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後大家都回自己位置上做事,張誠在會議室跟王培清和邵紀聊天,是個自信光芒萬丈的人。安平位置離會議室不遠,聽見了一點,又是政策天氣,又是時興的互聯網醫療,各種營銷名詞信手拈來,跟鄭伊伊的風格完全不一樣,連帶著辦公室的空氣都跳躍了幾分。


    一會鄭伊伊給她一份資料,讓等王培清那邊結束了交給他,她有事出去。


    安平等到會議室沒聲音了,又過了幾分鍾才起來,去敲王培清辦公室的門。


    “進。”


    安平第一次進來,沒什麽特別的,他好像真的很少在裝飾上花心思,怎麽簡約怎麽來,她把資料遞給他:“鄭姐讓交給您的。”


    王培清抬頭看她,把電腦桌前的東西推開一點。但是不巧,他還沒開口,剛接過東西,電話又響起來,看了眼電話,又看了眼安平,接起來。


    應該是廣告公司的,他又一絲不苟:“表達場景有問題,我們賣客戶的不光是儀器,還是願景。”


    安平想轉身出去,王培清眼神示意她別走。


    等那通電話結束了,安平問他:“還有事嗎?”


    王培清想笑她現在的一本正經,掩唇:“聽領導講電話,也算是一種手段。”


    “我是覺得偷聽領導講電話不禮貌。”安平理解他的意思。


    王培清站起來,看她:“禮貌不是這麽用的。”


    安平覺得公司的氛圍確實和旅行社不一樣,她應該也如鄭伊伊所講,要走好長時間的路。


    迎來舊年的最後一個月,下雪了。


    安平忙得沒有再跟王培清糾纏到底要不要一起吃飯的問題,這次不是他出差了,而是她。跑了一個展會,兩個講座,中旬又做了一場給代理商的培訓,算是完美收官。


    她發現“倉儲”真是個好習慣,把知識和技能存進去,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用上了。


    她大學的時候考了計算機二級證,學的 office,高分通過。又自學了點 adobe 的全家桶,再加上之前當導遊時訓練出來的演講技能,還有鄒喻給她的那本書,都提供了很好的方法。但她也意識到,相較於王培清和鄒喻來說,她的發展是緩慢的,她安慰自己呈上升趨勢就好。


    下旬,總算破蛋,她自己簽單了,等到來年就能拿到第一筆獎金。


    她有點興奮,發消息給王培清:“我簽了第一單。”


    正好是周五的晚上,王培清和邵紀下午就飛西安了,去看看西安的研發中心,順便跟梁璟溝通產品型號分類的事。


    從飛機上空看到遼闊的平原變成西北起伏的褶皺,王培清覺得心裏很是暢快。不似之前從杜塞爾多夫往南半球的那趟飛機,真是到處陰雨纏綿,讓他覺得很沒意思。


    他在酒店大廳裏摳手機,給安平回消息:“恭喜,你請我吃飯。”


    安平把手機扔一邊,不說話了。


    王培清又發過去一條:“獎金發下來也要兩萬,請我吃頓飯才能花幾個錢,不樂意?”


    還是沒回,他皺眉:“那吃個便宜的,一碗麵,什麽都不加?”


    邵紀過來叫他:“你嘴角收收吧,看著不太聰明的樣子。”


    王培清拇指和食指捏捏下頜,瞪他。


    他周六下午早邵紀一步飛回來,安平在小區門口看見他沒好氣地問:“你就這麽執著於讓我請你吃飯?”


    昨天夜裏下雪了,到了傍晚溫度很低,雪不夠大,路麵上的早就消完了,隻有綠化的矮樹上還殘存著一些,滴答滴答。


    他就站在那兒,天色昏沉沉的,他笑了下,又舔了下唇:“我這是討回我應得的。”


    “吃吧,吃吧。”安平裹緊身上的羽絨服,朝他走過去。


    說話就說話,一些莫名其妙的小動作,真討厭。


    吃了飯,王培清揪住安平,問她:“看電影不,你請我吃飯,我請你看電影。”


    正好樓上就是影城,安平想了下:“看吧!”


    她其實有點心不在焉,昨天去錢同元家裏給彤彤送之前答應她的玩具,裴江南恰好也在,她把之前他兩結婚時安平送給她的一個真皮錢包還回來了。


    算了,安平不想了,她自己用吧!


    還有就是昨天安秦打電話跟她說安宗榮的病情擴散了,情況不太好。看她要不要乘著機會去看看。


    她已經好久沒見過他了。看還是不看?算了,也沒什麽好看的。


    挑電影的時候安平提醒王培清:“你挑個通俗點的,我能看懂的。”


    “葉問?”王培清問。


    安平拳頭捏得咯吱響,心裏罵,你請姑娘看武打片,孤獨終老吧!


    “好啊!”她笑眯眯的。


    結果就是王培清原本想著看電影的時候兩個人能安安靜靜的坐在對方身邊,這樣就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呼吸,接著就是~


    他想到大一冬天那個傍晚,燥熱,衣服總覺有點緊,影院的空間也很悶。但安平完全投入,尤其到打戲的時候,她正襟危坐,兩手握拳暗暗鼓勁,看那狀態恨不能自己鑽進去。


    王培清頭疼。


    從電影院出來後,她嘴裏還喋喋不休在說剛才的電影,還用粵語給他還原了一兩句台詞。


    他隻能笑。


    從商場的大樓裏出來,撲麵而來的雪花,雪真的很愛在晚上下,安平眉眼彎彎用手抓了把,對他說:“王培清,下雪了。”


    他覺得氣溫不對,心髒被她抓住了。


    年末,還發生了兩件事,一件是安宗榮走了,另一件是來了一場疫病。


    第49章 chapter49 .溫柔的諷刺


    這年的新曆新年是以一種很獨特的方式度過的。


    再一次一起回到宜陽,不是因為團聚,也不是因為誰的婚禮,而是年僅 49 歲的安宗榮胃癌擴散,沒了。


    安平接到電話的時候心尖被狠狠揪了一下,但很快那抹疼就變成了釋然和對生命無常的感慨。比起他們的掙紮,安宗榮短暫的一輩子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而活。


    除了沒把自己的精子射到牆上,而是射到了女人的肚子裏造出了安秦安平兄妹兩,他幾乎沒負擔的活著。而當他發現這一切令他厭煩的時候,他也毫不猶豫的抽身了,跟一個擁有藝術家氣質的女人互相收容。活得不像一個中國人。


    出殯儀式很早,早上七點。


    他們是連夜過來的,安秦從北京過來順道把安平帶上了。下到宜陽後已經是淩晨三點,他就近在殯儀館附近定了間鍾點房,讓安平上去睡會。


    但是她一絲困意沒有,跟他一起待在車裏。


    一月份北方正是極寒的時候,外麵的空氣都要結冰了,黑夜泛著冷寂。安秦車沒熄火,但安平覺得她兩條腿上像潑了一層涼水般,僵硬,冰冷。


    安秦降了駕駛位那邊的窗戶在抽煙,墨藍的夜被那點火光撕開,醜陋的麵目。這樣的屬於兄妹兩的闃寂已經好久沒有過了,安平想起一段小時候她總跟在安秦屁股後麵的時光,他們的天真就是被躺在棺材裏的那個人迅速殺死的。


    好久之後回想起高三那個寒假,安秦從北京回來兩人坐在院子的台階上無視月亮的那場談話,安平總覺他像個戰敗的士兵,之後便以一種很快的方式墮落為了庸人。


    他們很少聯係,總是馬蘭娟找不到他了,又或者要寄什麽東西給他,就來找安平。


    他手指彈了下煙灰,斜靠在座椅上,眼睛眯著,那真是一張平民公子的臉,不過分瘦削,青白的眼皮,隨意垂順的頭發,周身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飄零,他白日裏不這樣,是更市儈和邪肆的。


    “我給他出錢買了個骨灰盒。”這是他今晚說的第一句話。


    安平吸了口氣,冷笑著問:“那你給媽買了什麽?”


    安秦睜開眼看她,笑了。他的笑帶著一種似真似假的困惑和對妹妹無理取鬧的無可奈何,當然他也不是真的想跟安平說這些事,不過是說來打發時間。


    “媽需要什麽我就給她買什麽。”


    安平轉頭不看他了:“媽需要的是你多看看她,是你把她帶去北京看看你的房子,看看你工作的環境。而不是你跑到那個人的床榻前看他斷氣的。”


    安秦把已經燒到手指的煙蒂摁滅在扶手上的煙灰盒裏,姿態隨意:“他最後要咽氣的時候把身邊那個小護士認成你了,說要帶你去騎大馬。”


    安平掩麵,搖頭:“放他的狗屁,哥,他是個騙子,你太容易被他騙了。”


    安秦又靠回窗邊,一會他笑說:“十七八歲的時候想改造世界,後麵發現隻能順著世界的規矩走,可能到了三十多四十歲就變成跟媽一樣的,慌張抱怨。”


    馬蘭娟對安秦的愛是:兒子你要開開心心的,但是錢也別亂花。你要痛快,但是你又不能很痛快,不然就跟你爸一樣了,真是折磨人。


    “我最早發現他跟老師的事,太氣了,氣到簡直想犯罪。”對他來說,那是榜樣,“是他把我我領上這條路的,我要否定他,否定他的一切都太難,你不懂小時候他揮毫作畫帶給我的影響。”


    他從此無法真誠,隻覺虛偽才是成人的真相。


    安平盯著他:“我隻知道我初升高的時候要六千的擇校費,他本該擔負這個責任的,但是他逃走了。你的集訓費,寫生的各種費用,他沒有掏過一分。”


    “他給過我一些畫。”


    “很值錢?這就被收買了,”安平覺得她不夠冷靜,但她的憤怒確實無法就被一場死亡給掩蓋,她的情緒糾葛在一起,胸口憋著一口冷氣,“你確實現實,隻選擇對自己有利的,譴責他讓你無法接納你自己,你就順理成章的遺忘他的不負責。”


    安秦左手撐著側臉看安平發泄:“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這樣的,你的憤怒隻能讓你多費點唾沫,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作用。”


    又是這一套 ,他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令人討厭的邏輯,一整套他已經熟稔掌握又無比自洽的邏輯。


    安平從他手裏抽掉他剛從煙盒裏麵敲出來的一支煙,眉頭緊鎖:“安秦,你是試圖教會我什麽嗎?”她搖頭,“不要,這個世界是什麽樣的我自己會去看,因為你們都是騙子。”


    慣會製造幻象,讓你看見他想讓你看見的。明明做的是蠅營狗苟的事,嘴上卻要說愛和大義,還要把一部明顯帶有時代印痕的成就,用嘴布道,譜寫成個人傳奇。


    真迷眼,也真自以為是。


    說完她將那支煙扔到他懷裏,推門下車了,淩晨五點,天依舊是黢黑的,沒有一絲要亮的跡象。


    安平接了個電話,錢同元打過來的,她接起後他問在哪個位置,她大致說了下。


    一會,從主街的位置正向駛過來兩輛車,都往她站的這個方向來,近光燈刺眼,看不清車身。殯儀館已經亮了燈,人為製造的光明把這一小塊地方給烘亮了點。


    等到了近處,兩車先後進來,燈光不再直直照著安平了,她才看清,一輛是林東行的,一輛是王培清的。


    車停穩之後,車上的人都下來了。齊齊四個人,先是錢同元和林東行,然後是鄒喻和王培清。


    安平真想仰天大笑,裏麵這人可太有能耐了,把這麽一撮人居然給湊到一起了。一群被單一價值觀劃分的明明白白的人。


    各自都掃了眼,互相點了個頭,算是打了招呼。


    安秦也從車上下來了,那支煙他已經又燃上了,夾在手上,又吸了口,煙尾的煙絲立馬亮了起來,火光印在他臉上,緩慢的跳躍。


    抬眸看見這一群人,他慢悠悠走過來一一招呼,嘴裏叼著剩下的半截煙兩隻手去摸褲子口袋,從裏麵摸出煙盒。


    他挨個遞過去,錢同元對安秦的態度一直都是,知道他渣也覺得他厲害,所以這會跟鄰家小弟弟似的,接了煙還說:“謝謝哥,你這什麽煙,太好我怕我抽不慣。”


    “抽不慣幹嚼。”安秦乜斜他一眼。


    錢同元那張臉笑得跟被拖鞋碾過似的,安平心裏罵他。


    “你來幹嘛?”她盡量語氣平和。


    錢同元搓了下臉,讓自己清醒了些:“我想著安叔怎麽著也是你爸爸,我們過來燒個香。”


    安平覺得他腦子裏麵的肌肉含量可能又增加了:“嗬,我跟他的關係你覺著到需要我朋友來吊唁的地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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