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川以玉中天為中心,距離玉中天最近的是南方的蘊水,最遠的是極北銀地,風聲境不遠不近卻山路難行,而東孚早已在魏家掌控之中,蒼珠海地又不成氣?候,誰能想到遠水能救近火?


    “殺進?去!”魏嵊舉起從龍劍,此劍一出,龍吟聲劃破長?空,非但古家前來的契妖因畏懼而落,便是魏家自家禦師操縱的契妖也在這龍氣?之下瑟瑟發抖,再迎著頭皮往前。


    東方雲瀚的速度很快,他從身邊護衛身上搶走了弓箭,搭弓拉滿,一雙眼銳利地盯著魏嵊舉起從龍劍的右手,指尖鬆開?的同時,箭矢破空聲如哨響,刹那刺穿了魏嵊的手腕。


    熱血灑下,重劍脫手。


    少年帝王居高臨下,冷冷地望向捂住手腕的魏嵊道:“你不配用從龍劍!”


    從龍劍當年被?東方先祖賜予魏家時,魏家便許諾世代從龍,隻?做帝王的左膀右臂,以一劍護東方皇室之道。如若皇室昏庸無道,濫殺無辜,又或殘害百姓,那從龍劍可指帝王,如今,反賊是魏家。


    不忠之臣,不配用忠臣之劍。


    魏嵊氣?到幾欲泣血,他高聲怒嚎:“殺!殺!殺進?去!”


    風聲境禦師隻?堪抵擋群妖,卻敵不過重兵攻城,不過半日,城門還是被?攻破了。


    昨夜停了的雨不知何時又有再落之勢,一記冰涼輕飄飄地落在了東方雲瀚的臉上,他抬袖擦去水痕,拔出腰間的佩劍,決絕轉身。


    寒風刮過帝王額前淩亂的發,他正要從城門而下,便見卞翊臣跌跌撞撞跑來,書生一樣?的人站在他麵前比他高了半個頭,張開?雙臂攔住去路。


    “陛下要去哪兒??”


    東方雲瀚道:“殺敵!”


    卞翊臣又問:“容臣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若陛下戰死了呢?”


    東方雲瀚一時無言,他知道他是東方家唯一的血脈,更恨自己年幼,未能像他的父親一樣?早早留下皇室子孫。


    如今東方銀玥不知所蹤,便是她安然歸來也未必能給東方之姓延續子嗣,東方就隻?剩下他一個了。若他死了……若他真的戰死了,那皇權、皇位皆無意?義,贏也是輸。


    就在東方雲瀚猶豫之時,卞翊臣朝他身後護衛抬眸,東方雲瀚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陛下贖罪”,而後脖頸一痛,眼前泛花,身形搖擺,終是被?卞翊臣攔在了城門出口處。


    “送陛下回宮。”


    若要東方皇室贏,至少也得他能活再說。


    從龍劍脫手後,魏嵊手腕重創,也不能將其握住,跟隨他而來的禦師見神兵利器紮根於土地,饒是用足了力氣?也未能將其從地裏拔出,紛紛望向魏嵊。


    魏嵊道:“父親之計將成,此等物件不要也罷!”


    如若這世間再沒有妖,那它就是一把尋常利劍罷了。


    雖說不要,魏嵊也沒真的棄劍而去,他命人將從龍劍看守,用繃帶束住了手腕,再領兵順著被?攻下的城門,直入城中。


    卞翊臣與古家來者匯合,隆京中的妖早已亂作一團,吞了瘴毒的與沒吞瘴毒的互相撕咬,一如十一年前。


    見著滿城禦靈衛和紫星閣的禦師與魏嵊帶來的人廝殺,見他們將城門圍堵,一隻?小隊衝入城中的主道,血色與劍光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大片鋪開?……


    卞翊臣也會?有恐懼。


    妖火燎城,哀嚎聲不斷,天將暗。


    火光點?亮了隆京的夜,這一夜尤為漫長?,半邊城池仍然在廝殺,剩下的那一半的人幾乎退守到了皇宮門前。


    午時之後從空中飄零的涼意?到了深夜子時便更重,卞翊臣站在宮門前抬起手接了一片於手中,那是冰涼的霜花遲遲未化,他的手心竟比冰霜還冷。


    天象異變,夏落雪,不似吉兆。


    眼看天華大道前魏嵊帶人攻來,而皇宮僅剩兩千衛兵,似乎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涼意?更甚,馬蹄聲漸近,就連地麵都在震顫。


    魏嵊的兵衝入皇宮之前,與天華大道交錯的天寶大道中,又一隻?隊伍衝上前來,刀劍相向,是奔走一天一夜跑死了兩匹馬的逐雲。


    卞翊臣鬆了口氣?,逐雲歸來,還帶來了原本歸容太尉調遣的玉中天後方兩萬多?兵馬,想要讓這些容太尉的兵聽話?自然要廢一些力氣?,所以逐雲不敢停歇。


    她帶著容潛的頭與聖旨趕到,若有抗旨不尊者皆被?斬首,連殺兩將,十二領隊,其中還有一個兩朝老臣,可終於還是讓她帶人趕回來了。


    逐雲的刀很快,魏嵊有傷,不敢與她近戰,便隻?能讓手下衝上去。


    此番魏嵊帶兵前來,並未料到皇帝能調來玉中天後方的兵馬,除卻一萬禦師也隻?有五千騎兵,眼下禦師正與紫星閣的對抗,一時顧不上來,竟讓魏嵊落了下風。


    這一仗打了許久,卞翊臣眼也不敢眨,隻?在涼風中瑟瑟發抖,可依舊背靠著皇城一步未動?。


    逐雲將人引走,未在皇宮前動?武。天明?後又天暗,從天而降的冰霜一直未停,隆京的屋簷上都覆上了薄薄一層冰,所有人喝出的氣?都化作白霧散去。


    魏嵊的兵所剩無幾,被?逐雲逼出城外,逐雲正欲乘勝追擊。


    天破曉,一道薄光落在了城門前豎立的從龍劍上,箭矢從林間而出,貫穿了逐雲的肩膀,將她從馬上打了下來。


    第一縷陽光照入皇宮東方雲瀚寢殿的窗欞,他已經?醒了,殿外兵荒馬亂,他起身推開?窗時,宮人四散,唯有皇室護衛死守殿前。


    他不知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可記得他去城門前迎敵時,皇宮裏的宮女和太監們都還沒有這麽慌亂。


    見這情?形東方雲瀚也知道是魏筌霖來了。


    他未束冠,隻?隨意?披了件外袍就往外走,皇室護衛紛紛攔下他,可他們攔不住東方雲瀚。


    冒著寒風與冰霜,東方雲瀚再一次看到了十一年前的隆京,隻?是這一次死去的人比上一次更多?,不光有隆京的人,還有那些蘊水而來的士兵。


    血色浸染皇城,就連空中漂浮的氣?都是濃烈的血腥味,東方雲瀚不知還有多?少人死了,又有多?少人將死,他想盡快結束這一切。


    “陛下,你不能過去!”卞翊臣攔在了宮門內,他已經?疲憊至極,手中一直握著那把未殺過人的劍瑟瑟發抖。


    “到了如今,還有什麽不能?”東方雲瀚道:“難道真要等他將刀劍架上孤的脖子,再要孤向他求饒嗎?”


    退位?不可能!


    玉璽就算被?他啃下來嚼碎了咽到肚子裏,也別想讓他交給魏筌霖!


    他隻?是恨!


    恨魏筌霖,恨他為權勢,親人不顧!為皇位,殺人無數!


    東方雲瀚大步跨向皇宮正門,少年堪稱纖瘦的身軀走到眾人麵前,身上背著一箭的逐雲抵擋在宮門口,大罵騎在高馬上的人一聲:“叛徒!”


    這種辱罵,於魏筌霖而言不痛不癢。


    他拉滿了弓,這一次箭頭不是對準逐雲,而是對準站在逐雲身後的東方雲瀚。


    一箭發,卞翊臣握緊手中的劍攔在了東方雲瀚的麵前,他大喊一聲,用孱弱的身體衝擋了過去,那把劍終究是劈歪了。


    卞翊臣心口砰砰亂跳,他以為自己要死了,可低頭看去,胸腔無箭,再抬頭,那柄箭距離他的眼前也不過寸餘,正被?一堵沙牆攔截。


    冰霜越落越大,猶如白雪。


    一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引去所有人的目光。


    來者披散著發絲,一席鵝黃暖裙,那雙鳳眼冷冷地落在魏筌霖的身上,卻是在對卞翊臣開?口。


    “卞大人,未開?封的劍殺不了人,多?謝你替雲瀚擋這一次。”


    東方銀玥緩步走來,她瘦了許多?,氣?勢卻如高山壓下,此刻她手中舉起一塊銀符,上刻圖騰銜劍獅。


    為卞翊臣擋下那一箭的沙粒紛紛落地,順地而滾,最後在東方銀玥的身側化作一頭金沙而成的獅子,利齒如銀,正是極北銀地,六大氏族之一孟家的契妖。


    卞翊臣所握本就是文人府上掛著的裝飾用劍,此刻他雙腿一軟,已然坐地。


    東方銀玥終於走到魏筌霖的跟前,她抬頭與蒼老卻穩重的長?者看去,眼中有失望,有痛心,卻也不算完全無猜測無準備的震驚。


    “你以為你來了便能阻止我?”魏筌霖居高臨下地問。


    東方銀玥忍住胸腔嗅到寒氣?冷意?欲出的咳嗽,低聲道:“極北孟家為舊時武臣,自禦師興起時便退於黃沙境,為我天穹國練兵練器,無符不出。”


    “但孟家沉獅百萬,舅舅勝算如何?”


    第153章 伏獅


    不可一世?的魏筌霖, 如何會承認自己將要敗給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更何況他已然走到這一步,沒有任何退路了。


    十數萬鐵騎一路攻入玉中天,幾乎沒?有損耗, 此刻圍堵隆京裏裏外外數層, 皇城本?就已是他囊中?之物?,即便銀地孟家有沉獅百萬, 精兵無數, 可距離隆京也數萬裏之遙, 如何能趕得過來??


    魏筌霖丟掉手中?的弓箭, 拔出腰間佩劍直直地朝東方銀玥砍了過去。


    東方銀玥並不畏懼他, 她從容往後退了兩步, 拉開與?魏筌霖的距離之後數頭金沙堆砌而成的獅子順著魏筌霖的高馬攀上。閃爍著銀光的尖齒咬上了魏筌霖的鎧甲,還未咬傷魏筌霖便有魏家的紫袍禦師紛紛趕來?,將魏筌霖從高馬上拉下, 護在身後。


    銜劍獅的銀牌落地, 數十頭金沙銀齒的獅子?攔在宮門前, 箭矢穿過它們?的身軀,被沙粒吞沒?後再被丟出,竟傷不到它們?分毫。


    東方銀玥轉身, 大步朝皇宮走去,逐雲砍斷身上的箭跟隨其後, 聽從安排。


    “孟家兵在城後五十裏開外, 沉獅與?孟家禦師先行,兵隊緊隨其後, 此番本?宮調來?三十萬兵馬,從後方包圍隆京城, 至於城中?禦靈衛與?皇城護衛——”東方銀玥隻?頓了一下,她朝逐雲瞥去,道:“由你領隊,疏散人群,讓城中?百姓從隆京後方撤離。”


    “是!”逐雲領命前去,她對東方銀玥完全信任,什麽也沒?多問。


    東方銀玥路過卞翊臣身邊時,順手扶了這腿軟的帝師一把,再朝頭發未束的東方雲瀚走去。待到他的跟前東方銀玥才發現少年眼眶猩紅,像是瀕死前泣出血淚般,怔怔地望向她。


    東方銀玥忍下心中?愧疚,倒是伸手往他頭上揉了一把道:“你我姑侄倆竟一樣披頭散發,不成樣子?。”


    她入了宮,快步直往觀星台的方向而去。


    東方雲瀚跟在東方銀玥的身後,忍住哭腔啞著聲音問道:“姑姑這些天去哪兒了?!”


    東方銀玥腳步一頓,回想?起數日前還在風聲境永安城中?感受到的花香與?小雨,隻?低聲回了一句:“去做一場夢。”


    但夢有該醒時,她早該醒來?了。


    這麽多年東方銀玥一介女子?能在朝中?坐穩,與?容太尉一黨分勢,便是因為她的手上有可調銀地孟家兵馬的銜劍獅令牌。早在妖族入雲川之前,孟家便是雲川境內最凶猛的一支隊,世?代忠於皇室,隻?是後來?禦師當道,於朝中?幾乎占小半官職,雲川合並為天穹國,無外戰紛擾,孟家便去了極北銀地沙海練兵。


    東方銀玥想?,十一年前魏筌霖險些得逞,彼時他沒?真的出兵大約也是因為計劃不算成熟,東方即明未死,而銜劍獅令牌也未尋到,他總想?保守一番。


    如今願意出兵,除了有了萬全準備之外,大約就是因為魏筌霖老了。


    人之壽命有數,魏筌霖能活多久他每日都能感受得到,他已然是七旬老者,即便身子?骨再硬朗也活不過百歲。眼下東方銀玥失蹤,朝中?容太尉虎視眈眈,而小皇帝尚未成氣候,紫星閣禦師又被放出去找人,往北銀地太遠,往西風聲境亦鞭長莫及,往東東孚早已被他掌控,此番造反,正是他最好的時機。


    東方銀玥已經走到了觀星台下,她見東方雲瀚還跟著自己,回眸道:“你一個皇帝不去管他們?打仗,跟著我做什麽?”


    東方雲瀚還未完全回神?,愣愣地問:“姑姑要幹什麽去?”


    “我自有我要忙的。”東方銀玥頓了頓,她又認真看了東方雲瀚一眼,輕聲道:“你長大了許多,雲瀚,如不是你足夠機警,恐怕便是我帶來?了銀地孟家的兵也未必能及時趕上。”


    他已經是個足夠優秀的帝王了,知人善用,堅毅果敢,唯一不足就是年紀太小。但沒?關係,年幼正說明他還有得可長,將來?也會將天穹國帶領到更好的方向。


    東方銀玥沒?與?他多說,兩步並一步往觀星台方向去跑,待上了這隆京最高之樓,她已氣喘籲籲。


    觀星台上還有魏千嶼前不久設陣留下的裂痕,引動天雷,將地上深刻的符文染黑。


    東方銀玥一步步朝邊緣走去。


    觀星台旁無圍欄,平台邊隻?有不足膝蓋高的雕花石墩,她過去無數次仔細看過這裏的每一寸,去研究當年東方元璟從此地墜落的真相,如今,真相已然呼之欲出。


    寒風凜冽,隆京完全沒?有盛夏的半分模樣,灰蒙蒙的天上厚厚的烏雲卷出數道漩渦,在那像是隨時能沉下來?的天裏,一片片雪花飄零,隨冷風吹上臉龐,凍得東方銀玥呼吸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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