他把剩下的魚腹放進碗裏,舔舔手指,然後跳下凳子,噔噔噔地跑到高珍她們麵前。


    高珍還以為蘇澤是故意跟著她,臉一沉,就要發怒,不想蘇澤看都沒看她一眼地從褲兜裏掏出兩元錢塞給她嫂子。


    “我不要你的錢,”蘇澤仰著腦袋,脆聲聲地道:“我姑姑有錢。”


    說完,不等他舅母說什麽,他就飛快地跑回蘇葉身邊坐著,還求誇獎似的道:“姑姑,我把錢還回去了。”


    “乖,”蘇葉知道高珍她們在看她,她擦了擦手指,從包裏拿出五塊錢遞給蘇澤:“這是姑姑給你的。”


    第11章 011


    在國營飯店見但蘇葉與蘇澤,這讓高珍很是吃驚。


    蘇葉是一個很節約的人,以前蘇耀還在的時候,她帶蘇葉和蘇澤來國營飯店,蘇葉都以她不餓為由看著她和蘇澤吃,現在蘇葉不僅帶蘇澤來國營飯店吃飯,還點了那麽多菜。


    這還沒完,更讓她吃驚的是蘇葉竟然隨手給了蘇澤一個五歲的孩子五元錢。


    五塊錢是什麽概念。


    她最近得了一個工作,一個月的工資也才十八元。


    震驚過後,高珍就是憤怒,認定一定是蘇耀活著的時候偷偷摸摸給了蘇葉錢,否則蘇葉哪來的錢。


    她恨恨地看著蘇葉,隻覺得她真是小看了對方。


    這樣的眼神蘇葉見多了,她慢悠悠地吃著炸魚,視高珍二人於無物。


    倒是蘇澤,他突然換了個位置,坐到了蘇葉對麵,也就是沈徹之前的位置。


    這個位置在蘇葉與高珍中間,若他有沈徹那樣的身材,他坐在這兒,或許可以擋住高珍的眼神,但他隻是一個身軀瘦弱的稚子。


    蘇葉眼底閃過一抹笑意,問他:“你坐這兒來做什麽?”


    “不做什麽,”他垂著眼瞼,把他小碗裏最後一塊紅燒牛肉夾給蘇葉:“姑姑,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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