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鹮自然地?從?袖中掏出水壺,裝滿水後掛在腰間,再躍過小溪到了對岸,摘些果子收起來?以便作為接下來?的食物。大約摘了十幾顆果子後沈鹮頓了頓,再回?頭朝溪那頭看了一眼,垂眸思索了一瞬,再摘了幾顆。


    魏千嶼看著她將二?十多顆果子放入袖子裏,滿目驚訝地?問:“你那袖子這麽能裝?”


    “裝個人不成問題。”沈鹮笑著拍了拍自己左手的袖口,她的袖子裏藏了一張布袋,上書?符文?,符文?化界,布袋儼然是個獨立的小世界,平時收放東西?還是比較方便的。


    魏千嶼雖寶物奇多,他亦喜歡收藏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可那些寶貝都被他放在了乾坤舟上,如今乾坤舟停入魏宅,像是一座不動的小山,比不上沈鹮這看似口淺卻很能裝的布袋有?趣。


    因魏千嶼是個話?多人,二?人一路也?不顯無聊,時間逐漸流逝,太陽逐漸下山。


    中融山地?廣,未經開發的山路極其難走,沈鹮習慣了風餐露宿,吃野果不在話?下。魏千嶼卻沒吃過這些苦頭,眼看天黑,深林暗下來?他便不想動了,直接找一株樹下坐著。


    “好餓,好累,好困,這裏好冷。”魏千嶼一連發了數句牢騷。


    沈鹮取出兩顆果子,一顆丟給魏千嶼,一顆自顧自吃著。她看向周圍的樹木,繞著魏千嶼坐著的樹旁轉了一圈,來?回?打量。


    魏千嶼吃著果子見沈鹮已經繞樹三圈了,便問:“你看到什?麽了?”


    “這裏好像有?一個界門。”沈鹮認真道?。


    她沒騙人,她的眼異於常人,可以看見妖氣。


    飄在風中的妖氣若濃,禦師可聞見,可以符探見,但若妖氣太淡,便很少有?人能察覺。好比白容,他極力控製妖氣的結果便是讓滿紫星閣的禦師都以為他是人,但沈鹮能看見這些妖氣。


    妖氣的顏色各異,她甚至能憑著妖氣,看穿一個人的身上掛著的配飾裏,到底有?幾隻契妖。


    便因這一點,沈鹮覺得古怪。


    他們一路過來?,山間清明,適合放出契妖來?吐納修習,可方才太陽落山之際,那些清明之氣便逐漸消散。眼看天黑,周圍越發暗沉,便顯出那一縷淡白色的妖氣更加明顯,像是一團霧,卻因淡薄,不知?從?何而來?。


    直到魏千嶼坐在這株樹下,沈鹮才找到妖氣的源頭。


    榕樹非妖,妖氣卻是從?榕樹而出,可見此處應有?一扇界門,妖氣從?界門另一側傳出。


    有?界門,便有?結界,若入一方結界,說不定便能找到結界中的傳承所在,但也?相應的,結界中有?妖,也?會有?一定危險。


    沈鹮沒顧魏千嶼,隻沿著榕樹轉圈,想要找到界門所在。


    魏千嶼嘴裏叼著果子,有?樣學樣地?盯著樹幹瞧,耳畔忽而聽見一聲窸窣,魏千嶼嚇了一跳,啊地?叫出聲。


    沈鹮也?被他驚嚇到,回?頭看去,隻見一團白霧繞住了魏千嶼,那界門竟在樹根之下。


    榕樹樹根處豁然出現了一道?深淵巨口,漆黑地?像不見底的深洞,沈鹮連忙朝魏千嶼伸手,與此同時,另外兩道?聲音響起。


    “主子!”


    “嶼哥哥!”


    沈鹮不知?被誰從?身後推了一把,衝勁叫她與魏千嶼撞上了頭,一陣眩暈之後,黑暗吞噬。


    幾道?人影陸續於榕樹根下消失,深淵閉合,草皮深深,此處就像無人來?過,隻剩一顆咬了一半的果子落入樹根旁的泥濘處。


    第39章 清清


    沈鹮覺得自己頗為倒黴, 早知如此,她就不?與魏千嶼一道了。


    跟魏千嶼一組,非但沒旁人?幫助,身後還跟了兩條小尾巴。


    魏千嶼畢竟是魏家的公子, 即便他為了臉麵不讓入紫星閣的魏家弟子跟著, 旁人不願在這個時候巴結他,魏家也?必然會派人?隨行跟著, 以防他有不?測。


    沈鹮早就發現身後那兩條小尾巴了, 即便她沒看見他們的模樣, 也?猜到?了他們的身份。


    一個步伐穩重, 一個藏身生疏。


    郎擎是紫袍禦師, 可以說是如今魏千嶼身邊跟著的眾多禦師中最有能耐的那一個。魏千嶼進?入了紫星閣, 郎擎便不?能以他手下的身份陪著公子學習馭妖之術了,但出紫星閣,他仍舊能護著魏千嶼。


    從魏千嶼入中融山來, 郎擎一直在暗處跟隨, 隻是他也?沒想到?會在跟著魏千嶼的半途中, 碰上?上?官家的大小姐。


    上?官清清便是魏千嶼的另一條尾巴,怎麽趕都趕不?走的那種?。


    沈鹮想,她本?想拉著魏千嶼出那黑洞, 結果卻被身後焦急忙慌趕來的兩人?撞入了黑洞中,早知如此, 她就不?多摘那些?果子, 由他們餓肚子算了。


    一聲歎息,她定了定神, 總得先知道,他們究竟掉入了個什麽地方?才行。


    沈鹮揉了揉被撞痛的額角, 略微刺眼的光從她眼前照下,她緊閉著雙眼,過了片刻後再慢慢睜開,耳畔的聲音似從遠處傳來,越來越近,直到?一聲陌生的呼喚,驚愣了沈鹮。


    女子喊道:“小姐,你沒事吧?”


    小姐?


    沈鹮總算看清眼前畫麵。


    不?是深林,也?不?是她未知的界域,此處是一方?庭院,院子裏有假山池水,池中還有幾條漂亮的鯉魚,卻不?知為何天已入了深冬,白雪紛飛,沈鹮冷得渾身打顫。


    她像是被人?從水裏撈出來一般,咯咯的牙齒發顫的聲音叫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身旁陪著她的女子約十三、四歲左右,哭紅了眼睛道:“小姐,是婉兒沒護好你,叫她們有機會害了小姐。”


    婉兒?沈鹮不?認得什麽婉兒。


    她環顧四周,此處也?不?是她記憶裏的地方?,她從未被人?叫過小姐,以往在紫星閣,閣中禦師都叫她“小師妹”。


    這裏是哪兒?


    中融山林中的那道界門又?是什麽?


    不?過很快沈鹮便弄清楚她究竟在何處了,還不?等婉兒將她扶起,便有人?迎麵過來。


    溫婉卻瘦弱的婦人?抱著厚襖,匆匆忙忙地朝她奔來,那婦人?瞧著有些?眼熟,沈鹮確定她沒見過對方?,直到?婦人?紅著眼眶開口:“清清,好姑娘,你哪兒受傷了沒有?叫娘親看看……快,快隨娘親進?屋。”


    清清。


    上?官清清。


    沈鹮終於發現婦人?哪裏眼熟,因其眉眼有幾分像上?官清清,婦人?與上?官清清一樣,是哪怕長大了也?有幾分稚氣的相貌。


    沈鹮凍得受不?了,隻能跟著她們一起進?屋子,被人?伺候著換衣裳時,她又?瞧見身上?的幾處傷痕,像是被人?掐出來的,胳膊上?,大腿上?,腰上?都是。


    她在裏屋烘著暖爐,外麵婦人?正在與男人?爭執,多是婦人?在哭訴,男人?並未說什麽,臨行前卻還說了一句“她這不?是好好的?你又?要鬧什麽?”


    婦人?在男人?走後無助地哭泣。


    但方?才那一頓婦人?單獨的哭訴中沈鹮聽?出來了,方?才那是上?官家的家主上?官靖,婦人?則是上?官靖那早已死去的原配妻子。書?香門第卻家道中落,嫁給了個商人?又?不?得善終,是上?官清清的親生母親。


    今日本?是上?官夫人?的生辰,上?官清清特?地買了兩條漂亮的金鯉放入蓮池,寓意祝福,就在她去池子裏放金鯉時,被上?官茹從後方?推入了蓮池,險些?淹死在池子裏。


    上?官茹道,都是因為她母親生辰,所?以父親原先答應好要帶她去鶴望樓裏吃醉魚也?去不?成了,既然她出不?了門,自然不?讓上?官清清與其娘親好過。


    上?官靖寵妾滅妻在隆京已經不?是密事,更成了許多人?茶餘飯後的話題,可上?官家腰纏萬貫,隆京上?百條街道,道道有他家的樓、鋪,故而眾人?隻是說說,看見上?官清清可憐,也?不?會真幫她。


    除了魏千嶼。


    沈鹮隻覺得眼前的光晃動得厲害,上?一刻她還在烘暖爐,下一刻便被人?帶到?了正廳,唯唯諾諾地跟在一群大人?身後,聽?他們圍著一把椅子恭維。


    其實也?不?是一把椅子,椅子上?坐著個男童,精致漂亮,他手上?把玩著一艘精巧的木舟,似乎也?不?將那些?大人?放在眼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兩句,直到?他從人?群的縫隙間對上?了沈鹮的視線。


    不?,那應當算是上?官清清的視線。


    沈鹮不?知被何種?莫名的法術封印在了上?官清清的身體裏,其實她無法操縱這具身體做任何事,更像是借著上?官清清的眼去見證她過去經曆過的事。


    年幼的魏千嶼是沈鹮曾見過的模樣,他看見上?官清清立刻從椅子上?跳下,撥開人?群如一道光般將上?官清清從壓抑與恐懼中解放。


    他牽著上?官清清的手,笑著道:“清清,我?們今日去滑冰怎麽樣?齊管家說隆京外的湖上?結了冰,冰上?還可鑿洞釣魚,一定很有意思。”


    一堂的大人?中,上?官夫人?站在角落,陪在上?官靖身邊的是上?官茹的娘親,那個漂亮的貓妖,嬌柔做作地攀著上?官靖的胳膊,唯獨她借勢率先開口。


    “魏公子,清清前些?日子落了水,身體還沒好,怕是不?能陪你去釣魚了。你若怕無趣,我?讓茹兒陪你一道,她身子骨素來硬朗,還很會滑冰呢。”


    魏千嶼似乎提了點兒興趣問:“是嗎?”


    “是啊是啊。”


    沈鹮忽而覺得心中一揪,那不?是屬於她的感情。


    她聽?見了上?官清清急促的心跳聲,她想要極力否認,可在一個小小的孩童麵前,那些?大人?如一座座高大的山,冰冷的,尖銳的對著她,她無法越過這些?山,她甚至無法在這種?場合,也?像上?官茹那樣光明正大地依偎在爹娘身邊。


    上?官清清想說什麽,沈鹮大約猜得到?,她不?想讓上?官茹和魏千嶼接觸,她想和魏千嶼去釣魚,整個魏家除卻護著她愛著她卻懦弱無法反抗的娘親外,沒有一個人?將她放在眼裏。


    可對於小小的上?官清清而言,整個上?官家都不?敢得罪的魏千嶼,勉勉強強,算得上?還屬於她。


    魏千嶼沒有如貓妖的意帶上?官茹出門,他反而冷著臉道:“我?與清清有婚約,我?帶她出去玩兒是應該的,上?官茹與我?是何幹係?她若想滑冰釣魚,自己?包一片冰湖去,你們上?官家又?不?是沒錢。”


    即便魏千嶼是個小孩兒,可他魏家的勢讓他有資格如此目中無人?。


    他擺明了是想幫上?官清清出一口氣。


    那一日魏千嶼還是帶上?官清清出門了,但因他知曉上?官清清落了水,不?好去滑冰,便改帶她去茶館兒聽?書?,去歡閣聽?戲,將她送回上?官府前帶她去放了花燈,還給她買了一盒糕點叫她帶回去。


    即便那盒糕點進?了門便被上?官茹搶去丟進?池子裏喂魚,即便她那日因一個莫名的衝撞長輩的理由被罰跪祠堂,上?官清清的心裏還是很高興。


    因為魏千嶼帶她放花燈時,在花燈上?寫?了他們倆的名字。


    他說他喜歡上?官清清,因為她乖巧聽?話,因為她像他年幼時養過又?沒養大的小兔子,因為她順著他的心意,從不?說令他煩躁討厭的話,也?不?恭維他,因為她的聲音軟軟的,會喊他“嶼哥哥”。


    他說他想永遠與上?官清清一起玩兒。


    那種?永遠一起,或許是玩伴的感情更多,又?或許隻是他一時高興隨口許下的,但那確實是上?官清清被迫乖巧,被逼聽?話,隻能順從的童年裏,支撐著她的誓言。


    直到?那場大火燒到?了上?官府。


    燒到?了沈鹮的眼前。


    她依舊在上?官清清的身體裏,她無法改變已經發生過十數年的過去,她看見羽族的赤鳥懸飛於空中,上?官靖帶著上?官茹母女倆迅速逃離。


    沈鹮被困在了上?官清清的身體裏,她看見了上?官靖,她哭著請上?官靖帶走她的娘親,那時上?官夫人?正在病中根本?下不?來床,府裏的仆從與小廝有序撤離,可誰也?沒想過她們的院子,誰也?沒打算帶走她們。


    那不?是無心之失,甚至可以說,上?官靖在借這個機會蓄意謀殺上?官夫人?。


    或許隻有上?官夫人?在意外中死去,他才能安慰自己?雙手未沾妻子的血,他才能名正言順地扶上?官茹的娘親,那隻魅惑人?心的貓妖上?位。


    上?官清清沒有逃,婉兒哭著不?肯離開,混亂的妖群衝開了府門,火勢轉大。


    沈鹮的心跳得很快,她借著上?官清清的眼,能清楚地看見伏在她身上?的上?官夫人?死不?瞑目的臉,上?官夫人?的血從她的臉上?落下,糊滿了上?官清清的眼。


    仇恨,恐懼,怨怒,絕望……無數負麵的情緒壓垮了上?官清清的神智,她終於崩潰地在上?官夫人?與婉兒的懷中看透了她的一生。


    她沒敢動,她就這樣在隆冬的深夜裏躺在兩具逐漸冰涼的屍體下數日,直到?東方?銀玥平定了妖族禍亂,直到?上?官靖攜美妾歸府,她才從屍體中爬出。


    沈鹮忽而覺得窒息,她並未經曆上?官清清的半生,那些?畫麵皆是跳轉著的,可她躺在母親屍體下的幾日卻過得極為漫長,久到?沈鹮險些?以為這都是幻境,而幻境中的上?官清清終將死於十年前的大火中。


    事實上?她活了下來,甚至成了隆京眾人?口中調侃與譏諷的對象。


    他們都說上?官清清瘋了,她排斥所?有靠近魏千嶼的女人?,沈鹮記得,她才不?過來隆京一個時辰就被上?官清清的人?抓住,帶入了旖屏樓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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