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本不該——


    他的妹妹已經失去了太多,他不該再從她心裏討要任何。


    她從小就與他相伴相依,其實已經足夠,他也不應該再奢求任何。


    “別哭。”


    裴決鬆開鍾影,見她眼淚水不停,便起身往一旁找紙巾。


    鍾影猛地拉住他的手,哽咽:“對不起……”


    裴決背朝她,一下眼眶也紅了。


    他沒轉身,心髒仿佛被她死死攥著,動彈不得。


    鍾影的手冰涼,她握著他,好像小時候,握著哥哥的手,心底裏就是無比篤定,篤定裴決永遠不會放開她。可現在,當她要放手的時候,小時候的自己就這麽猛地從心底衝了出來,哭天喊地,死命叫著哥哥。


    身後的響動說不上多大,倒也沒完沒了。她真是要哭上半輩子。裴決莫名有些好笑地想。


    他轉過身,在鍾影麵前蹲下,抬頭仔細瞧著她。


    許多個瞬間裏,他都是這樣稍稍抬頭注目著她,她的痛苦、脆弱、堅強、她的一意孤行、毅然決然,每當這個時候,裴決都是這樣凝望著她。


    淚水已成泛濫之勢,浸濕鍾影的下巴。真的是無可奈何了。裴決微紅的眼底浮現無奈的笑意,他伸手給她抹眼淚,手心沾濕了,換手背。


    他說:“不要哭了。影影。”


    他捧著她哭紅的臉,仔細打量的時候,竟然真的笑了起來。長大了的妹妹怎麽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分手有什麽好哭的。”他安慰她,語氣輕緩。


    回到了兄長的位置,他的勸慰也自然。


    一如少時的相伴,心疼她每次的破碎,愛護她的自尊與無言,他的心永遠都是為她柔軟的。


    “影影,還想要什麽,告訴我,我都給你。”


    喜歡也好、愛也好,不喜歡也好、不愛也好,都可以。


    誰讓她是妹妹。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她隻要哭一哭,再像這樣哭久點、傷心點,他的腦子裏就什麽都沒有了。


    第96章 偏袒


    “怎麽會這樣……”


    飯席間, 範婧坐在女兒身旁,聽到鍾影和裴決沒來的緣由,忍不住歎了口氣。


    以前在寧江, 雖然看不慣鍾振虛偽勢利的小人做派, 但大家多少還是對他有些尊重的。畢竟早年他也確實有點本事在身上,不過最重要的, 是裴鍾兩家利益深厚。鍾振自己也清楚。即使後麵研究所重組,憑著這點淵源, 他照樣進了核心技術組。要不是秦苒看不下去,私下找吳宜商量,在研究所籌備挪深州之際,以一筆數額相當的資產,徹底切斷了鍾家在後續股份上的占有權。當然,這也成了之後鍾振和秦苒決裂的導火索之一。


    不過當年,通過秦榮知道了這件事,範婧就想到鍾振不會善罷甘休, 她好笑:“等著瞧吧, 影影和裴決結婚, 成了親家,這關係怎麽都斷不了。鍾振又不傻, 你以為他不想鬧, 隻是不想現在鬧。等影影嫁過去,那邊怎麽也得給他這個老丈人幾分麵子吧。”


    那個時候,就沒人懷疑鍾影和裴決日後的關係。


    “說起來,我又要罵鍾振了。”範婧氣得摔筷子。


    席間還是很熱鬧的。


    尤其周崇岩帶著的球隊那撥兄弟。輪番上前喊嫂子, 他們年紀普遍小,喊完又不好意思, 你推我搡的,說嫂子我給你講個笑話吧,要不就是,嫂子你放心,我們一人一雙眼睛都盯著哥呢,保管給你看得好好的!弄得周崇岩覺得自己有病,為什麽要讓他們來。秦雲敏又還沒從鍾影那的情緒裏緩過來,好一會哭笑不得。


    這會人都擠到一邊去了,寧江來的親戚也被秦榮熱情招呼著,聽到母親的話,秦雲敏鼻子一下又有點酸,她抽了張紙巾捏在手裏,開口還是不穩:“她孤零零地坐在那裏,也不接紅包,媽你知道我腦子裏一下就想到什麽了嗎?”


    見女兒這樣,範婧心疼地摸了摸她頭發:“想到什麽?”


    “幹媽說,聞昭走的那陣,她寸步不離地跟在影影身邊。生怕她想不開。後來她一個人跑到春珈,一個人坐在奶奶屋裏……”她的眼淚又掉了出來,說話聲也再次哽咽:“就像那個時候,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媽媽。”


    一番話說得範婧眼睛也紅了。


    她轉過頭,抬手抹了抹眼睛,沒再接話。


    “那天我們都以為裴決沒事就好了。現在想想,她應該還是很害怕。我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裏,她晚上肯定睡不好。”秦雲敏低下頭,一邊哭一邊擦眼淚。


    “好了好了。”範婧不忍心女兒這樣難受,轉開話題:“裴決怎麽說?”


    “從小一起的情分,就算分開,也不會不來往吧。”


    秦雲敏搖頭:“不知道……”


    “肯定會像之前離開寧江那樣。自己一個人躲好,對什麽都不聞不問。”


    想起鍾影的性格,範婧歎了口氣,忍不住說:“幸好有個女兒掛在她身上。”


    秦雲敏一下又沒忍住,哭得更厲害。她其實也不想哭的,但情緒實在上頭,但也可能是自己也即將為人母,所以更能體會鍾影的痛苦與煎熬。


    “老婆……”


    一旁,周崇岩小心翼翼挪過來,他人高馬大的,縮在邊上的椅子裏,整個人瞧著有點惶然。


    他看看範婧,又去看埋頭擦眼淚的秦雲敏,想了想,說:“嫂子肯定會沒事的。我哥會保佑她的。”他說得篤定,但好像也蠻實在。


    “我哥最疼她了。以前在球隊,我不小心拿球砸到嫂子,其實就是輕輕碰了下,我哥差點沒把我打死。”


    秦雲敏沒忍住,一下又笑出聲。


    見秦雲敏笑,他也笑了下,又說:“以前球隊聚餐的時候,我哥吃飯都喜歡盯著嫂子看。嫂子長得好看,但我哥真是沒眼看。”說完,仿佛就在眼前,周崇岩抖了下肩,忍不住嘖聲。


    見狀,範婧也笑。


    過了會,範婧歎息著說:“這孩子就是被嚇到了。”


    “分手就分手吧。”


    她轉眼去瞧酒桌上和一幫她不是很喜歡的寧江親戚你來我往、喝得滿臉通紅的秦榮,語氣莫名冷靜許多:“一個人還清淨。帶著個那麽乖巧的女兒,誰不羨慕。”


    “媽。”秦雲敏扶額好笑。


    事情仿佛就這樣塵埃落定。


    之後幾天,秦雲敏借口晚上睡不好,讓鍾影下班後就來家裏陪她。晚上兩姐妹一起睡覺,秦雲敏才發現鍾影的失眠是真的很嚴重。她也已經習慣性地把手機放在身邊,醒來也不知道看什麽,就這麽對著手機看,整個人有種驚慌失措的無助感。


    後來範婧說不行、得去看看。於是,母女倆領著鍾影看了好幾趟中醫。秦榮還挺奇怪,說不就是失眠,吃點安眠藥好了呀,大驚小怪。隻是話沒說完,母女倆一副看仇人似的眼神看著他,隔天,秦榮就知趣地打包回了老家。


    中醫還是很講究的,說鍾影“久病生苦、心驚生悸”,過往的東西壓著太沉重了,慢慢地,人就會脆,再也受不了一點風吹草動。老醫生委婉建議,說盡量讓她開心點,多出去轉轉也好。


    秦雲敏立刻就想到了聞琰,隻是等聞琰回來還要半個多月。範婧一琢磨,說要不我們仨出去轉轉。正好你也多走動,暑假還有那麽多天,事情也少,出去走走正好。


    八月中的氣候漸漸穩定下來。


    白天裏,熱度不像七月那會燒灼幹燥,入秋前的光景怡人又舒適。


    她們三人去了趟春珈。


    周崇岩接送,到了老屋,他幫著裏裏外外打掃了遍,然後陪她們仨去山上看了看鍾影母親和姥姥。


    山裏溫差更明顯些。


    陽光透過層層密密的枝葉砂礫一樣落下來,映在深色的石階和深色的樹幹上,好像細碎的透明羽毛。


    成蔭的樹木沿著山坡往上,路過水庫,一行人坐下來休息。空氣是真的好,隻是這片沒了遮擋,水庫裏的魚都躲在陰處,好一會才瞧見一兩條擺著尾巴激靈遊竄的。


    範婧看上了水庫裏的魚。


    這裏天地精華養著的魚比城裏的還要有滋味,平日裏活潑好動又機靈,上了桌怎麽燒怎麽好吃。她琢磨著,半晌打定了主意,就讓周崇岩陪她下去問問這邊負責的人,自己捉的話,按斤兩怎麽賣。周崇岩一聽就樂了,他是很能玩的,說幹就幹,陪著他丈母娘一路往下走。


    秦雲敏好笑,覺得她媽到哪都不忘做好吃的。


    “舅媽做菜就是好吃。”鍾影笑。


    她坐在邊上,抱著膝蓋望著腳下波光粼粼的水影,神情溫和。


    秦雲敏轉頭看她,欲言又止。她其實很想問問最近一些時日,和裴決有沒有聯係。


    見表姐忽然不吭聲,鍾影扭頭,對上秦雲敏糾結的視線,笑著說:“別這樣看我。”


    秦雲敏有點氣:“你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看你嗎?”


    這下,換鍾影不說話了。


    她不說話,誰都拿她沒辦法。


    過了會,一條魚冷不丁地竄出影子,留下一弧斑斕又澄澈的魚尾水紋。


    鍾影盯著那道徐徐敞開的波紋,輕聲:“那天他說他先回去......後來就沒聯係了。”


    聞言,秦雲敏捕捉到什麽,皺眉問:“直接回去的?”


    她語氣裏的疑惑太明顯,鍾影一愣,轉頭朝表姐點點頭:“嗯,他是這麽說的。”


    “可後來崇岩和我說,他開車回來的時候,在車庫還看到裴決的車了。”


    鍾影愣住。


    “那都兩三個小時了吧。”秦雲敏歎氣,卻沒再說下去。


    沒人知道那幾個小時裏裴決在車庫幹嘛。


    大概隻有他自己知道。


    其實左右也不過是進到車裏的時候,忽然發現口袋裏裝著的紅包,那是那天一早到的時候,範婧使勁塞他手裏的,說讓他也趕緊。


    於是,裴決坐在車裏,拿出紅包,放到一邊。


    他坐了些時間,過了會,才低頭靠上方向盤,像當年在醫院一樣,麵對著陰沉卻遲遲不落雨的窗外,一個人捂臉哭了許久。


    -


    吳宜是一周後才知道裴決回深州的。


    真是她的好兒子,她在美國忙得著急上火,一邊還得管著國內來勢洶洶的輿論,扭頭,小劉悄咪咪打來一個越洋電話,情報員一樣的語氣,吳總,今早我去家裏幫裴總取文件的時候,看到裴先生了。


    這個家裏,有一個吳總,也有一個裴總,開會的時候,裴總跟在吳總後麵,這個大家都清楚。但裴先生就一個,就是他們的兒子。聽著還蠻矜貴的。


    吳宜奇了怪了,心說不應該啊。


    她這個兒子,早就談戀愛談到自己姓什麽都忘了,怎麽會記得自己在深州還有一個家?


    不過轉念,吳宜又驚喜地想,一定是帶影影回來了。


    帶影影回來看爸媽意味著什麽?還用說!吳宜喜不自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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