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豔把王培清吃一半的麵條放他手裏:“拿進去吃,碗筷別管,我等會收拾。”


    王培清看王崇禮不說話,衝蔣豔點點頭:“你抓緊睡,我吃完自己就收拾了。”


    他是有點反應過激了,但他確實因為王崇禮的關係壓力有點大。給自己上課的老師都是王崇禮的同事,因為這層關係,他得到了很多的“優待”,做什麽都感覺有人盯著。


    王崇禮的兒子,數學考這麽點不應該啊?


    培清,你爸爸對你期望還是很大的,再加把勁。


    在學校,他不是王培清,而是王崇禮的兒子,帶著一個隱形項圈生活很不舒服。但他也沒到那種為此憂慮的程度,就是最近隨著考試臨近,王崇禮的焦慮情緒越來越明顯,他才跟著躁起來。


    第5章 chapter05 .公交車


    安平沒有再找過鄒喻,每天兩人見麵也是互相瞥一眼,然後不言語,很有默契。周五晚上安宗榮來接鄒喻放學,順便塞了點錢給安平,她猶豫了一下拿了。


    猶豫是因為對安宗榮能如此迅速更換另一套身份,適應另一對母女而生出的憤怒。就像一個挨了父母打,然後跑進屋裏邊哭邊發誓這輩子不會再笑了小女孩,想用一種自虐來懲罰對方。


    但很快她被自己的現實擊敗,她缺錢且她爸不會為她的傷心而傷心。


    一中補課的時候也是上六休一,周六下午上完最後一節課直接放學,不用上晚自習。


    安平放學回去的時候錢同元蹲在他房間的門口摘菜,說要吃火鍋,叫安平一起,裴江南也在。


    她確實饞了,也想放鬆一下,就應下了。


    馬上要進入二月,宜陽的冷又攀升了一個台階,立春前的下馬威。錢同元門口的水龍頭上掛著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劍,院裏凡是鐵質的把手或者門框都讓寒氣更甚。


    安平在屋裏基本不脫羽絨服,晚上要睡覺的時候她也是把羽絨服翻過來套在胳膊上。冬天太冷了,她不喜歡冬天,這種不喜歡單純是因為生理上的不適帶來的。


    甚至來月經的時候她都覺得下麵冷颼颼的揣著股涼水。


    錢同元一根一根在揪掉茼蒿帶土的根莖,很細致。地上的兩個菜籃子裏還放著一顆娃娃菜和三四個上海青。裴江南在屋裏,就著一個很小的菜板子把在羊肉店裏鮮切的肉卷擺盤。


    安平咽了下口水,她這幾天忙著補課,吃飯也是隨便對付一下,乍看到肉還是稀罕。


    她進屋放了包,插了電熱毯把床暖上,弄完這些出來蹲門邊拿起籃子裏的上海青摘了起來,錢同元問她:“明天有沒有空?”


    “幹嘛?”


    “我們計劃明天去摘草莓,一起去?”


    安平搖頭:“有安排了。”


    錢同元抬頭,一臉探究:“什麽安排?”


    安平想了下:“跟我爸吃飯。”


    其實她跟安宗榮沒有約,這話是用來搪塞錢同元的,要說閑著休息,他又要嘰裏咕嚕說一堆來勸人,安平不想跟他掰扯。再加上,裴江南雖沒有講話,但是眼神在他們兩身上流轉,意思很明顯,她才不去當電燈泡。


    她覺得這個年齡段的男生就像單細胞生物,隻用下半身談戀愛。


    糊塗且衝動。


    安平周圍多的是談戀愛的人,包括在一中的這一周,她發現班裏偷偷談戀愛的人也不在少數。


    她高二的時候,有個機電班的男生追她,每天放學準時準點在班門口等她放學,這事可能持續了有快一個學期。


    一開始她沒有直接拒絕,那時候班裏很多女生要不有戀愛對象,要不就是有追求者,安平享受被追的過程。但是看著在班裏互相投喂吃食的男女,她總覺得那樣的戀愛過於無趣,於是便拒絕了那男孩的追求。


    她為這事也吃了苦頭,那男生追求不成,就在 qq 造謠安平和他上床了,而且她不是處。這樣的事情自帶話題度,再加上獵奇心理,風向幾乎一邊倒,安平的 qq 被爆,每天都有很多人來加她。


    直到有一次上體育課,安平在操場的空籃球架子下麵看書,有個男生過來問她:“你搞一次多少錢?”


    安平愧疚於自己那一刻的第一反應是“我到底做了什麽給別人這樣的錯覺”,但很快她就感覺血都湧到了腦門,身體幾乎是發著抖將那本厚厚的習題冊甩到對方的臉上。


    男生被打了臉,鼻子開始冒血。安平怒目看他:“你的豬嘴要是說不出幹淨的話,就滾回去用廁所刷唰唰。”


    那男生也欲動手,但是班裏其他同學看見後過來把她護住了。


    她其實很害怕,害怕放學後被報複,害怕被欺負,那段時間她幾乎每天上下學都挨著錢同元,也不單獨去其他地方。


    總算無事,後來又見過一次那個男生,走路都躲著她。安平很得意自己一書能砸出這樣的效果。


    電鍋裏火鍋底料的紅油在咕咚冒泡,豆腐翻了個身滾入另外一個紅油的旋渦裏。錢同元邊吃邊說教練是如何折磨他們的,又是拉輪胎,又是騎著摩托車趕,要命。


    安平隻想吃完回去躺著,沒有說幾句話。


    宜陽的天已經連著陰了幾天了,就是繃著臉不哭。安平睡了個飽覺,早上起來的時候已經十點。她寫了一會題,快十一點的時候收拾了點換洗衣服提著一個塑料袋出門洗澡了。


    沿著大路走大概兩公裏左右,在鬧市的十字交叉口拐進去,巷子裏油滋滋的,賣各種小吃,還有轉著三色筒的理發店,澡堂在最裏麵,對麵是一家花鳥魚店,籠子裏的鳥凍得不精神,叫不出名字的花擺在台階上,看的人很多。


    安平逗了幾分鍾鳥,才跑進去洗澡。老板待在收銀的小房間裏,神情倦怠,地上放著一個黃橙橙的小太陽,電視裏播著熱剩飯的劇集。


    單間的洗浴,一次七塊錢,這屬於安平每個星期的固定支出。


    裏麵的布局很簡單,挨著門的一邊是一個牆上櫃,用來放衣服和物品的,地上擺著一雙深藍色拖鞋和一個紅色的塑料凳。蓮蓬頭的那邊開了一個換氣扇,裏麵堆積了很多毛茸茸的汙垢。


    安平脫下衣服用自己拿的袋子包住然後放到櫃子裏,拿下蓮蓬頭放了一會水,等有了熱水她把水往身上淋,瞬間激起了一層雞皮。寒意被熱騰騰的水汽蒸發,慢慢身體暖和了。


    浴室的左手邊牆麵是一塊幾近透明狀的牆磚,她一邊洗一邊看著牆磚裏映射出的婀娜酮體。胸部的兩團是飽滿的水滴,她伸手捏了捏,觸感柔嫩。


    空氣被擠壓,水蒸氣像小珠子般往安平的皮膚上蹦,胳膊細細的絨毛上掛滿了露珠,浴室裏的氤氳纏進了她腦子裏。


    安平覺得自己不了解這幅身體,周圍的女性也多是避諱。


    她特意中午來洗澡就是為了避開高峰,有時候澡堂裏麵會有成對的男女來洗澡,先是笑鬧,後麵那聲音就變了。


    她對性的概念從一開始就是隱晦的粗暴。小時候在爸媽臥室門口聽到的呻吟,上了初中以後班裏有段時間很流行一個詞“勃起”,懂的人聽到這個詞眼都笑得很大聲,她一臉懵。後來互聯網時代開始,不良網頁的彈窗讓以前的想象具象化。


    再後來,高二像是一個集中爆發期。


    八卦的傳聞裏少不了這些事,但它是以一種極其諂媚的方式出現。諂媚無知、諂媚好奇、諂媚朦朧的,誰也說不出個一二三的“我愛你”。


    安平也很好奇,實際上這種被極力掩藏的東西更能引人注目。


    從澡堂出來,安平出了市場,她沿著路邊找鞋店。宜陽的街道上總有一些永遠都在清倉的店鋪,門口玻璃門上掛著紅色黑字的標語:斷碼清倉,廠家直銷,全場 50。


    但她低頭看了眼腳上那雙蓋在牛仔褲底下的鞋子,白色的部分已經泛黃,鞋幫的位置磨損嚴重,鞋邊馬上就要開膠了,她想起鄒喻腳上那雙好看的白色板鞋,後麵印著一個三葉草的標誌。


    安平抬頭看了眼馬路對麵百盛的大樓,恰好路口人行道的紅綠燈跳轉成綠色的,她夾在人群裏走到百盛的樓下。


    皮門簾隔絕了外麵的冷空氣,裏麵還安裝了高速運轉的暖風機,安平感覺被暖氣包圍著身體瞬間卸下了那股繃著的勁,變得輕鬆起來。


    一樓扶梯的左手邊放了一個展示牌,上麵有商場的位置指示。安平直接奔著鞋店去,裏麵的營業員麵露笑容問她需要什麽?


    安平看了眼裝修精致的店鋪和牆壁上的展架,口齒不清晰道:“要一雙我穿的板鞋。”


    “您可以在這邊選一下,這邊的全是女鞋,選好您告訴我碼數,我給您拿鞋子。”


    服務員一直跟著她,安平開始感覺有些窘迫。她第一眼看的並不是鞋子的款式,而是希望看見價簽,終於在一眾高得要命的價格裏看見一雙她勉強能買得起的。


    她心裏暗暗鬆了口氣。


    她挑了一雙規規矩矩,看著跟鄒喻那雙有些像的白色板鞋,打過折後三百九十五,她摸了摸兜裏的錢包,讓服務員拿了一雙她的尺碼。


    安宗榮前天塞了五百給她,買鞋綽綽有餘。但是......


    安平不再多想,試了下鞋:“三十七碼正合適,麻煩您幫我裝起來。”


    她手裏提著鞋盒,但是心裏的滿足感並非預想的那麽強烈。很多年後她才明白,那是一種不相稱的焦慮。


    百盛的大樓有很多品牌店,琳琅滿目。


    安平從扶梯上下來,尋著上麵的指示牌去了洗手間,她感覺下身有點黏膩的液體流出來,預感應該是月經要來了。但是她褪下褲子看的時候發現並沒有,隻是沾了點白帶。


    她提褲子的時候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內褲,是緊身高腰的款式,蓋住了肚臍眼,不奇怪,但顏色是很土的粉色。


    馬蘭娟執意要安平穿這樣的款式,說女孩的身體特別容易受涼,要注意保護。


    安平還在想這些瑣事,手裏擠了點洗手液在搓,隔壁傳來談話的聲音,經曆過變聲期的男音,帶著粗糲和偽裝成熟。


    “明天小測,我今天還跟你出來打球,夠義氣吧!”


    “一頓烤羊排,你也不虧。”


    “老王今天不在?他怎麽肯放你出來的。”


    “出差,去北京培訓了。”


    “給力呀,”男生笑,“我把這消息發到群裏,他們都得樂死,那明天你爸留的那兩張卷子還交嗎?”


    “你覺得他會讓我們班唱空城計?接班的老師早安排好了。”


    “真沒勁,”水流聲嘩嘩淌著,很快那人又說,“你覺得那女生長怎麽樣?”


    “誰?”


    “跟我裝,你背後坐的那個,職中的。”


    “沒注意。”


    “跟我裝純潔,還是真沒注意?”


    “真不感興趣。”


    男生嘖嘖兩聲:“你明天可以瞅瞅,長得真可以。就是可惜了,聽說職中的女生個個出來都是公交車。”


    安平壓下水龍頭,水流聲停了,她指尖的皮都被搓皺了,她拿了鞋盒還有其他東西從女洗手間出去。


    正好隔壁的兩人也出來,迎麵撞上。


    王培清肩上掛著個裝籃球的袋子,套穿一件抓絨外套,手很隨意地放在上衣兜裏,看見安平臉上的表情一滯,但很快恢複正常。


    站在他旁邊的男生個頭稍矮一點,嘴唇微張,有點尷尬。


    安平率先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視線在後麵的兩人身上轉了一圈,說:“你們剛才在裏麵是吃屎了嗎?嘴那麽臭。”


    王培清邊上的男生男色立馬黑了下來,有點受了刺激,王培清倒完全一副事外人的模樣。


    空氣凝固了快有十幾秒。


    那男生才說:“你反應也未免太過度了。”


    安平把放在羽絨馬甲裏的手取出來,笑了下:“是呢,我罵你嘴髒比你說女生是公交車還惡毒。”


    王培清和稀泥,對旁邊的男生說:“陳飛,趕緊道個歉走人。”


    安平原本平息下來的怒火在看見王培清無所謂的表情後又炸了,她看著他,眼睛裏火辣辣的:“你也是一丘之貉,狗眼看人低,裝的那麽拽也掩蓋不了你是個爛人的事實。”


    王培清原想從另一邊先出去的,左腳剛抬步就聽見她說這話,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好學生是個好人。至少王崇禮教導的那套溫良恭儉順他就學不會,也不願意學。


    但他自問今天這事,他可沒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殊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咚咚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咚咚鏘並收藏殊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