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他漠然轉身。他的背影是那麽的蕭瑟,又是那麽的無情。曲徑幽路不回頭,他至始至終都沒有看薑覓一眼。


    薑覓慢慢抬頭,滿臉淚痕。


    “姑娘,你別哭了,奴婢覺得侯爺一定是有苦衷的。”子規哽咽道。


    “苦衷?”薑覓用袖子一抹,濕漉漉的眼中已然一片冰涼。她望著薑惟遠去的身影,眸底浮起濃濃的嘲諷。“娶妻納妾一氣生了四個孩子出來,我怎麽看不出來他有什麽苦衷。”


    無論他曾經對徐氏有多深情,無論這些年他如何懷念,又或許他有什麽苦衷,但也沒耽誤他和別的女人生兒育女,所以在薑覓看來這樣的深情比草都濺。


    子規紅紅的眼睛裏略有幾分茫然,幹巴巴地勸道:“姑娘,你別難過了。”


    “我不是為他難過,因為他不配!”


    這話子規就不懂了。


    可她什麽也沒有問。


    既然姑娘說侯爺不配,那侯爺就是不配。


    ……


    餘氏帶著薑沅一到滿庭芳,得到消息的薑晴雪就趕了過來。


    薑沅滿臉不服氣地跪在院子當中,強著腦袋梗著脖子。薑晴雪小聲在他耳邊說了什麽之後,他慢慢耷下腦袋。


    算了,看在父親的麵子上他就勉強認個錯。


    餘氏又氣又心疼,滿臉惱怒。


    那個礙眼的東西真是越來越過分了,昨天才欺負了她的晴雪,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嘲諷她,害得她的晴雪受盡委屈。今日又鬧這一出,居然敢打她的沅哥兒。沅哥兒自出生以來,她都舍不得動一個手指頭,沒想到會受到這樣的對待。


    她的肺都快氣炸了,胸口急劇起伏。


    薑晴雪安慰道:“娘,你別生氣。”


    “我怎麽能不氣?徐令嬌生的好女兒,居然敢打我的沅哥兒!”


    她的女兒被人說得那麽難聽,她不能罵回去。她心肝肉一樣的寶貝兒子,被人打了也不能還回去,這口氣她如何咽得下。


    薑晴雪已經聽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道:“娘,我看薑覓就是故意的。她分明就是想讓事情鬧大,好把父親引過去。父親對徐夫人念念不忘,她故意提起徐夫人,不就是想趁機討得父親的憐愛。”


    這一點,餘氏很讚同。


    十幾年來,她和一個死人爭著寵。徐令嬌死後,無論她如何旁敲側擊,侯爺都絕口不提將她扶為正妻一事。當著陛下和父親的麵,侯爺拿太後姑母賜她為平妻的懿旨為由,不軟不硬地把話給堵了回去。


    因為不是名正言順的嫡妻繼室,她隻能處處忍讓徐令嬌生的女兒,才縱得那又蠢又壞的東西敢對她的沅哥兒動手。


    薑晴雪替她倒了一杯水,乖巧地坐著她身邊。


    “我聽人說父親根本沒有進采薇軒,也沒有安慰薑覓。誰讓薑覓命中帶克,父親越是放不下徐夫人,就越不會親近她。她克兄克母,父親怨恨她都來不及。不管她如何裝可憐,父親也不會心軟的。”


    “但願如此。”餘氏歎了一口氣,望向院子中跪著的兒子,眼中全是心疼之色。


    不是她狠心,實在是沅哥兒那話說得不太妥當,若不讓侯爺看到她教子的決心,隻怕沅哥兒還要吃苦頭。


    這些年來侯爺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徐令嬌的兒子薑潤,哪怕始終音訊全無,侯府的世子還是薑潤。可憐她的沅哥兒,明明是侯府唯一的嫡子,卻無法被請立為世子。


    徐令嬌啊徐令嬌,你為什麽陰魂不散?


    生的兒子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拖累她的沅哥兒不能被立為世子。生的女兒天天礙人眼,害得她們母女不得自在。


    “娘,她總這麽鬧,我們難道要一直忍著?”


    餘氏聽到女兒這麽問,眼底沉了沉。


    ……


    夜漸深時,采薇軒的一處牆角升起煙霧。


    涼涼的夜風送來濃鬱的桂香,飄散在空氣中,絲絲縷縷直往人心裏鑽。這桂香太過霸道,充斥在每一個角落。嫋嫋的煙灰氣混著桂花的香,糾纏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揉合成古怪的氣味,然後被風吹向四處。


    煙霧升起的地方,是薑覓帶著子規在燒紙錢。


    原主小時候曾被乳母秦媽媽帶著給生母燒過紙錢,後來聽了別人的挑撥,一麵怨恨自己的克兄克母之名,一麵又怕自己受到安國公府的連累,便再也不肯給祭拜生母。


    薑覓不停添著紙錢,什麽話也沒有講。若是人死後真有魂魄,那麽徐夫人和原主母女倆應該已經團聚,也就用不著她再說些什麽。


    紙錢燒完後,夜已深。


    薑覓剛進屋,屋內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讓她眸色微微一變。她讓子規去睡,說是太晚了,有什麽事明日再做。


    子規不疑有她,聽話地退了出去。


    她慢慢地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壓驚。


    茶水見底時,櫃子自動移開,露出那個隱藏的小格間。小格間內,傾城絕色卻蒼白如鬼的男子在看著她。


    她不懼也不怕,甚至還笑著和對方打了一個招呼。


    “嗨!”


    第18章


    光影交錯的視線中,男人的身形一點點顯現。


    黑的衣,墨的發,還有蒼白無血的臉。


    乍然的驚豔,似天山背陰處鬆尖上的雪,遺世而無視長空萬裏,淡然卻孑立於高嶺之上,卻又仿佛弱不經風稍縱即化。


    這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薑覓心想。


    若不然也不會一次就能融匯貫通,從而找到小格間內外對應的機關,不僅能自己進去還能自己出來。


    當然他越是聰明,薑覓就越期待。期待他有朝一日從黑暗中走出去,站在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上,查清過去的重重疑點。


    比如竊玉案,比如南平王府,比如安國公府。


    他緩緩走來,坐到薑覓對麵。


    薑覓給他倒了一杯茶,然後推至他跟前,動作自然隨意如同相識多年的老友,甚至連語氣都透著熟稔。


    “王爺,請喝茶。”


    他手微抬,但並不是接茶,而是伸至自己的懷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竟然是那條洗幹淨的裹胸布!


    所以這位王爺大半夜的前來就是為了還這塊布。


    薑覓心說大可不必,這樣的布她有的是,說出去的話卻是:“不是什麽金貴的東西,王爺留著用便是,更不需要特地送一趟。”


    蕭雋無波的瞳仁劃過一道細小的波紋,道:“此物於姑娘有用,對我卻是無用。”


    姑娘家用來裹胸的布,他還真用不上。


    他目光放空望著燭火,聲線無起無伏道:“你已經很好,不需要在乎別人的眼光。”


    薑覓聞言,下意識低頭看著自己胸前。


    這位慎王殿下還挺識貨。


    不說是男人,有時候她自己多看兩眼都覺得麵紅心跳。


    “我也是這麽想的,與其遮遮掩掩,何不大大方方,再說我這麽好看,隻有別人羨慕的份,又怎麽會妄自菲薄。”


    她這話說的也大方,眼神無一絲羞澀難為情。


    可憐蕭雋活了二十三年,自認為陰謀詭計無所不能,裝傻賣呆駕輕就熟,方才能說出那句話已是極限,眼下完全不知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


    他木著臉的樣子,像空有軀體沒有靈魂的玉人。這是他一貫的示人之態,以傀儡之相騙過所有人。


    “王爺,你怎麽了?”薑覓以為他在發呆,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


    刹那間,冰冷的玉人像被注入陰冷的靈魂,透著森森的寒氣。那寒氣驟然快速散去,隻餘一絲淡淡的涼意。


    “你會開鎖。”


    這不是問話,而是在陳述事實。


    薑覓點頭。


    蕭雋能說出這話,表明自己在謝府救下德章公主所有的過程都被他在眼裏,所以他那時才會一連說了兩句“你果然有用”的話。


    既然她很有用,那麽蕭雋應該是遇到了這方麵的難題。她沒有開口詢問,而是靜等著對方自己說。


    “不知姑娘是何時學得此技藝?”


    不怪蕭雋疑心,換成誰都會懷疑。


    徐家世代善工不假,但原主自小長在武昌侯府,同徐家並無往來。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如何習得這樣的技藝,確實讓人疑惑。


    薑覓早有應對之策,將自己對子規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她眼神清澈不避躲,言語流暢口齒清楚,好像真的做過那樣一個夢。


    托夢一說,常流傳於民間,古來傳說並不少。雖然玄之又玄,虛空而又不真實,卻最是能解釋不合常理之事。


    不管蕭雋信不信,她都隻有這個解釋。


    蕭雋眉眼微垂,似幽穀白蓮。


    單論外表,此人美豔而病弱,但薑覓知道眼前之人絕非善類。她忘不掉初見時這位王爺給自己的感覺,毫不懷疑對方手中沾染過鮮血無數。同時她也記得這位王爺說過的話,在對方的眼中隻有死人和有用的人。


    既然她有用,那她就不怕。


    當蕭雋抬眸看她時,她就知道自己是對的。


    南平王府的崩塌,先太子和先太子妃的死,留給這位慎王殿下可用的人不多。她若是有些用處,且還是徐家的後人,對方哪怕是心中存疑也會用她。


    “除了那種鎖,姑娘還會哪些?”


    “具體的我說不出來,得見到東西才好判斷。”


    她再是喜歡研究前人的東西,卻不敢誇下海口,畢竟曆史源遠流長,她知道的不過是滄海一粟,更何況有些技藝早已失傳。


    蕭雋沒再問,而是緩緩站起掀開自己衣擺之下的褲腳。


    他右腳的腳踝處,竟然戴著一個環形鎖!


    那鎖烏黑鋥亮,看上去極沉極重,其上還附著一個造工精巧的鈴鐺。那鈴鐺的眼被堵實,所以才沒有發出聲響。


    薑覓愕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侯府嫡女之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漫步長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漫步長安並收藏穿成侯府嫡女之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