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被銬在金屬椅子上,兩條腿被鎖在椅腿上,隻有左手可以動彈。


    她左手的力量有限,勉強可以扳倒一個中等體型的成年男性,但她並不想用這隻手去測試“克雷格”的力量是成年男性的多少倍。


    就在這時,“克雷格”突然上前一步。


    謝黎心髒狠狠抽動了一下。


    它向前俯身,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她的手銬上。隻聽“嘀”的一聲,它用指紋解開了她的手銬。


    謝黎一愣。


    “克雷格”看著她,像是在等她說話。


    它的眼神很明顯——說下去,給它一個不殺她的理由。


    謝黎大腦高速運轉起來,手上卻沒有閑著,彎下腰,飛快解開了自己腳踝上的束縛帶。


    她終於站了起來,一顆心卻始終提在嗓子眼。


    “克雷格”的手指似乎具有某種黏性,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黏滑的濕痕。


    她幾乎是竭盡全力,才沒有當著“克雷格”的麵擦掉那道濕痕。


    “……你,”她斟酌著說道,“還有同伴嗎?公司的支援很快就會到,我先送你們離開這裏吧。”


    “克雷格”沒有說話,轉過身,往前走去。


    謝黎別無他法,隻能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的胃部從未如此難受——到處都是開膛破肚的屍體,有的殘骸甚至失去了人形,讓她想起了食品工廠裏的人造羊肉,淡粉色的肌肉細胞在培養皿內擴張、收縮。


    回想起“克雷格”手指黏濕的觸感,謝黎更想吐了。


    再忍忍,她告訴自己,比這更血腥的場麵又不是沒見——好吧,她還真沒見過。


    穿過一條金屬走廊,她似乎來到了研究所的休息廣場,正中央的巨型屏幕正在播放生物科技的廣告——


    “……在自然界,菌根網絡甚至可以影響整片森林的生長、繁殖,甚至是生存策略。”


    “我們利用這種天然的網絡結構,發展出一種全新的計算模式……”


    “相信我們,總有一天,自然會回來。”旁白聲情並茂地說道,“生物科技,讓自然計算,以生物塑造未來。”


    ……


    謝黎瞥了一眼。


    她雖然讀書不多,但還是知道菌根網絡是很久之前的概念了。


    早在半個世紀前,就有人在研究這方麵的生物計算機,那時奧氏蜜環菌還是世界上最大的活生物體,年齡高達2400歲,占地約8.9平方公裏。


    假如“生物計算機”是個可行的概念,當時就該被研究出來了。


    這顯然是生物科技給公眾畫的一個環保餅,試圖挽回搖搖欲墜的口碑。


    畢竟,連她都知道,生物係統是多麽複雜——包含不同類型的細胞、分子和蛋白質。


    這些東西的交互是非線性的,基本不可能用數學模型精準描述。


    而且,就算“菌根網絡-生物計算機”被成功研發出來,也不實用。


    傳統計算機不會受到溫度、濕度、光照等因素的影響,菌根網絡作為生物係統的一部分,卻會時刻受到這些因素的影響。


    有研究這個的時間,不如去研究量子計算機。


    ……除非,公司有不得不研究“菌根網絡-生物計算機”的理由。


    越往前走,生活氣息越濃。


    金屬牆上也出現了裝飾性的畫作。


    謝黎的適應能力很強,一路走來,緊繃的神經已鬆弛不少,看到“克雷格”灰白色的眼珠,也不會猛起雞皮疙瘩了。


    不知走了多久,她看到一架純黑色的三角鋼琴,黑白琴鍵正在自動演奏,流淌出舒緩而優雅的音符。


    跟外麵血腥可怖的場景相比,這裏簡直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天堂。


    腳下也從冰冷光滑的金屬地板,變成了細膩柔軟的羊毛地毯。


    謝黎習慣去探索周圍的環境。她看了看四周,忍不住蹲下來,摸了摸地毯上的羊毛。很軟,是真的羊毛,不是合成材質。


    她不由有些吃驚。


    這麽說吧,普通人掙十輩子的錢也買不起地上這張地毯。


    這裏住的到底是誰?


    真的是受害者嗎?


    “克雷格”不會要把她帶到生物科技ceo的房間去吧?


    繼續往前走,她漸漸叫不出周圍擺設的名字了,貧窮限製了她的想象力。


    就連腳下的地毯,她也僅僅是知道很貴,具體有多少個零,完全一無所知。


    不過,盡管四周的布置看上去安全而舒適,謝黎卻由衷感到不安,總感覺如芒刺在背。


    回頭一看,隻看到了一個監控攝像頭。


    難道還有公司的人活著?


    不太可能。


    應該隻是她的錯覺。


    幾分鍾後,她來到一個會客室,兩邊放置著柔軟的白色沙發,正麵是一幅巨型油畫,一個男人西裝革履,坐在辦公桌後麵,修長十指相對抵在鼻子上,五官清峻,神色溫和。


    這個男人長得很好看,謝黎第一時間注意到的,卻不是他的五官,而是他的氣質。


    他無論是微笑還是坐姿,都顯得平靜而優雅,有一種讓人想要服從的氣場。


    這樣的人大多身居高位,控製欲極強,即使在混亂不安的公共場合說話,也會有不少人安靜下來側耳聆聽。


    ——這個男人很有可能是公司的高管。


    謝黎仔細回憶了一下生物科技公布的高管照片,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時,“克雷格”走上去,打開油畫旁邊的一扇門,對她發出嘶啞的聲音:“……過……來……”


    沒有比這更詭異的場景了。


    麵容僵硬的怪物替她打開了一扇門,邀請她進去。


    她進去以後,會看到什麽呢?


    沉睡的公主,還是生化危機裏的喪屍?


    謝黎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銀白色的……籠子。


    籠子很大,裏麵有床,有書櫃,有書桌,有淋浴頭,有全自動馬桶,甚至有限量發行的高科技電子設備,但沒有遮擋物。


    連浴簾都沒有。


    很明顯,有人想要羞辱籠子裏的人。


    更讓她驚訝的是,籠子裏的人,居然是會客室畫裏的男人。


    他正坐在床上,手上拿著一本書,漫不經心地翻到下一頁。


    聽見腳步聲,他頭也沒抬,語氣彬彬有禮:“不好意思,這裏不是外人來的地方,需要我為你叫工作人員麽。”


    男人的態度出乎意料的溫和友好。


    謝黎一愣,差點沒能反應過來:“……工作人員應該都死了。”


    男人頓了一下,終於抬起頭來。


    他的五官比油畫上的更加標致,但不知是否過於標致的緣故,謝黎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他的表情像被什麽釘死了一樣,沒有泄露出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是麽,這真是一個不幸的消息,我還被關在這裏呢。”


    他的口吻太自然太平淡了,就像在說“真可惜,今天下雨,我沒有帶傘”一樣。


    謝黎差一點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沒關係,我可以救你出來”。


    幸好,她理智及時勒住了衝動。


    這個男人的身份絕對不簡單。


    她是一個冷靜的人,男人卻遠遠比她還要冷靜,幾乎冷靜到了冷酷的地步,然而他臉上卻掛著一副溫柔迷人的微笑。


    如果不是外麵死了一堆人,謝黎差點被他的微笑蒙騙過去。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幅巨型油畫掛在公司的研究所。


    什麽樣的人,公司會把他的個人肖像掛在研究所裏?


    表麵上,他被囚禁在牢籠之中,周圍的基礎設施卻一樣沒少。


    就連怪物聽見她的示好以後,第一反應也是帶她來見他。


    這個男人可能是友好的,但更可能是危險的。


    謝黎心念電轉,審慎地說:“……我可以救你,但你必須回答我幾個問題。”


    男人微微頷首:“請說。”


    “你叫什麽名字?”


    “修。”  “為什麽被關在這裏?”


    “這恐怕不能告訴你。”修的聲音始終非常溫和,“我不想你惹上麻煩。”


    “我是警察。”謝黎說,“不怕麻煩。”


    “好吧,警官。”他思考了一下,答應了下來,“我是菌根生物計算機的設計者。他們招募我時,說得非常動聽,說是想讓科技與自然和平共處。但在這裏待了一段時間後,我發現,他們的真實目的是利用生物計算機,讓生物科技的ceo實現永生。”


    “永生?”


    “是的。”他點頭,“生物計算機不像傳統計算機,需要人類幫忙按下開機鍵,隻要可以進行光合作用,就能一直運行下去。”


    “然後呢?”謝黎問。


    “然後,我拒絕了,”他輕輕一聳肩,“就被關在這裏了。”


    謝黎盯著他的眼睛:“你覺得我會信你的說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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