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生物科技分部。


    辦公區裏氣氛緊繃, 靜寂無聲,隻能聽見輕微的腳步聲,以及壓抑的呼吸聲。


    所有人屏聲靜氣, 圍在三維立體投影前, 緊張地望著投射出來的幽藍色影像。


    看到周姣一巴掌打在江漣頭上時, 每個人都頭皮一炸,心髒停跳, 緊張得差點當場嘔吐出來。


    他們知道江漣喜歡周姣, 但具體喜歡到了什麽程度, 是否願意為她放棄毀滅世界,卻是一無所知。


    而且, 就算江漣非常喜歡周姣, 喜歡她到願意放棄毀滅世界,挨了這一巴掌後, 會不會暴怒發狂也不好說。


    “他”畢竟不是人類,無法用人類的思維模式去揣度。


    落地窗外,龐然可怖的暗影仍在迫近, 天空如同黝黑濃稠的石油,似乎下一秒鍾就會傾瀉而下, 密不透風地裹住所有人。


    氣氛危險而緊迫, 所有人提心吊膽,等著江漣的反應。


    幽藍色的三維立體影像裏,江漣似乎愣了一下,眉頭微皺,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血洞。


    心髒塞回去的那一刻, 血流不止的血洞就自動愈合了。


    他冷漠地掃了一眼愈合的血洞,低下頭, 在周姣的耳邊說了句什麽,神色看上去不太好看。


    還好還好,所有人如是想,沒有暴怒沒有發狂。


    接下來隻要周姣親一下他,安慰他兩句,應該就沒事了……


    下一秒,周姣卻又給他腦袋一巴掌,表情看上去也不太好看。


    她抱著胳膊,對著寫字樓外揚了揚下巴,是很明顯的命令姿態。


    生物科技的研究員對江漣的行為,進行過非常縝密的分析研究,知道他對人類抱著天然的蔑視與排斥。


    這種蔑視植根於生物本能,不可能被扭轉或消除。


    就像狼絕不可能放棄咬斷羊的喉管一樣,江漣也不可能視人類為平等的生物。


    除了特殊局的偽裝時期,其他時候,他甚至懶得跟人類對話,下達命令時,都是通過某種人類無法理解的手段,直接影響他們的潛意識。


    要不是公司一直在實時監測員工的生物數據,甚至無法得知他們的潛意識被影響了。


    這樣一個蔑視人類的恐怖存在,怎麽可能在被人類打了一巴掌以後,還聽從人類的命令?


    辦公區裏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所有人的臉色都一片慘白。


    有人忍不住罵了周姣一句,覺得她太自以為是,居然敢這樣對待淩駕於全人類之上的至高存在——難道她就沒想過,她一舉一動都影響著全人類的存亡嗎?


    但隨即想到,她是反社會人格者,既沒有責任心,也沒有負罪感。


    要是知道,未來有一天,全人類的命運都維係在一個反社會人格者的“責任心”上,公司說什麽也不會啟動“戰爭機器計劃”。


    是的,網上流傳的說法是對的。


    為了籌備隨時有可能發生的“公司戰爭”,生物科技啟動“創世計劃”的同時,也啟動了“戰爭機器計劃”——隨機挑選一些使用人工生育技術的夫婦,對他們的胚胎進行基因改造。


    這些胚胎長大後,有較大概率成為高智商反社會人格者,也有一定概率成為冷血無情的變態殺人狂。


    不管如何,他們最終都會進入公司,成為特工、士兵、殺手、狙擊手……為這座龐大的商業帝國效力。


    要是知道,周姣將來會跟一個恐怖的非人生物關係密切,他們絕對會把她設定成一個善良、溫柔、熱愛生活的女性,而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反社會人格者。


    一時間,氣氛更加壓抑緊繃。


    所有人都在期盼奇跡出現。


    但幾乎人人都知道,奇跡不可能出現——除非江漣真的愛上了周姣。


    可是,至高存在怎麽可能對人類產生愛情?


    就在這時。


    奇跡發生了。


    江漣雖然神色十分難看,卻一點一點地收起了觸足。


    覆蓋整座城市的觸足,在溶解,在縮小,在倒流,如同退潮的瀝青海洋般,回到了江漣修長挺拔的身軀。


    整個過程中,他的眼神森寒可怕至極,似乎隨時會再次釋放出無限裂殖的觸足,遽然掀翻整座城市。


    但是,他沒有。


    幾十秒鍾過去,江漣收回了所有觸足。


    辦公區響起如釋重負的呼氣聲,人們卻並沒有放鬆警惕,始終緊盯著三維影像,等待江漣的下一步動作。


    隻見江漣轉過身,望向周姣。


    人們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能看見他抬起大拇指,輕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接著,周姣笑了,朝他勾了勾手指。


    不可言說的至高存在,就這樣被她呼之即去,近乎急不可耐地吻上了她的雙唇。


    人們一愣,還未反應過來,三維影像就消失了。


    ——江漣對周姣的獨占欲一如既往的偏執癲狂。


    隻要他不願意她被看見,任何電子設備都無法輸入她的身影。


    ·


    周姣就是因為沒有負罪感,也沒有責任心,才不喜歡幹涉他人的命運。


    這世界的確肮髒、腐敗、糟糕透頂,但還有那麽多人生活在這裏。她沒有資格為他們的命運做出任何決定。


    電車駛來的那一刻,她隻會轉身離去,而不是拉下拉杆。


    然而正是這份獨屬於異類的冷漠,拯救了無數人的性命。


    而她,本是為殺人而被製造出來的戰爭機器。


    周姣走出寫字樓,仰頭看向恢複正常的天空,心裏一陣五味雜陳。


    如果沒有江漣,迫使她“拯救世界”和“毀滅世界”之間做出選擇,她可能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到底在扮演一個怎樣的角色。


    她一直以為自己活得相當清醒,坦然麵對各種幽微的欲念,不扭捏,不回避,也絕不感到羞恥。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竟一直在回避父母那句“要成為一個好人”。


    在此之前,她以為反社會人格者永遠沒有變好的可能。


    江漣卻喚醒了她的人性,強迫她看清了自己。


    ——她願意成為一個好人。


    真奇怪,與怪物相愛,居然沒有讓她徹底淪為異類,而是幫她逐漸變成了一個正常人。  這時,江漣走到她的身後,從後麵抱住了她。


    好不容易想出來的補償計劃,被她否決了,他的神情陰鬱又煩躁——短時間內,很難再想出類似的精妙計劃了。


    但她允許他像掠食者一樣吻她。


    他很想拒絕,以表示自己已戒掉了掠食者的惡習,然而細微動作是騙不了人的。


    ——當周姣說出這句話時,他的瞳孔倏然擴張,喉結重重滑動,無止境的渴欲如洪流一般蔓延。


    她略一仰頭。


    他就遏製不住地吻了上去。


    他的雙唇還是那麽冷,動作卻狂熱到嚇人,幾近蠻橫地黏纏著她的舌-尖。


    周姣被他親得頭皮發麻,有些後悔讓他像掠食者那樣吻她——他的舌是一條冰冷、細長、無定形的黏物質,可以變幻出任何古怪的形態,甚至能探出無數纖毛掃過她的舌麵。


    這個吻實在不太讓人愉快,但他的神情慢慢緩和了下來,她也就覺得還能再忍忍。


    十多分鍾後,周姣實在忍不下去了,抓住他的頭發,硬生生把他的腦袋拽開了:“行了!”


    唇與唇之間,有半透明的黏絲滴落。


    江漣眸色一深,伸手接住了那一縷黏絲。


    手指上有裂隙一閃而過。


    他喉結滾動,發出了一聲清晰的吞咽聲。


    “……”周姣眼角微微抽動,心說不愧是他。


    雖然學會了人類最重要的特質共情,但並不影響他非人類的本質。


    挺好的,她幾乎能想象未來的生活多麽驚心動魄。


    她唯一慶幸的是,江漣除了接吻,什麽都不會。


    他對她的愛意純淨得可怕,對她的欲念也純淨得可怕,除了深不見底的獨占欲,沒有任何世俗且肮髒的想法。


    周姣並不會教他。


    她想等他自己發現,到時候一定很有趣。


    ·


    一場險些毀滅世界的災禍消弭於無形。


    荒木勳癱坐在辦公椅上,重重呼出一口氣,半晌又提心吊膽起來——江漣為什麽會突然生出滅世的想法呢?


    到底是什麽契機,誘發了他這一衝動?


    他必須找出原因,以便以後及時應對類似的情況。


    荒木勳收集了所有能收集到的信息,整合出來,終於分析出了江漣想要滅世的原因。


    ——但他更希望自己沒有分析出這個原因,要是哪天,江漣進化出了讀取人類思想的能力,絕對會把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滅口。


    誰能想到,人類無法理解、不可言說、不可名狀的至高存在,想要滅世的根本原因,居然是自己搶了想要送給愛人的衣服,導致愛人被栽贓陷害,才萌生出想要毀滅世界的想法。


    “……”


    荒木勳麵無表情地想,這讓他以後怎麽麵對江漣。


    要是不小心笑出聲來,豈不是直接就沒命了?


    他唯一能為這位至高神做的,就是把這些痕跡銷毀得一點不剩,免得知道的人太多,江漣再度想要毀滅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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