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湘皺起眉頭,停下手中的工作。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漫無目的地在辦公室裏環顧一圈,一切照舊,沒有什麽異常。她卻不知道為什麽懸著一顆心,越想安穩,心跳得愈發快起來。


    林不複還在跟同事玩笑,常湘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一會兒,挪回了電腦屏幕上。


    跟漫無邊際的加班期間相比,八個小時的工作製的作息短暫異常,很快就到了下班的時間。過了春至,天逐漸變長了起來,外麵還大亮著天,同事們收拾好各自的東西,三三兩兩的離去。


    常湘心裏還是煩,從車衡桌上順了根煙,林不複從她身後路過,常湘頓了幾秒,還是叫了他一聲。


    “領導,什麽指示?”林不複扭過身來。


    常湘的舌頭在牙床上轉了一圈,才說:“明天去靜水鄉,盡量別跟大衡分開,不要單獨行動。”


    林不複愣了愣,雙指在眉前朝常湘比了一下,綻開了一個笑容。


    “遵命,領導。”


    第37章 地獄之門(一)


    剛下過一場小雨,地麵濕滑,公車平緩地在公路上行駛著。從市局到靜水鄉,大概將近三個小時的車程,好在這條路上車很少,道路暢通的情況下,兩個多小時,車衡和林不複就到達了靜水鄉的派出所。


    幾具屍骸現在在分局,法醫的分析結果還沒有出來,孩子的身份不明。趙黎應該下了命令,估計今天就會把骨骸運到市局去。如果有失蹤檔案在錄還好說,不然核實死者身份也是個大麻煩。


    “棄嬰案”的負責人是靜水鄉派出所一個姓陳的警察,車衡跟他簡要了解了一下情況,再次查看了下現場圖片。


    嬰兒全身赤裸,看體量,應該不超過一周歲,全身都是泥汙,一隻小手臂跟身體隻剩下一點黏連,老陳解釋道:“開春了,凍土剛化沒多久,村子裏有人去荒地開荒,用鋤頭拋出來的,我們估計這應該是挖出來的過程中造成的損害。”


    車衡微微點了點頭,問:“現在嬰屍在哪裏?”


    “也在分局。”老陳赧然地捏了捏手,“說起來也不好意思,剛開始沒以為會是個有牽連的案子,就當做棄嬰來看待,連屍檢都沒有做。分局上麵來人已經訓過一回了……”


    老陳說著自己也覺得臉紅,訕訕地笑了一下,不開口了。


    嬰屍發現得較早,屍檢報告差不多應該出來了吧,車衡看了林不複一眼,林不複會意,聯係到常湘,沒多大一會兒一個粗略的報告就發了過來,常湘說:“這是初步結果,這具嬰屍發現較晚,小嬰兒身體也比較特殊,我聽趙黎說已經運回來了,要讓宋科重新檢驗。幸好分局那邊沒草率的解剖,你要是有什麽事,直接跟局裏聯係。”


    林不複發了個麽麽噠的表情包:“好嘞領導。”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林不複掃了一眼屍檢報告,終於明白分局為什麽這麽就把案子提上來了——嬰兒身上有多處皮膚及皮下組織創口,切割傷和燒傷的痕跡交錯,最大的長達五厘米,尚未發育的陰道……有異物入侵痕跡。


    林不複的心登時就是一涼。


    車衡還在跟老陳了解案發現場的細節,林不複拍了他一把,沉聲說:“大衡……這個嬰兒,好像是被虐殺的。”


    車衡微微凝眉,接過林不複的手機看屍檢報告,輕聲歎了口氣,他麵色冰冷,說:“窮鄉僻壤,出什麽都不稀奇。”


    之前他在基層,十個雞毛蒜皮的案子,有八起跟性別有關,沒進市局的時候他接觸過一起案子,也是一個男人,強奸了自己剛出生沒多久的小侄女,被抓住的時候直言不諱,,沒有絲毫愧疚:“我想著一個女娃子也沒什麽用,打算操操就扔了。”


    你就不知道這些東西到底他媽的是人不是人。


    “陶河村及附近近期新出生的嬰兒,你們都查了嗎?”車衡把手機遞還林不複,問老陳道。


    “查了,這肯定查了。”老陳說,“我們一開始就當做棄嬰來處理的,周圍十裏八鄉都查了,還真就沒有新出生的嬰兒不見了的事兒,然後又在那地方挖出來了幾具別的屍體,我們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對,把案子提上去了。”


    車衡點點頭,說:“勞煩你,我們要去陶河村看一看。”


    他們的車停到陶河村的村口的時候,常湘的車也停到了鄰市機關醫院大門口。


    今早林不複他們剛走沒多久,常湘就接到了她媽的來電,常先勇突發腦溢血,住院了。


    開春的時候冷暖交替,是中老年人的心腦血管疾病高發期。常湘心裏“咯噔”了一聲,想著“看你個老頭還神不神氣”,急急忙忙地就趕了回去。


    在路上常湘想起昨天那陣沒來由的心悸,對於“父子連心”這個說法很是嗤之以鼻,一邊擔心,一邊打心眼裏往外的不爽起來——我居然因為那個老頭心悸!


    常湘的叛逆期可謂轟轟烈烈,從五歲一直延續到如今,在當地的公安係統和武警部隊裏,常湘可謂是大名鼎鼎——是個出了名的白眼狼。


    常先勇是軍人出身,現如今在武警部隊,正師級的幹部。渾身上下寫滿了“獨斷專行”,對待兒女的教育隻有兩個準則——“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俗話說虎父無犬子,老常的閨女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丫頭跟媽特別親,自五歲之後沒給過自己老爹好臉,連“爸”都不叫,早幾年就喊“常先勇”,現如今“親切”一點,叫“老頭”。


    對待父親的鐵手腕,看起來粉雕玉琢的小丫頭也有兩個準則——“你說我這也不行,你說我那也不行。”


    兩個人同樣的強硬的驢脾氣,這種家庭內部鬥爭是不可能避免的,一個想把對方安排得明明白白,一個不想接受任何安排。


    中學時期,愛麵子的封建主義大家長常先勇把常湘鎖在家裏,言辭令色:“這次考試沒進年級前三,你這半年別指望出這個門。”


    常湘報之冷笑,考試成績單出來——科科成績都是差一分及格。


    接下來的四年裏,每次考試後常先勇都會收到這樣的成績單。


    不知道報誌願的時候爺倆是不是打這麽多年打累了,破天荒的意外和諧。大學時常湘在學校是“尖刀班”的,上麵領導挑頭在警校裏選的“預備役”,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精英。畢業的時候常先勇打算把常湘安排到武警部隊,話裏行間都透著一股繼承衣缽的味道。


    “過兩天會去你們學校招錄,你乖乖給我把名報上,在這裏,總比你在其他地方摸爬滾打好發展。”常先勇帶著一貫的官腔,命令的味道說。


    常湘倚在沙發上看書,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去他媽的好發展。”


    爺倆直接打起來了。


    於是常湘“一意孤行”地去當了刑警,把基層的小領導弄得戰戰兢兢,常先勇冷著一張臉:“她有本事,就讓她自己去闖,誰也別給她開方便車!”


    現如今老頭躺在病床上,鼻子裏還插著氧氣管,真是難得的安靜了。


    “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估計會在24小時之內醒過來,你在這照看著一點,媽回去給他煮些湯喝。”常湘的媽媽捏了捏常湘的手,安撫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常湘在病房門口往裏看,略微嫌棄地撇了下嘴,走到病床旁坐下。這老頭睡著的時候還真跟平常判若兩人,常湘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以前這老頭幹過的“缺德事”都從腦海裏鑽了出來。


    這許多年,常先勇沒給過常湘好顏色看,在常湘的印象裏,老頭子總是虎虎生風的樣子,好像渾身的精神頭永遠都用不完,好像下一刻就要把手底下的新兵蛋子拽出去拉練。現在仔細看來,好像也不是這個樣子。一個人哪怕拽得再二五八萬,也還是會老、會病的。常湘看著老爺子鬢角的白發和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心裏突然有點不是滋味。


    常湘眼圈有點要發紅,她從床頭櫃上拿起個蘋果削皮,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常先勇的眼皮抖了抖,睜開眼,看見醫院白色的天花板,再扭過頭,看見自己養出來的那個小白眼狼坐在床邊低頭削平果,兩邊的長發垂下來……這丫頭眼圈紅了?


    常先勇沒出聲,這麽看了常湘好久,直到常湘慢悠悠的削完一整個蘋果的皮。常湘抬起頭的那一瞬間,常先勇立刻扭回頭去閉上眼睛,複又睜開,裝作才醒的樣子。


    常湘愣了一下,馬上轉過頭去輕輕揉了揉眼睛。常先勇冷哼了一聲,說:“白眼狼還知道過來?我還以為我死了你才開心呢!”


    常湘“啪”的把蘋果放在果盤裏,語氣輕鬆地說:“您老人家不是老當益壯嗎,還有躺在這兒的一天啊?蘋果用切塊嗎,咬不動的話,要不直接榨汁?”


    常湘:我剛才是神經錯亂才會為他難受!


    常先勇:我是被附身了才會認為這小崽子有良心!


    病房陷入了常氏父女獨家定製的專屬沉默當中。


    另一邊,車衡跟林不複先回到了發現屍體的地方。這裏人跡罕至,警戒線還拉著沒有撤掉,但是沒有什麽實際用處,這幾天下過雨,土地一片泥濘,派出所的人和取證的技術人員腳印遍布,已經沒有什麽可以追溯的了。


    車衡沒有深入,繞著警戒線的邊緣,去看遠處村落的炊煙。他問老陳:“這裏是無主地嗎?第一目擊者是怎麽發現嬰屍的?”


    “照理說是無主地,開荒就能用的,不過這片地方好像有點邪門,再加上特別偏,照看不方便,一直沒有人來開墾。第一目擊者是新搬來這個村的,不是個莊稼人,就想開一小塊地弄點東西種種,你們怎麽說來著?嗯……儀式感,對,儀式感,結果幾鋤頭挖下去,刨出來個嬰兒。”


    車衡點點頭,看向林不複,林不複說:“老大那邊安排人在審了。”


    正說著,他的手機又響了一聲,林不複看向車衡,說:“分局的四具屍骸的dna檢驗結果出來了,局裏在調失蹤兒童檔案比對,動作快的話估計晚上能出結果,下一步你打算從哪兒入手?”


    車衡想了想,說:“到村子裏,隨便幾家人家走一走。”


    這村落的風俗如何,對孩子的態度如何,在一定程度上,會成為破案的強有力的支持。


    林不複想了想,跟上了車衡的思路,他過去搭住車衡的肩膀,讚賞地說:“大衡,你真是個妙人。”


    車衡:“……”


    第38章 地獄之門(二)


    當天下午,林不複和車衡在當地村民家走訪,借著閑談的風打探消息。從第五家村民的家裏走出來的時候,天色漸晚,林不複擺了擺手,說:“我覺得普遍上民風還是沒有什麽問題的,重男輕女傾向也不是很嚴重,極個別人家有,再加上老陳和村委會的幹部的話,我覺得這個村子倒不至於有虐待殺嬰的慣例,而且可以看出來,他們還是很注重教育的。目前來看,不像是你說的那個案例的同類型案件。”


    他說的這些車衡也注意到了,那麽這個死嬰出現得就很蹊蹺了。既然臨近的村落都沒有孩子丟失的情況出現,這孩子是從哪裏憑空冒出來的?


    誰會虐殺一個嬰兒後大老遠丟到這裏?


    “你有什麽想法?”林不複問,“我覺得這裏可能是一個犯罪分子或團夥的拋屍現場,不過動機是什麽,又為什麽是這兒?”


    要是屍檢信息更詳細一些,就好辦了,至少可以推斷出來遇害時間。幾具屍體隻剩下了骨頭,不知道已經沉冤了多少年,現如今被另一具不知從何而來的嬰屍帶出水麵——做這些案子的,會是同一批人嗎?


    拋屍地點是可追溯性最強的既得線索,車衡想了想,說:“叫懷明那邊打報告,申請調查這邊附近幾個村落的戶籍信息,看看有沒有可疑人員。”


    話罷他又問:“那幾具兒童屍骸的信息還沒有比對出來嗎?”


    林不複搖了搖頭,晃了下手機:“跟辦公室一直聯係著呢,到現在還沒結果,這回效率不太高。”


    微信窗口,“領導”的對話框裏,隻在林不複這邊有兩個綠色的小對話條,常湘沒有回。


    按照常湘的工作效率,這個時候應該有結果了才對。林不複想起昨天常湘叮囑他的那一幕,心尖有點癢,總想找個由頭打個電話過去,又怕是自討沒趣。


    “怎麽樣,回去嗎?”林不複問。


    車衡搖搖頭,說:“回鄉裏找個招待所湊合一個晚上,明天我們去村小看看,通知局裏麵加個班,盡量在我們回去的時候把所有得到的線索整理一遍。”


    林不複打了個響指:“沒問題!”


    “哎不對,這次我是負責人。”林不複這才反應過來,從後麵一把摟住車衡的肩膀,“你給我道歉。”


    車衡麵無表情:“對不起。”


    隊裏一眾骨幹就剩下了趙黎一個光杆司令,連江酒臣那個狗皮膏藥都不知道死到哪裏去了。趙黎戳在電腦前,一份一份地核實下麵提上來的材料和報告,又一份一份地上交要往上麵提交的報告,最後實在是困得不行,跑到法醫科宋坦那裏去撩閑。


    法醫科的“掃把星”一進辦公室就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宋坦身上還穿著白大褂,說:“我就猜你小子會過來。”


    “那您料事如神。”趙黎說,“怎麽樣?”


    “就剩骨頭架子了,能怎麽樣。”宋坦歎了口氣,“死亡時間超過兩年了,除了dna,什麽都剩不下。”


    趙黎來之前就料到這個結果,他輕輕笑了一下,點了根煙,湊近宋坦,沉聲問:“那具嬰屍呢?”


    宋坦苦笑了一聲:“這嬰屍,古怪就多了。”


    宋坦叫科室裏的人把目前得到的數據給趙黎整理一個粗略的報告,對趙黎說:“這孩子的死亡時間不會超過三天,是窒息死的——淹死。”


    趙黎給宋坦點了根煙,宋坦深深地吸了一口,說:“屍體有多處腐爛,可追溯的東西不多,不過很多傷痕都是實實在在的,不是專業的人也看得出來。這孩子看骨齡,還不到一周歲,犯人在長時間的虐待和折磨之後,把她投入了水中。”


    宋坦扭頭看向趙黎,說:“這個劇情聽著耳熟嗎?”


    趙黎的上下牙緊緊地抵在一起,舌頭像是僵硬了似的,好半天沒能說出來話,片刻後才從嗓子裏擠出五個字:“……黛西的毀滅。”


    宋坦點點頭,說:“嬰兒的死亡跨度與其他幾具屍體的時間超過了兩年,如果是同一批凶手,為什麽在放棄這片拋屍地之後又重新回來?或者說,這兩年,凶手到底有沒有繼續犯案?”


    “我建議把偵破重點放在嬰兒身上,把另外幾具屍體作為副線。順藤摸瓜,說不定會找到什麽聯係。”宋坦說。


    一根煙很快抽到了頭,趙黎倚著桌子,看著報告沉默半晌。宋坦微微歎了口氣,說:“小子,最近也不知是怎麽了,什麽妖魔鬼怪都出來了。”


    趙黎呼出最後一口煙,彈了一下報告的薄薄的紙張,對宋坦笑了一下,說:“什麽妖魔還不怕孫悟空嗎,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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