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偶爾聽過,沈玉衡的生母故去後,他便被指去給梅妃教養,也就是沈晏的生母。


    兩人從小一起長起來,被同一個妃子教養,關係格外親近。


    那時,她聽著這些宮內秘聞,還以為沈玉衡是個多了不起的王爺。直到親眼見過他的木訥寡言,晦暗無光……


    看著擦肩而過的黑衣青年,柳雲溪怎麽也無法把他和眾人口中“三皇子最疼愛的弟弟”聯係起來。


    一個被兄長疼愛的人,會是這樣嗎?


    沈晏走過來拉住她的手,微笑著說:“六弟他有些古怪,喜歡獨來獨往,不愛跟人接觸,你別在意。”


    幾句話便打消了她心中升起的疑慮。


    她不懂那人的古怪,也沒有多餘的心思放在一個渾身寫著“生人勿近”的陌生人身上。


    後來……後來……


    柳雲溪努力回想,記憶太過模糊,很難再想起什麽具體的有關沈玉衡的事。


    前世與他的交集太少了,幾乎連話都沒說過的人,如今卻猛然闖進她的生活中,與她擊掌為誓,要留在她身邊。


    “哼。”柳雲溪忍不住嗤笑一聲。


    她還真是心善,輕而易舉就相信了他的說辭。


    就像沈晏說過的。


    “六弟生的這般貌美,不好生利用一番,豈不可惜?”


    他用那張臉蠱惑過多少人,如今同樣的招數也使到她身上了。


    人心險惡,何其無恥。


    她不能確定沈玉衡是個什麽樣的人,但她知道,他一定是沈晏用著最順手的刀。


    對沈晏忠誠的人,她絕不會信任。


    坐在偏廳裏時,柳雲溪已經理好了思緒,丫鬟衝好了茶水端上來,采晴小心的為她按揉太陽穴。


    “小姐定是這幾日累著了,還是別想那些麻煩事,好好休息一陣子吧。”


    采晴還以為她是為著柳依依和賀延的事在生氣,連聲寬慰。


    柳雲溪放寬了心,輕聲說:“是該好好休息,不過不是現在。”


    “您還要忙些什麽?”采晴好奇。


    倉庫已經核對的差不多了,秀心姐姐那裏說府裏的賬本今晚上就能查完,上午也已經見過了三位掌櫃,還有什麽要忙的?


    柳雲溪輕笑一聲,“大概明天或者後天,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說話間,外頭走了一個小廝,引著賀延進了偏廳。


    賀延像是受了很大的打擊,一臉的苦悶,走進來見到柳雲溪,自嘲一般歎了口氣,沒能說出話來。


    柳雲溪站起身,示意屋裏伺候的丫鬟退出去。


    關心問:“怎麽這副表情,依依都跟你說什麽了?”


    賀延張開口,梗了好幾次,才說出,“她說,讓我不要再找她,我們兩個再沒有關係了。”


    “為何突然說這些?”柳雲溪裝作不知情,給他一個疏解心情的機會。


    盡管哥哥曾經想撮合她和賀延,賀延又真心喜歡過柳依依,但她並不介意,依舊想和賀延維持親近的朋友關係。


    做生意嘛,多個朋友多條路。


    賀家那樣的門第,日後總有幫得上忙的時候。


    “我也不知道,我隻是感覺她不像發脾氣,像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她從來沒跟我說過那種話,一時間真叫我……唉,如何能接受。”


    賀延苦悶的在她對麵坐下,兩手捂住臉,傷心道。


    “雲溪,你說是不是我不關心她,我不夠好,才惹她厭煩。”


    聽了那麽多的訓斥,還要反思自己的過錯,果然太老實的人會被欺負。


    柳雲溪故作為難,低聲道:“賀延,你喜歡依依嗎?”


    “喜歡啊。”賀延不假思索答。


    “喜歡她什麽?”柳雲溪又問。


    “她溫柔,體貼……”說著,賀延漸漸陷入沉思。


    對啊,他喜歡的依依是溫柔的軟性子,絕不可能對他說出那樣重的話。


    可她還是說了,沒有人逼她,是她自己說出口的。


    人不可能一夜間變了性子,思考下來,原因隻有一個:依依本就不是個軟性子的人,她一直在他麵前假裝,隻是今天不想裝了而已。


    賀延沉默著,回想起他剛到府上同柳雲溪閑聊詩畫時,柳依依總借故貼上來跟他說話。


    後來他與柳雲溪見的少了,反而是柳依依主動找上來,經常與他“偶遇”,一來二去才有了這段感情。


    一切都有跡可循。


    “我該回去了。”


    良久,賀延隻說了這句。


    “讓你為我跑一趟,辛苦哥哥了。”柳雲溪起身送他。


    “小事而已,反倒是我,自己的事情都拎不清,讓你看笑話了。”賀延自嘲著笑了一聲。


    柳雲溪輕輕搖頭,“明年科考在即,賀家一家的期盼都在哥哥身上呢,哪有什麽拎不清的,這時候,還有什麽比讀書更重要的事呢。”


    幾句話如撥雲見月,賀延頓時舒了口氣,心裏憋悶的自責一掃而空。


    “多謝妹妹提點。”男人臉上總算有了點笑意。


    兩人走出偏廳,路上又閑聊了幾句。


    把賀延送出府,柳雲溪目送他的馬車離開,隨即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院裏的山茶花開的極好,香氣四溢,色彩鮮豔,隻是看著那滿牆生機勃勃的花枝,她都覺得心情舒暢。


    走進書房,開了半扇窗戶觀賞外頭的山茶花,手中隨便拿起本賬本就看起來。


    沒過多久,青娘急匆匆跑進院來。


    “小姐,二小姐想爬狗洞進西苑,被我們給抓住了。”


    “爬狗洞?”柳雲溪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


    “她還不認賬,吵吵嚷嚷的要讓老夫人給她做主呢。”青娘無奈又生氣,“您快過去看看吧,要是老夫人先過去,她肯定會包庇二小姐。”


    柳雲溪沒有放下賬本,單擺擺手,“沒事,就讓奶奶包庇去吧。”


    “啊?”青娘不解。


    “隻要她人沒進西苑就行。”


    “可您不過去,萬一二小姐求著老夫人讓她進西苑……”


    “沒關係,那位小公子也不該再留在府上了。”她語氣淡然,目光停留在賬本上,細嫩的指尖翻動紙頁。


    第12章 12


    ◎一家之主◎


    得把他送走。


    青娘離開後,柳雲溪獨自想了很久,感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總是想不通。


    手上翻著賬本,眼睛裏算著紙張上寫下的每一條支出收益,時不時還要空出一隻手來打算盤。


    眼下要忙的事情很多,隻憑偶爾的思考,無法確定少年以後的去處。


    或許把他鎖起來,找個密室關著,將人控製在自己手裏,他就不能再跟沈晏通風報信。


    若不打草驚蛇,就找個借口把他送去老家莊子裏養病,找人看著他,不給他監視柳府、監視她的機會。


    隻是這樣做,違背了兩人當時定下的誓約……


    少女按在算盤上的手緩緩收起。


    這不太對。


    看完賬本,回到臥房躺下時,她才終於有心思梳理有關少年的一切。


    他是沈玉衡無疑。


    如果他是沈晏安插過來的人,心懷不軌,那就應該隱藏身份,再怎麽也不能把自己的真實姓名告訴她。


    可他不但說了,還與她擊掌為誓,許下的那三個條件,也完全是圍繞她。


    這處說不通,她一定忽略了什麽。


    難道是她哪裏想錯了?


    “妾室所生”、“受人排擠”、“不願爭奪家產”,曾經她並不相信的話,現在想來,的確是沈玉衡自身的真實處境。


    那麽他所說的“逃了出來”,也該是真的。


    算起來,現在的沈玉衡隻有十五歲,遠沒有她前世見到他時,那種陰鷙凶狠的氣質。


    那雙永遠不直視人,視人命如草芥的眼瞳,現在卻如孩童般澄澈,偷偷看著她,沒有監視人的小心謹慎,多的是少年郎的羞澀內斂。


    三年的時間,能改變人很多。


    一個她不了解的人,身上滿是謎團,她沒有證據把少年徹底劃到對立方,也不敢過於靠近。


    柳雲溪閉上眼睛,在安寧的夜色中長歎一口氣。


    還是先把家裏的麻煩處理掉吧。


    至於沈玉衡,要做好送他離開的準備,在還沒有明確知曉他的目的前,就不要打草驚蛇了。


    ——


    第二日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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