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撫平他的眉間, 柔和卻也冷酷地說:“你能給我的保護終究是有限度的。


    “會有一次刺殺綁架,就可能會有第二次。而且,王室廢除後我是否會成為仇恨宣泄的目標?反抗軍中無法接受我身份的人有多?少,我會不會始終都?被提防,被看作?不可信的外來人?”


    她看著西格慘淡的神色放輕了聲音。


    “而且假如,隻是假如,有一天你不在了呢?我是你的伴侶時擁有的安全和尊重, 我能保住它們嗎?我不知道。我無法和你談論未來, 因為到處是讓我憂懼的可能性?。”


    黑發青年?安靜地聽著, 神色慣常淡薄的臉上流露出些微的無措。她說的這些風險他並非完全沒考慮過?,隻是他從?來不覺得它們是無法逾越的阻礙。


    “這些問題我們可以一起慢慢解決。我確實?做得還不夠好, 你不放心,我就設置一些後手,確保即便?我不在了也不會有人能傷害你。”


    安戈涅忍住歎息的衝動?:“西格, 我說這些不是責怪你,而是想說, 這兩個多?月來的每一件事?都?讓我覺得,期待任何人能給我長久的安寧這個想法本身……或許就是錯誤的。”


    西格咬字有些生硬:“但是登基就能解決這些?”


    她搖頭:“至少我可以去爭取足以自保的資本。”


    數個心跳後,他從?踏入完全陌生的思考方?式的困惑中回過?神來,冷厲地搖了搖頭,話語中現出鋒芒:“我不知道艾蘭因和你說了什麽,但他會那?麽好心,把大權送進你手裏?安戈涅,不要被他的話術迷惑,即便?你成功登基,你之後的處境隻會更加危險。”


    而後,他明顯猶豫了片刻。


    最終,警告的語句是從?他的齒縫間擠出來的:“試圖掙脫控製的傀儡,下場大都?極為慘烈。”


    安戈涅太陽穴突突地打鼓,她深吸氣,語調變得脆而硬:“你好像很確定我隻能當個傀儡。”


    言語上的攻擊性?會傳染。西格也換上了幾乎沒對她用過?的冷硬措辭:“有王室血脈的精銳已經幾乎全滅,王政不可能複原原貌。”


    “我沒想過?一比一地複原過?去的秩序。說到底,omega主君原本就絕不可能存在。正因為王室現在隻剩空殼,無名小角色才會有機會,我都?可以利用現有的規則,去觸及權力核心。”


    “權力。”西格以難解的神色看著她,低聲念。


    似乎隻是下意識的行為,但安戈涅腦海中嗡地作?響,有什麽防線潰塌了。


    下一刻,她聽到自己滿溢著憤怒的低斥:


    “不要這麽看著我。有那?麽不可思議嗎?難道你能說你不喜歡權力嗎,指揮官閣下?”


    西格的麵色蒼白,眼睛卻冷冷地閃爍:“我不是為了權力才走到這個地步。”


    安戈涅的視線在他身上徐徐走了一周,從?他緊繃的麵容,到他敞開的軍服外套上的肩章。全都?棱角分?明,硬挺而隱含攻擊性?。


    更不用說那?濃鬱的、仿佛要將她包裹的信息素。


    她在西格胸前輕輕一推,稍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她的指尖帶過?勳章形狀的金屬飾物,一瞬間有把它揪下來的衝動?。


    不該是這樣的,她對西格並不該是這樣的感情,安戈涅麻木地想。可當西格真心實?意地宣告他的高尚,她還是不可避免地被刺痛。


    “那?你能說,你不喜歡自己感覺強大、被尊敬嗎?”


    安戈涅尖刻地嗤笑,即便?這並非她的本意。


    “也對,這些東西對alpha而言,大概是一生下來就理所當然的東西。可惜我不是,我中了十分?之一幾率的頭彩,偏偏是個omega!除了權力,我不知道還有什麽能給我絕對的安全。”


    西格臉上騰起豔麗的緋紅。他鮮有這樣怒色上臉的時刻。


    但他最後還是忍住了沒有發作?,隻以幾近平板的語調一個詞一個詞地說:“即便?是絕對的權力沒法帶來絕對的安全。你知道不能。”


    安戈涅聞言一勾唇:“是嗎?”


    “你或許見過?安普阿手裏有過?怎樣的權力,在位時他確實?是安全的,可現在呢?而且,你沒法當他那?樣的暴君,”西格咬了咬牙,聲音放緩,卻前所未有地冷,“我不會讓你那?麽做。”


    她輕輕顫抖了一下,足夠讓他看到的程度。


    “你在威脅我嗎?”


    西格瞳仁驟縮,他的冷冽氣勢頃刻間在她眼前粉碎。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抱住她,安戈涅的身體?還是僵的,因為恐懼感而繃起來的直直一條。


    這比她掙紮閃躲還要糟糕,他的慌亂於是愈發難以收拾,鬆開她一秒又立刻拉回去,像害怕這須臾的鬆手就會讓她永遠消失。


    “不要這樣,我們不該這樣……”西格喃喃,越收越緊的手臂圈成一個惶然的擁抱,“我話說得太狠,抱歉。但我不明白為什麽你非要選擇登基。你的不安明明應該有別的解決方?案,你完全可以用別的方?式確保自身安全——”


    他抽了口氣,以直麵刀鋒般的神色重新與她對視。


    “隻是安戈涅,為什麽你一定要選和我站到對立麵的那?個選項?”


    安戈涅一動?不動?。不是動?不了。隻是在軀體?相貼的瞬間,她發現自己竟然並不想推開他。無可理喻,堪稱荒謬。


    她像是沒聽見他的問話似地凝視他,仔仔細細,比第一次見他還要認真。困惑,了悟,錯愕,諸多?情緒逐一浮現又退潮。


    而後,她終於打破了厚重到仿佛要滴落的沉默。


    “非登基不可的理由?,我有,但現在我找不到合適的語句表達出來……”


    在化樂星城看到共和國那?位名叫息燧的議員登上頭條時,她也是這樣,無法準確地形容自己的紛雜情緒。


    好像一團霧氣就在舌根,但就是不知道從?哪個音節念起。


    能夠精準定性?的詞語全都?屬於她恰好不會的另一種語言,於是確鑿無疑的,就隻剩下必須做某件事?的衝動?。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我知道它就在那?裏,但我還說不出來。”安戈涅搖頭,毫不客氣地拆穿自己的窘境,“我連最重要的陳詞都?沒想好,就希望你解釋清楚,證明你不會做我以為你不會做的事?,而後急著向你坦白我都?說不清楚的念頭。我不該犯這種錯誤。”


    冷靜的情況下,是她不會犯的錯誤。


    安戈涅垂下眼睫,輕輕地笑起來,以有些沙啞的聲音宣告她剛才得出的結論:“這可能都?是因為我確實?在乎你。比我知道得還要多?一點?。”


    西格怔怔盯著她,像是無法相信他聽到的。


    “你曾經對利麗是否對你有感情有疑問,現在我或許可以回答,肯定是有的。既然有第二次,怎麽會沒有第一次。”


    那?雙因為痛苦和困惑而黯淡著的眼睛霎時間點?亮了。


    安戈涅卻按住他的肩膀,輕柔地往外又推了一點?:“偏偏是這種時候才意識到這點?,真諷刺。”


    不安的預感襲來,西格下意識握住她的手。她停頓了一下,感受他拉著她的力度與溫度,而後作?勢回抽。


    什麽事?都?是可以變得熟練的。承認和準備好切割感情也不例外。


    “但我們好像都?在彼此身上寄托了不切實?際的幻想,也都?有不願意退讓的主張,”她彎起唇角,“現在你知道公?主安戈涅是個什麽樣的人、有怎樣的願望了,促成聯姻依舊是你想要的嗎?還是說,你——”


    西格不退反進,簡短有力地打斷她的質詢:“安戈涅。”


    這聲呼喚就像是表態本身。


    “我不想再次後悔,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但你說的我不能現在立刻決定,而且可能有別的辦法。我們都?需要好好想一想。”


    他的嘴唇擦過?她的額頭。帶一絲小心翼翼的顫抖。


    “所以今天就先到這裏,可以嗎?”


    安戈涅閉了閉眼,半晌才說:“好。”


    細碎的親吻經過?鼻梁,落雪般輕輕降在唇上。這一刻的雪鬆信息素氣息好像有些苦澀。


    “不論如何,安戈涅,我很高興,至少我們開始重新認識彼此了。”


    ※


    弧形窗戶映出的身影重新變為一個人。


    安戈涅婉拒了西格派人送她回去的提議,說還要在這裏休息片刻。


    她有些脫力,連轉身走幾步坐下來都?覺得麻煩,便?默然靠著窗戶站著。


    輕微的機械運作?聲,她側眸一看,圓滾滾的機器人托著新出爐的甜食到了身側。情緒爆發與燃燒無異,爭執實?在是個體?力活,誘人的香氣瞬間勾得她胃袋劇烈翻騰。


    吃了兩塊滋味無可挑剔的餅幹,安戈涅朝擋住門口的屏風後頭說道:“你站在那?裏幹什麽?”


    提溫就慢悠悠地繞出來:“當然是等你叫我。”


    視線相碰,她先別開臉,去打量盤子裏還有哪些好看的點?心:“你聽到了多?少?”


    “包廂裏沒裝竊聽器,”提溫攤開雙手表明清白,“但是以防萬一,門沒有鎖死,裏麵有人大喊大叫的話,還是聽得到一些的。”


    安戈涅不確定剛才她有哪些話的音量可以歸類為大喊大叫。但是以alpha的敏銳感官,可能抬高嗓門吵起來之後的內容,都?被聽了過?去。


    難堪多?少有一些,但不算太多?。提溫向來不會因為這種事?對她做評判,最多?就當看了場好戲。


    對方?下一句果然已經換了別的話題:“需要我扶你坐下嗎,你看上去很累。”


    她擺擺手,倒進最近的扶手椅裏,盯著輕紗繚繞的頂燈良久沉默。


    提溫站在兩步外的地方?看著她,等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發問:“所以,你是認真的嗎?”


    她略微壓下眼瞼看他,身體?還是癱瘓般的脫力姿勢。


    “什麽認真?”


    他默了一秒,眼神和聲音同?樣平靜:“你對西格,還有你決意登基,都?是認真的嗎?”


    第73章 昨日朝露09


    安戈涅聞言坐直了, 點?了點?頭:“如果你也需要我解釋為什麽想要坐到那個位置上,我?隻能說現在我?還沒組織好語言, 想清楚了我肯定會向你說明理由。”


    “我不覺得你需要什麽理由。想要成為主宰者,而不是被主宰的那方很自?然。手段和過程沒那麽重要。獲得力量的方式不止一種,隻是對你來說,選項更為有限,實現這個願望也會非常困難。”


    提溫在她對麵?的位置坐下?,撐著額角笑:“但是困難才比較有趣,不是嗎?”


    他這好整以暇的樣子讓安戈涅有點?牙癢, 卻也輕鬆了一點?。


    “我?可?不能保證能給你看到一場好戲。”


    “我?不止是以旁觀者的身份表態。我?也是有私心的。合作夥伴的地位越高、手中的資源越多,我?實現自?己目標的可?能性也越大。”這麽說著, 金發?青年垂眸看了看自?己的上半身,目光像是穿透皮膚骨肉,直抵藏有致命機關的脊柱某一節。


    她沉默片刻,輕聲問:“你身體裏的東西……沒辦法隱蔽地拿出?來麽?”


    提溫坦然答道:“很遺憾,任何強行剝離它的手段都會觸發?引爆機能。目前我?還沒有能力奪取解除它需要的三把?秘鑰。”


    這種安保措施與對待需要嚴密看守的武器或是高價值寶物無異。


    考慮到他那奇異的體質,或許在陶朱雙蛇高層的眼裏,他確然就是一件需要嚴加看管的稀有物品。


    安戈涅陷入沉默。她似乎應該安慰提溫, 甚至許諾她會盡可?能幫助他重獲自?由?。可?她自?顧不暇, 說什麽都很容易演變為比慘大會, 無用的漂亮話不說也罷。


    他也肯定不想要憐憫。


    提溫等?待了片刻,低眸笑?了笑?, 不再談自?己身上的炸彈,將問題拋回?她這裏:“那麽西格呢?”


    安戈涅一怔。


    “如果掌握自?主權意?味著要和西格成為敵人?,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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