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談談。”她說。


    有那麽一會,時間仿佛被拉得無限長,長到他們能回望彼此的人生,從小到大、一分一秒、都清晰得有如昨日。


    可又有那麽幾個瞬間,歲月倏忽而過,容不得片刻分神,仿佛隻要分神,眼下的所有就會如同那錯失的六年,再也找不回來。


    鍾影下車離開,裴決望著她的背影,眉宇沉靜。


    春夜實在寒冷,但畢竟由冬經春,一切都還是未知。


    “影影,我想照顧你。”


    “讓我照顧你。”


    “和小時候一樣就好。”裴決聽見自己說。


    第8章 膽子


    裴新泊站書房門口,看著妻子跟兒子後頭參觀這間改造的琴房。


    “……味道還是有點,多通風……和影影說了嗎?”


    裴新泊視線移向裴決,見他又是一副不作聲的冷淡表情,好笑著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樣子對妻子道:“人家估計不知道。”聞言,吳宜很有經驗地點頭,和丈夫對視一眼,語氣無奈,但同樣小聲:“你說咱倆生了個啥。”


    “從小就自個兒跟自個兒玩——長大了還一個人起勁呢。”裴新泊樂得附和。


    裴決:“……”


    “快走——”瞧見裴決神情,裴新泊趕緊拉吳宜出來:“這小子又要生悶氣了。”


    “小宜我們快走。”


    裴決:“…………”


    吳宜笑得彎腰。


    裴決小時候性格沉悶,喜歡一個人待著做自己的事情。當然,對鍾影除外。不過鍾影也不是鬧人的性格,十分乖巧,哥哥長哥哥短,禮貌又懂事——哥哥身邊待久了都會不好意思,覺得打擾了哥哥認真學習——天知道,她異父異母的哥哥隻想和她玩。


    冰箱裏的食材都是一早聯係超市送來的,十分新鮮。


    裴新泊的總務秘書小劉還從寧江捎了些海鮮過來,順帶好幾分合同文件,敲門的時候一本正經:“裴總,簽完這些吃點海鮮。”


    “不要錢。”


    “真的啊?”他爸還蠻驚喜。


    小劉眯眼笑:“真的——身價千億的老板都不要自己付錢。”


    裴決:“……”


    裴決一度覺得他爸媽身邊都是喜劇人。


    東捷航空招聘啟事最末一行小字估計是免費相聲培訓。


    “影影什麽時候來?”


    吳宜從冰箱裏揀出幾樣葉子菜,扭頭問幫忙搬運海鮮桶的裴決。


    裴決剛要放下手裏的東西去拿手機,裴新泊就無語了,大驚小怪的模樣:“不至於吧?才幾點?不能先幫我搬過去再看?”


    吳宜跟著說:“哎呀!你不知道他啊,影影兩個字是開關——說出來就不能瞎動的。真是。”


    裴決原地站著,好一會,深吸口氣:“媽——爸——”


    “好的。”


    “走了。”


    老人家跟孩子似的,一個轉身當看不見,一個提溜著桶健步如飛。


    “我去接影影。”片刻,裴決對著空氣說。


    吳宜趕緊探頭:“不急啊。”


    “你媽我不大會做。何嬸得送了她孫子才能過來——我們還要研究下。路上開慢點。”


    裴決:“……好。”


    有些事不能說巧,隻能說邪門。


    在他決定“擺正自己位置”、默默裝修琴房的時候,他爸媽千裏迢迢跟得了什麽信似的,從深州來了南州,說是好久沒來看他了,略微盡點父母的職責。


    不過在裴新泊和吳宜眼裏,邪門的才是書房莫名其妙就改了琴房。


    問了才知道,鍾影找著了。


    吳宜是最牽掛鍾影的,當即就從裴決那要鍾影微信。


    誰知,她兒子居然說了三個字——“還沒加”。


    還沒加——看看,不是沒有人家聯係方式,是還沒加。


    還、沒、加。


    吳宜氣笑了。


    和裴新泊對視一眼,吳宜陰陽怪氣:“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裴新泊湊近:“什麽?”


    “當年生的時候,真的不是搞錯了?”吳宜神色凝重。


    聞言,裴決站起來,準備走人——


    “站住。”裴新泊瞪他:“你媽說話呢!什麽規矩。”


    “老裴家從來沒規矩——到我隻有一條:吳小宜女士說話,必須認真聽。”


    裴決:“……”


    吳宜重重歎氣:“生的時候你看清楚了嗎?是這小子嗎?我真的擔心……”吳宜撫了撫胸口,重複自己兒子剛才麵無表情的三個字:“還沒加……我的老天爺……”


    “影影會跟他那得老天閉眼——難怪被姓聞的小子——”


    “媽。”裴決咬牙。


    “媽什麽媽——聲音小點。”裴新泊不客氣打斷,轉頭拍拍妻子肩膀,語重心長:“小宜,不瞞你說,這件事我仔細想過很多次。”


    裴決:?


    真是無語了,但他隻能站著聽二老說相聲。


    “抱是應該沒抱錯,這麽點胳膊腿,我一路跟著護士,我看得緊緊的——”


    裴總語氣跟開集團大會似的,來回比劃、有板有眼:“可能啊,我想啊,是不是半歲那年——你記得嗎?就是這個腦殼頂被他二姨家孫子拿積木敲了兩下……”


    裴決是一點聽不下去了,轉身就走。


    進入四月,氣溫穩定許多。至少不會像入春那會,時不時冷風冷雨,要不晝夜大溫差,稍不留神就容易著涼。


    櫻花卻快到花期,車子停在樓下,頭頂已經看不到幾朵淡粉了。


    聞琰背著粉色小兔子書包一路蹦蹦跳跳。


    鍾影不是很放心她的腿,但小姑娘本事很大,最後兩階還專門扭頭煞有介事地囑咐鍾影:“媽媽你看——我真的沒事了。”說著一股腦蹦下去。


    鍾影氣得說不出話。


    裴決遠遠站著,忍不住笑。


    “裴叔叔。”聞琰仰頭禮貌叫人。


    裴決點點頭,摸了摸一看就是鍾影紮的兩個精致小辮子,打開車門讓小姑娘先進去。


    鍾影走近:“怎麽這麽早就來了?阿姨和我說讓我們晚點去。”烏黑濃密的發絲披在肩上,和她身上毛衣的料子一樣柔軟。


    裴決沒想到他媽居然還有這麽一招,頓了頓,說:“沒事。”


    她手裏還拎著兩個禮盒,注意到裴決視線,鍾影低聲:“不知道你爸媽還喜不喜歡喝茶……”


    裴決伸手接過,語氣自然:“喜歡的。”


    鍾影抬頭朝他笑了下。


    裴決握緊禮盒的袋子,給她打開車門:“先進去吧。”


    車子開到棲湖道得有半個鍾頭。


    聞琰在車上吃了兩個果凍,望著窗外沒一會就打起了哈欠。


    她純屬是玩累的。周六跟著奶奶在北湖公園劃了半天船,順帶圍觀了幾家人相親,和奶奶一起評價了男方的長相,晚上又被秦雲敏接到家裏吃小火鍋,這日子過的,簡直隨心所欲。


    鍾影把她抱到懷裏,讓她靠著自己打瞌睡。


    快到的時候,小姑娘徹底睡著。她埋在媽媽胸口,小手抓著媽媽的毛衣領子,十分依賴的樣子。


    裴決將車慢慢停在藍山腳下。


    對麵樹蔭繁茂,鬱鬱蔥蔥,棲湖道的田徑道一路往裏縱深。最深處就是碧景別苑。


    周日上午,前來鍛煉的人不少。


    好多都是一身速幹衣,腳步飛快,偶爾也有三三兩兩、轉轉悠悠看風景的。


    也許是遠離市區,這裏的櫻花還沒謝。淡粉色的花瓣被田徑跑道上一陣接一陣的風吹得四散。


    鍾影望著窗外,見車停下,便準備叫醒聞琰。


    裴決後視鏡裏看到,輕聲:“不著急。”


    兩人視線在後視鏡相遇,鍾影笑了下,壓低聲音解釋:“昨天玩瘋了。”


    裴決笑,看著鍾影低垂著視線注視聞琰,好一會才道:“膽子比你大。”


    鍾影點點頭,細致地摸了摸聞琰頭發,語氣很輕:“是。像她爸爸。”


    裴決沒說話。


    他收回握在方向盤上的一隻手,搭在窗沿。視線跟著過去,好一會,他都隻是盯著那裏,直到一滴雨落在手背。


    快到清明了,雨水也更加頻繁。


    車裏坐了會,小雨就窸窸窣窣下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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