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他請神降臨的初心是好的,可他高估了自己的心智,在跟未知力量的接觸中,一日變得比一日癲狂,最終腦中隻剩下毀滅世界這樣極端的想法。


    周姣想了想,往他的屍體上打了一槍,防止複活,然後走到操縱台前,調出實驗室的地圖,啟動逃生通道。


    金屬地板開啟,露出一條籠罩著應急綠光的甬道。


    不管江漣對她抱有怎樣可怖的感情,她是否承受得起這份感情,新世界的圖景都已在她的麵前緩緩展開。


    而她一旦逃出生天,便決不回頭。


    第27章 chapter 27


    兩個月後。


    新聯邦, 加州。


    周姣站在鏡子前,仔細審視自己的麵容。


    軍用麵具的效果非常不錯,她現在看上去完完全全是另一個人, 眉眼毫無以前的影子。


    接下來, 她隻要再去做一次手術, 對自己的聲紋、指紋、虹膜、掌靜脈等進行重塑和偽裝,就能徹底擺脫“周姣”的身份了。


    兩個月前, 她沿著應急綠光, 一路走到逃生通道的盡頭, 剛鑽進逃生艇,無數黑紅肉觸就如海潮般洶湧而至。


    或許, 已經不能稱為觸足了, 更像是一片不斷裂殖的肉質薄膜,它們幾近癲狂地蠕動著, 擴張著,覆蓋一切可以覆蓋的東西。


    幾乎是眨眼間,逃生通道就化為恐怖黏稠的肉質巢穴。


    逃生艇也在肉觸的包圍下, 無法發動。


    她似乎無路可退,隻能向江漣低頭。


    周姣攥緊電磁槍。


    片刻後, 她從逃生艇上走了下去。


    覆蓋地麵的肉膜頓時伸出幾條黑紅色觸足, 帶著失而複得的狂喜,絞緊她的腳踝、手腕和腰身。


    碰觸到她的一瞬間,觸足表麵立刻分裂出數個呼吸孔,貪婪而急切地吸入她的氣味。


    周姣有些好奇。


    如果江漣真的喜歡上她了,為什麽還是隻對她的氣味著迷?


    他不該對她美好的人格著迷嗎?


    周姣自嘲地想了片刻, 就得出了答案。


    應該像盧澤厚說的那樣,跟原本的江漣有關。


    原本的江漣作為一個天生反社會人格者, 冷漠、情緒淡漠、沒有同理心,並且從未想過改變這些特質。


    特殊局對他做過數十次心理測量,他都將分數控製在一個相當微妙的數字,連ai都分析不出他每一題的思考時間是否存在異常。


    再加上他缺乏單胺氧化酶a的基因,以及充滿食-人魔和變態殺人狂的家族史,反映到現在的江漣身上,就變成了對她的氣味無窮無盡的渴欲。


    因為,他們都不知道怎麽喜歡一個人。


    隻知道不斷地掠奪與索取。


    他們喜歡她,但不想讓她死去,於是隻能掠奪她的氣味與唾液,以此滿足內心極端病態的渴欲。


    盧澤厚說得很對,這的確是“兩個異類,幾種病態的感情疊加”。


    一旦被他抓回去,她的餘生可能就隻剩下一個作用——填滿他扭曲而深不可測的獨占欲。


    她唯一可以利用的籌碼,隻有“他不想讓她死去”這一點。


    一時間,周姣的心情複雜到極點。


    某種程度上,她和原本的江漣算是同一種人。區別是,她的家人沒有可怖的犯罪史。


    全世界大約4%的反社會人格者,每25個人中就有1個人是反社會人格。1


    隻有極少數像原本的江漣的家人那樣,表現出殘忍嗜血的一麵,大多數都像她這樣,盡管是異類,卻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隻是,總會在無意間顯得與普通人格格不入。


    他們難以融入社會,缺乏道德感,極具攻擊性;行事衝動,毫不顧及自己與他人的安危。1


    ——所謂的新世界,也並非她的新世界。


    作為異類,她似乎應該跟江漣這樣的同類待在一起——無論是原本的江漣,還是現在的江漣。


    但她不願意。


    她不想被他掌控。


    她不會為了一點虛無縹緲的認同感和歸屬感,就讓他掌控她的人格和命運。


    周姣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終於等到江漣。


    現在的他,完完全全符合“祂”這個稱呼。


    從外表上看,他已經不能算作人了,更像是一團竭力維持人形的黑紅黏液。


    那些黏液似乎是某種具有極高活性的原生質,他每走一步,身上的黏液都沸騰得更為厲害,分裂出一條條濕滑粗壯的觸足,將她身後的出口堵得密不透風,仿佛要將她永遠困在這裏。


    當他站在她的麵前時,黑紅黏液迅速褪去,露出清冷而俊美的臉龐。


    一直以來,周姣都能在他的身上感受到強烈的割裂感。


    但沒有哪一刻,他的割裂感像現在這樣嚴重。


    在他的臉上,她同時看到了俊美與醜陋、清冷與狂熱、潔淨與汙穢,以及……


    傲慢與卑微。


    他低下頭,注視著她,黑紅黏液擴張蔓延,從四麵八方向她襲去,如同一個逼仄的牢籠,將她牢牢鎖在其中。


    “跟我回去。”


    他說,聲音低沉,伴隨著無數細微的嗡鳴聲,令空氣微微震動,充滿了金屬質感的磁性。


    很明顯,這個頻段的聲波之所以對她無害,甚至頗為悅耳,是因為他不想傷害她。


    一旦他收回這個特權,她再聽見這個聲音,就會像其他人一樣頭昏腦漲,內髒緊縮。


    說實話,這個特權,在某種程度上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這是高等生命賦予她的特權,使她淩駕於眾人之上,她怎能不感到愉快?


    可這種愉快,僅持續了一小會兒。


    因為特權給出與否,都是他說了算。


    她既沒有接受的權利,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她想要的是馴服野獸的快-感,而不是神明高高在上的施舍。


    “如果我說不呢?”她慢慢地說。


    江漣沒有說話。


    焦躁而詭異的嗡鳴聲卻瞬間包圍了她。


    狹窄的逃生通道內,數不清的肉質觸足探了過來,匍匐著、蠕動著從四麵靠近她。


    在主體的麵前,它們想要親近她,又不敢親近她。


    而且,她的話讓它們很生氣。


    為什麽不跟他回去?


    我們已經喜歡上你了!


    除了他的身邊,你還能去哪兒?


    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跟他回去……


    它們危險地逼近她的耳朵,陰冷而不懷好意地摩-挲著她脆弱的喉骨,留下一條濕滑的、充滿標記意味的水痕。


    “跟他回去。”它們說,“我們喜歡你。”


    它們和主體一樣強硬而專橫。


    因為它們喜歡她,所以她必須屬於他。


    周姣扯下勾纏在脖頸的觸足。


    她的表情沒什麽變化,甚至還相當輕柔地撫摩了一下那條觸足。


    可是,她說:“不,我不想跟你回去。”


    氣氛死寂。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肉-膜和肉觸裏血絲密布,觸目所及全是紅得發黑的觸足,裏麵熒藍色的光點已經無法透過密密麻麻的血管散射出來了。


    他身上的壓迫感是如此森寒鋒利,似乎下一刻就會割破她的咽喉。


    然而,她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想跟你回去。”


    她的語氣是那麽冷靜,就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定律——他從自然法則的層麵上藐視她那樣的客觀定律。


    江漣冷峻的眼中滲出黑紅色的黏液,好不容易凝固而成的人形,又陷入了極不穩定的蠕動狀態。


    從一開始,她就十分冷靜。


    他降臨後排斥她,她冷靜地遠離他;他幾次想要殺死她,她都極其冷靜地思索對策。


    即使她情緒波動最為激烈的那一刻——從頂樓天台一躍而下,她也是冷靜中帶著一絲瘋狂。


    喜歡上一個人類,已經讓他煩躁不安到極點。


    他和她不是一個維度的生物,構造也截然不同,她甚至無法承受他的聲音。


    她弱小得讓他煩躁,渺小得讓他煩躁,也……冷靜得讓他煩躁。


    他究竟要怎樣對待她?


    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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