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小孩子對禮品更感興趣,忙完這些,她就趴沙發上睡著了。


    長途跋涉,回來施展了好幾個小時的“姐姐大法”,沙發上躺平的功夫,一秒鍾沒有,呼吸聲就重了。


    鍾影從房間抱了張薄毯給她輕輕蓋上,轉身就見趙慧芬坐在桌邊,戴著老花眼鏡看車上那會秦雲敏和周崇岩親手遞給她的新婚喜帖。


    定的日子在十二月初。


    她仔細摸了摸紅色的請帖封麵,然後小心翼翼打開。


    鍾影不作聲,輕手輕腳走過去,在一旁坐下,湊上前看。


    雖然日子剛定下那會,請帖就送到了她手裏,但這會瞧著還是覺得有趣。


    “最好還是不要化妝。”過了會,老人家低聲咕噥。


    鍾影笑:“還好吧。雲敏懷孕了,本來就不好多化妝,這個妝我瞧著蠻大方的。”


    趙慧芬抬頭,注視鍾影垂下的眼睫,歎了口氣:“沒你好看。”


    鍾影忍不住笑,眼眶卻有些發酸,她低下頭,抿起嘴角:“媽,您這叫偏心。”


    趙慧芬不置可否,又去看日子。


    牆上的掛曆還停留在六月底。


    趙慧芬放下請帖,起身過去往後掀了幾張,又拿起一邊聞琰的彩色鉛筆,在十二月的日子上畫了個圈。


    畫完,她沒轉身,看著數字下麵小號的字體,那裏簡短地提示著農曆和忌宜。


    “往後都是好日子。”她指了指掛曆,轉頭笑著對鍾影說。


    鍾影也起身過去看,看清了也笑:“真的是。”


    “要過年了吧。”


    鍾影往後掀了兩張,笑著說:“今年過年晚,琰琰的寒假估計要一個半月了。”


    一個半月的寒假,到時候得帶小朋友出去玩,不然肯定憋悶。


    她這麽尋思著,就聽回到桌邊坐下的趙慧芬忽然道:“你吳阿姨給我說了。”


    鍾影頓住手上的動作,沒轉頭。


    “說裴決辭職了。”


    鍾影放下掛曆,轉身看向趙慧芬。


    趙慧芬歎了口氣:“你們都是大人,做什麽決定肯定是自己想清楚的。”


    “媽。”鍾影坐回桌邊,低聲叫了她一聲。


    “我也不是要勸你,我知道你心裏難過——你比誰都難過,你就是害怕對不對?”


    她握住鍾影的手,輕輕摩挲鍾影手背,心疼道:“別怕啊,小影,媽媽在呢。”


    鍾影點點頭,彎了彎嘴角:“媽,我沒事。就是睡不好。老是做噩夢。白天多補補覺就好了。”


    她語氣尋常,像在說一種很常見的症狀。隻是她的夢,沒有開端也沒有結局,無一例外都是在一片空白中驚醒。就像她麵對的所有失去。


    趙慧芬一下紅了眼眶:“是聞昭對不起你。”


    她這麽說,鍾影也忍不住要哭:“媽,我從來沒有夢到過聞昭。”


    “看,他也覺得對不起你,不敢見你。”


    “——我夢到過爸爸。”


    忽然,沙發上傳來一聲懵懂。


    聞琰趴在沙發上注視她眼睛紅紅的奶奶和眼睛紅紅的媽媽,不是很明白:“媽媽你沒有嗎?”


    “那我下次夢到,我和他說一聲好了,我就說,媽媽想你了,你去看看她唄。”


    一句話說得鍾影眼淚掉下來。


    第99章 原來


    小孩子總是敏銳的。


    晚飯的時候, 聞琰事無钜細地同媽媽講著英國的學習,就連趙慧芬在某晚煮的麵條裏心血來潮加了芝士結果意外得好吃——這一點犄角旮旯的,都被她拿出來講得有聲有色。


    晚上洗好澡上床睡覺, 換上家裏軟綿綿的睡衣, 吹著清清涼涼的空調,聞琰像是終於等來了同長久不見的媽媽談心的大好時機。


    醞釀好情緒, 她從鍾影懷裏翻身坐起,盤著兩腿, 黑晶晶的眼瞳炯炯有神地轉了轉,小半會,滿肚子的話終於打好一句直切主題的草稿,她撐著兩手湊到鍾影麵前,仔細又認真地問:“媽媽,你為什麽不要裴叔啊?”


    鍾影正在看她這趟帶回來的學習相冊。


    上麵記錄了夏令營第一天到最後一天結營儀式上聞琰作為優秀小學生代表發言的所有照片。


    幾乎每張照片上都有各位老師的隨堂印象筆記。最後幾頁是一個營的小夥伴給彼此留下的祝福、不知道另外從哪裏剪下來的聚會照片,以及五顏六色的聯係方式。


    相冊翻到一半,一句話把媽媽問懵了。


    鍾影抬頭, 看著古靈精怪的女兒, 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麽。


    見鍾影表情帶笑, 聞琰稍稍放心,她又躺回鍾影懷裏, 翹起一條腿搭上另一條, 唉聲歎氣:“裴叔還說要給你留著城堡呢。城堡都不要嗎媽媽。那可是城堡!迪士尼!”


    鍾影:“……”


    “什麽城堡?”鍾影不知道裴決什麽時候和聞琰進行過如此可愛的對話。


    聞琰回想了下:“好久以前。”


    “就是裴叔說你離開城堡了,但是他想給你一座城堡。”


    這裏麵大概有些兒童隱喻。


    鍾影垂眸注視著女兒軟絨絨的頭發,伸手輕輕摸了摸,過了會, 她低聲道:“爸爸也給過媽媽一座城堡……隻是媽媽不想要城堡了。它們都是玻璃做的。”


    聞琰不是很明白,仰頭瞧鍾影:“真的嗎?在哪裏?我怎麽沒見過?那我真是個公主!”因為年紀小, 她的注意力隻在城堡上——玻璃的城堡,那該有多漂亮!簡直美輪美奐!


    鍾影笑起來,目光溫柔:“你一直都是公主。”


    或許因為血脈相連,鍾影心底的灰心從聞琰出生的一刻就一直陪伴著她。這個時候,隱約感受到,聞琰往她懷裏蹭了蹭,


    “可我覺得你不開心。”過了會,小姑娘小聲咕噥。


    鍾影彎起嘴角:“開心的。今天看到寶貝很開心。”


    聞琰點點頭:“好吧……”


    她還太小,無法再細微、再真切地去感知大人。鍾影的回答似乎能夠解釋她的困惑,但就像拆了東牆補西牆,永遠還是有個窟窿。


    回來的第一晚,母女倆摟著睡。聞琰下午睡了一覺,這個時候話尤其多。鍾影迷迷糊糊都快睡著了,她小嘴還在那嘀嘀咕咕,一會冒出個叫“麥吉”的女同學,說喜歡陳知讓,因為陳知讓長得帥,一會又說陳知讓告誡麥吉,不要以貌取人,萬一他是個超級壞小孩呢。聽聞琰的語氣,好像她很無語,但又不知道說什麽,隻能安慰傷心的麥吉,說,其實他是個好小孩,你看他都給你親身示範了“以貌取人的下場”,不要傷心啦。


    鍾影閉眼聽著,笑了好一會。


    片刻,聞琰湊到鍾影麵頰旁,親了親鍾影,超小聲:“媽媽,我們是不是要睡覺啦?”


    鍾影也去親她軟嘟嘟的麵頰,說:“不想睡嗎?”


    聞琰轉身關了燈,拎起薄被蓋上她和鍾影,笑眯眯:“想的。”


    大概是孩子的話真的有種魔力,鍾影這晚確實做了和聞昭有關的夢。


    但也隻是有關。


    因為聞昭並沒有出現。


    寧江一中的金銅色飄逸校名在瓢潑大雨裏快要看不清。


    鍾影撐著傘站在人群中。她左右張望,似乎在等什麽人。來往的學生和家長都麵帶喜色,不遠處,祝賀一中學子高考順利結束的紅色橫幅在六月晦暗的風雨裏,格外張揚。


    鍾影想起來了,這是聞昭跟她表白的那天。


    隻是那天她並沒有等多久。隔壁考點急匆匆跑來的聞昭都沒來得及打傘,他個子高,跑起來風風火火,雨水澆在他的頭上,漆黑眉眼都變得異常深刻。隻是少年到了近前、像是才想起來自己這趟要赴的約定是為了什麽,突然間,他直愣愣地盯著鍾影,立在原地好一會說不出話。


    鍾影也被他搞糊塗了。明明中午的時候神秘兮兮跑過來,說下午最後一門考完記得在校門口等等他,他有人命關天的重要事情同她匯報。鍾影笑,沒直接應下,隻說看情況,考完我要和好多人匯報呢,我爸我媽我哥我姐我舅舅——聞昭打斷她,說大小姐行行好,就五分鍾。其實鍾影大概知道是什麽事。畢竟這樣的心思,早就心照不宣。聞昭見她隻是抿嘴笑,手便從桌子下伸過來碰碰她,行嗎,影影?他小聲叫她小名,鍾影嚇了一跳,趕緊看左右,連忙點頭,那就五分鍾。


    其實他隻讓她等了三分鍾。隻是他站在原地,倒是磨蹭了五六分鍾。


    入夏的雨水不算冷,但站久了還是寒意逼人。


    鍾影被他瞧得臉紅,手舉著傘也酸,她轉開臉往一旁看去,低聲:“我們去班裏吧。”聞昭點點頭,拿過她的傘,挨著她一起往裏走。身後,很快傳來相熟同學的起哄聲,但高考結束了,也無所謂了。況且,雨聲那麽大,那些人的聲音還沒有彼此的心跳來得鼓噪。


    教室空無一人。黑板上寫了好些亂七八糟的。鍾影上前看,聞昭收了傘擱門邊,就聽鍾影笑著說,居然有人抄了數學選擇題的答案。聞昭梗住,不知道說什麽,他半捂著臉走來,說我不看。鍾影就開玩笑,那我念給你聽吧。聞昭趕緊去捂她的嘴,著急忙慌地叫她影影。他手掌寬大,鍾影臉都快被他捂沒了。她睜著雙笑意盈盈的明亮雙眸,好像月牙。教室外雨聲如注,光線好像從海麵倒映下來,浮光掠影一般。


    聞昭注視著她,漆黑的眼眸無比專注,放下手的瞬間,他就低頭去親她的嘴唇。


    他親了一下,抬頭見鍾影好像傻住了,笑容再也收不住,他一臉燦爛地伸出兩手小心翼翼握住鍾影肩膀,又去低頭親第二次。


    也就是碰一碰,區別隻是第一次碰的時間短點,第二次長點。鍾影燒紅了臉,連帶著耳朵都燙了。聞昭距離很近地看著她,說,影影,我們在一起吧。鍾影覺得自己仿佛不會說話了,她磕巴道,在一起?她似乎理解能力有問題。聞昭覺得她這樣簡直太可愛了,好像被親懵的小貓,眼睛睜得大,眼珠子都不會動了。又有點惹人憐愛。他忍不住又去親她,點了點頭,同樣紅著張臉說,就是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說了好多個一直,直到把鍾影逗笑。


    兩個人在教室裏偷親,時間太晚了,聞昭把她送回去,路上又躲著沒人的小角落裏親。到了家,鍾影才想起來給上大學的哥哥打電話,匯報高考結束。裴決倒沒問她為什麽這麽晚才打來。雖然他等了許久,又擔心自己打過去,會影響妹妹的心情。所幸妹妹的語氣聽著十分開心,想來考得應該還不錯。


    記憶太過深刻。


    以致時間過去這麽久,即使站在一場沒有緣由的、突然出現的暴雨裏,鍾影也能立即回憶起當時當地和即將要發生的事。


    她好像有點雀躍,又好像十分平靜。


    入夢的心境如同一汪池水,隻能倒映著那個時刻的自己,卻再也起不了一點波瀾。


    隻是,許久、許久,聞昭都沒有來。


    她的夢,似乎隻是一場等待——那個三分多鍾的等待,在多年後的一場夢裏,被無限延長。


    不知道是怎麽醒來的,大概是噴薄的眼淚終於浸濕了鬢角。


    鍾影睜開眼,望著天花板,懷裏的女兒睡得安穩又甜美,她蜷起自己,摟緊聞琰,任憑淚水澆濕枕畔。


    原來,是她不希望他出現。


    不希望他出現,不希望那個共度一生的承諾許下。


    第100章 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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