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稍等,我去給你拿吃的。”研究員起身離開。


    在研究員離開的一刹那,江漣的眼睛突然發生了非常恐怖的變化——眼球爬滿難以計數的紅血絲,每一根血絲都散發出熒藍色的生物光。


    但在肉眼看來,這絲絲縷縷的生物光僅是一閃而逝——江漣發現,這裏並非永恒黑暗的地帶,釋放生物光不能幫他捕獲食物。


    很快,研究員帶回來一個速食餐盒。


    這種餐盒看上去量不多,熱量卻極高,一盒下去,能保證一個成年男性一天的能量。


    江漣盡管身材高大,手臂、胸膛、腰腹均覆著結實有力的肌肉,但到底不是外勤人員,一盒應該夠他吃了。


    江漣接過速食餐盒。


    研究員這時才發現,他穿著深灰色的修身大衣,裏麵是白襯衫和黑西褲,整個人看上去冷峻而優雅,兩隻手更像生來便不帶油脂氣一樣,從指節,到腕骨,再到手背微微凸起的淡青色靜脈,均如黎明的曙色一般潔淨無瑕。


    這樣的人,應該吃不慣餐盒裏鹹膩的餅幹和牛肉幹。


    研究員都想好了,要是江漣拒絕食用速食餐盒,他就義正詞嚴地告訴江漣,不管他的學曆多高,家境多好,特殊局都一視同仁。


    江漣卻沒有拒絕。


    他看著餐盒,麵上毫無表情,喉結卻倏地一動,發出清晰而迫切的吞咽聲。


    研究員感到怪異極了。


    ……有這麽餓嗎?


    接下來十多秒鍾,可能是研究員此生見過的最驚悚的場景。


    ——江漣唇線鋒利的口中猛地鑽出一條紫黑色觸須,表麵上閃耀著斑斕的異彩,頂部卻如海葵般驟然炸開,牢牢包裹住鐵皮餐盒。


    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觸須就將鐵皮餐盒溶解殆盡。


    連渣都沒剩。


    “……”


    研究員目瞪口呆,當場就傻眼了,半天才一個激靈回過神,驚慌失措地倒退一步,顫聲問道:“江、江江江醫生……?你、你你你還是江醫生嗎?”


    江漣的表情始終呈現出一種可怖的平靜,盡管他的麵部肌肉紋絲不動,頸間卻浮起幾根青筋。


    下一刻,那些青筋居然開始遊動、擴張,在轉眼間爬滿了他整張臉龐,隨即又消失不見。


    “我是。”


    半晌,江漣回答,語氣如常,卻像陰濕的底棲生物般,每個字都粘連著冰冷的黏意:


    “我隻是……太餓了。”


    與此同時,周姣也打了個寒戰回過神來——她終於知道那種怪異感來自哪裏了!


    研究員雖然畢業於國際知名大學,在學術界聲名遠揚,但就像大多數學者都內向、不善言辭、不懂拒絕一樣,研究員也有這些毛病。


    所以,哪怕整個問話過程中,江漣一直沒有說話,研究員也沒有強行讓他開口。


    內向、不善言辭……這不是江漣的心理測試結果嗎?


    周姣手心滲出冷汗,一股寒意從脊椎底部躥起。


    ——江漣很可能被那隻高等變異種感染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程度。


    周姣當機立斷,按下警報鍵。


    霎時間,審訊室警報大作,紅光閃爍。


    一片刺目的紅光中,江漣似乎頓了一下,隨即慢慢站起身,轉過頭,精準無誤地捕捉到了牆角的隱形攝像頭。


    視線筆直、冰冷而又沉晦。


    不像是“看”到了周姣,更像是通過某種幽微的氣味線索,“嗅”到了她的存在。


    周姣的唇抿作一條直線。


    被變異種感染到這種程度,江漣……還能算作人嗎?


    ·


    “江漣”既是以前的江漣,又不是以前的江漣。


    他的身體被一分為二,一半仍然屬於自己,另一半則在被一種極其恐怖的存在吞食。


    那似乎是某種未被發現的高維生物,人類無法直視,無法反抗,甚至無法想象。


    ——隻要他試圖去想象對方的樣子,頭腦就會被極大的壓迫感籠罩,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響。


    江漣雖然沒有係統地研究過變異種生物學,但不代表他對變異種一無所知。


    相反,他的地下室裏陳列著不少變異種的標本,從海洋到陸地,再到數量稀有的鳥類變異種,應有盡有。


    吞食他的未知生命,絕非任何一種已被發現的變異種。


    特殊局對江漣的側寫完全正確。


    他的確是一個冷血、沒有同理心、極富攻擊欲的變態,卻不像家族那些敗類一樣對烹食人類抱有興趣。


    到目前為止,除了周姣,他隻對變異種產生過興趣。


    江漣對周姣沒有食欲,隻是對她抱有好感——周姣人如其名,容貌姣美,膚白若瓷,有一雙霧水淋漓的冷豔眸子,卻絕不是易碎的白瓷花瓶,江漣曾親眼看到她一刀捅穿一隻低等變異種的眼睛。


    他很欣賞這樣冷靜聰慧的女性,但可能因為遺傳關係,隻要他對一個人產生興趣,就會對她的氣味上癮。


    為了不被基因控製,他隻能暫時離周姣遠一些。


    被未知生命吞食的過程,十分痛苦。


    江漣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在覆蓋他的意識、內髒和軀殼。


    盡管他已經極力壓抑恐懼,嚐試去看清對方的構造,卻仍然什麽都沒有看見。


    他隻知道,有什麽鑽入了他的指腹,正在他的皮膚底下蠕動,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聲。


    那不是怪物咀嚼血肉的聲響,更像是神明降臨以後,信徒虔誠而瘋狂的讚歌。


    ——吞噬他的,是信徒,還是神明?


    隨著對方覆蓋的部位越來越多,江漣的神誌也越來越恍惚,頭發被冷汗浸濕,垂下來遮住一隻鏡片,臉上看不出一絲血色,脖頸的起伏也逐漸微弱下去。


    很快,他就會死去。


    成為一個沒有思想的容器。


    迎接未知生命的降臨。


    既然他無論如何都會死,無論如何都會成為未知生命的容器。


    那他為什麽不掌握主動權,向未知生命獻上自己的軀體?


    他的身體脆弱不堪,他的頭腦偏執瘋狂,他的基因充滿缺陷。


    你想要?


    都給你好了。


    江漣閉上雙眼,冷峻的臉龐在一刹那變得癲狂扭曲之極,齶骨和麵部肌肉不可遏製地痙攣著、顫抖著,蒼白而修長的脖頸上青筋根根突起,似乎下一秒鍾就會有血液迸射而出。


    有那麽一瞬間,他整個人看上去竟有些恐怖。


    半晌,他倏地睜開雙眼,一縷猙獰的觸須從眼眶中一閃而過。


    吞噬完成了。


    最終,還是未知生命占據了上風。


    原本的江漣作為失敗者,被它吞食得一點不剩。


    現在,“他”變成了江漣。


    西裝革履,五官俊美,氣質冷冽而潔淨。


    但在某個角度,“他”的瞳孔會變得如針一般細,充斥著陰慘詭異的非人感。


    在這場人類與怪物的角力中,江漣堪稱一敗塗地,意誌被怪物消化得一幹二淨。


    然而,怪物也因此繼承了他的偏執、瘋狂和滿布釁紋的基因。


    於是,“他”一睜開眼睛,就感受到了強烈的饑餓。


    無窮無盡的饑餓。


    偏偏這種饑餓,並非純粹的饑餓,而是一種混合著愛欲、狩獵欲和淩虐欲的醜惡欲望。


    如溝壑般深沉,如水棲動物般滑膩。


    在“他”的胃部纏繞、揪緊。


    “他”從未體會過如此複雜的感覺。


    人類無論是思想、肉-體,還是生存環境,都太嘈雜了。


    令“他”有些煩躁。


    不過,“他”並不在意這種煩躁。


    因為與其說是“他”感到煩躁,不如說是人類的情感係統認為“他”應該感到煩躁。


    另一邊。


    監控室內,周姣按下警報鍵以後,江漣就被特勤人員控製住了。


    特勤人員對待被感染的人群有一套成熟的應對方案,他們將江漣送入隔離病房,試了十多種藥劑,總算從他的體內逼出一條高等變異的蠕蟲。


    據說,就是這條蠕蟲影響了他的神智,使他變得饑渴難耐。


    怕江漣吃了鐵皮餐盒留下什麽後遺症,醫護人員又給他洗了幾次胃,才允許他出院。


    不知是否周姣的錯覺,她總覺得江漣從病房裏出來後,看她的眼神不僅沒有感激,反而充滿了厭惡和輕視。


    ……厭惡她可以理解,輕視是為什麽?


    周姣聳聳肩,沒有放在心上。


    在那之後,江漣越來越疏遠她,除非必要決不跟她說一個字,但每次跟她說話,喉結都會劇烈滾動,如同瘋狗看到了甘美誘人的食餌。


    周姣覺得很奇怪,想讓他去醫院看看,又怕被嫌多管閑事。


    現在,距離江漣被高等變異種寄生,已經過去了半年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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