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她突然發現一個事實。


    一個可怕無比的事實。


    她的左眼有夜視功能,然而夜幕降臨以後,她就再也看不清任何事物,四麵八方都被森冷濃重的黑暗包圍。


    當時,她滿腦子都是怎麽吸引修的注意力,居然沒有察覺到這一異樣。


    她後背倏地滲出一層冷汗。


    難道夜幕降臨的那一刻,修就已經寄生了傅野?


    她對傅野說的話,全部都進了修的耳朵?


    可能因為氣氛過於驚悚和壓抑,謝黎感覺不到任何羞恥或憤怒,隻覺得後背發涼。


    她居然沒有察覺到異樣。


    不,她其實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但因為對傅野並不熟悉,再加上養老院的氣氛本就十分詭秘,所以把疑問壓在了心底。


    她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就算今天成功逃出養老院,以後估計也會對周圍人失去信任和安全感。


    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會疑神疑鬼,覺得周圍人被修寄生了。


    謝黎很不想承認,但可能因為一直以來,她都在壓抑自己的情感和衝動,逼迫自己處於極端冷靜的狀態,這一刻居然生出了一絲如釋重負之感。


    ——終於可以好好放鬆一下了。


    即使放鬆的方式是逃命。


    隨著時間的流逝,空氣逐漸緊繃,到最後幾乎停止了流動。


    黑暗中,似乎潛藏著某種未知的恐怖,仿佛沉甸甸的石頭,壓迫在謝黎的心頭。


    沒人能抵擋這樣陰冷詭異的壓迫感。


    這不是膽子大小的問題,而是超出了人類的承受能力。


    就像麵對深海,不是每個人都會感到畏懼,但每個人都會在深海可怖的壓強下粉身碎骨。


    下一刻,謝黎卻抬起頭,朝修淺淺一笑。


    這微笑是如此突然,豔麗,光彩照人。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露出真心的微笑。


    修看著她,臉上沒什麽表情,喜怒難辨。


    明明他在力量上有著壓倒性的優勢,可以輕易將她置於死地,然而不知為什麽,這種生死關頭,她的笑容居然是輕鬆、愉快的。


    為什麽?


    她在想什麽?


    盡管他一直在觀察、分析她,但就像研究一個遊戲的機製般,從未真正把她視為同等的存在。


    遊戲再複雜,再好玩,終究隻是一個遊戲。


    人不會對遊戲生出同理心。


    修承認,謝黎對他有一種古怪的吸引力。


    但這種吸引力,不是因為他欣賞或喜愛她,而是因為菌根計算機的弊端。


    ——他可以寄生任何一個人,但任何一個人過於激烈的情緒,都會對他造成影響。


    區別在於,有的影響很輕,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有的則讓他喜怒不定,心緒起伏。


    當半數以上的人,都對某個人抱有好感時,他也會被那個人吸引。


    就像他被謝黎吸引。


    其實這並不能算作弊端。


    畢竟,即使是設計“菌根網絡計算機”的那幫天才,也沒有想到,有一個人真的可以愚蠢到這種地步,數年如一日幫助他人,不求任何回報。


    可是這一刻,他的情緒分明沒有被別人影響,謝黎對他的吸引力卻變強了。


    他盯著謝黎,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那陡然加強的吸引力,已經對他起了作用。


    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神色仿若魔怔,視線在她的臉上緩慢移動,似乎想要找到切入口鑽進她的腦中,弄清楚她的想法。


    然而,她頭腦清醒,意誌堅定,不在他的菌根網絡之中。


    他看不見她的想法,聽不見她的心聲。


    那就換個辦法,解讀她的信息素。


    他的嗅覺器官和普通人不一樣——每一根菌絲內部,都是高度發達的嗅覺神經。


    他能迅速捕捉每一種氣味的分子,洞察每一種氣味的微小化學差異,追蹤每一種氣味的源頭和成因。


    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僅可以嗅出她身上的礦物質成分,還可以嗅出她的荷爾蒙波動和情緒的細微變化。


    之所以現在才想到這個辦法,是因為他對人類的體味深惡痛絕——即使是再愛幹淨的人,隻要飲食結構不均衡,都會產生令人不適的氣味。


    印象裏,謝黎吃得也不怎麽好,忙起來的時候,經常隻用一根蛋白條果腹。


    他還記得不久前,那僅有的一次嗅聞中,她的氣味十分普通,甚至有些難聞,沒有任何吸引力。


    就像大多數人一樣。


    幸好,通過信息素解讀情緒,隻需要攝入極少量的氣味分子。


    他不用嗅聞她太久。


    ·


    謝黎環顧四周,一步步往後退去,準備找個機會轉身就跑。


    誰知下一刻,修突然伸手,有些粗暴地扣住她的後頸,把她按死在原地。


    謝黎隻覺得一股陰寒的氣息撲麵而來,恐怖的壓迫感數據籠罩而下,她整個人頓時如墜冰窟,手腳冰涼,僵在原地無法動彈一下。


    雖然猜到了修的能力極其可怕,恐怕沒什麽能限製他,但她沒想到在他的麵前,自己居然連動都不能動一下。


    ……難道她今天真的要死在這裏了?


    謝黎頭皮發麻,非常恐懼。


    然而,她的精神並不緊繃,甚至有些放鬆。


    對她來說,這個世界就像是一場無休止的暴風雪,她獨自在這場風雪中走了太久太久,已經力不能支,死亡不啻於解脫。


    跟一心求死的人不同的是,她並不是失去了求生欲,而是問心無愧,沒有遺憾,坦然赴死。


    ——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做到坦然麵對死亡呢?


    她愚蠢、軟弱,可又堅強勇敢得令人心悸。


    修重重扣著她的脖頸,沒有低頭湊近她,大量白色菌絲卻如同海潮一般滔滔朝她湧去,想要捕捉到更多的氣味分子。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按住她嗅聞將近一分鍾。


    這遠遠超過了他預計的時間。


    在謝黎的眼中,這一幕的驚悚程度直逼恐怖片。


    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她就像閉上眼睛一般,除了眼前的修,看不到任何事物。


    然而,即使修近在咫尺,一隻手按著她的後頸,幾乎要與她耳鬢廝-磨,她也隻能看到他的下顎與喉結。


    與此同時,她耳邊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摩戛聲,似乎有無數條毒蛇從四麵八方爬向她,糾纏她,牢牢絞-緊她的小腿。


    針刺般的寒意滲進她的皮膚,鑽進她的骨縫。


    謝黎心髒狂跳,仿佛吞了一塊又沉又冷的石頭,胃部直直往下墜。


    ——修到底在幹什麽?


    她脖子都快要被他按斷了,強烈的陰冷感凍得她喉嚨都是麻的。


    不知過去了多久,她瞳孔已擴大到極致,後背都被冷汗浸濕了,修的手指終於動了一下。


    他卻沒有鬆開她,反而更加用力地捏住她的後頸。


    他似乎又進入了某種亢奮、激動的狀態。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幾乎到了令人悚然的地步。


    謝黎猜到那些“毒蛇”可能是菌絲,但這一發現,並沒有讓她的胃部好受多少。


    菌絲比毒蛇更細,更黏,更加無孔不入。


    有幾根菌絲甚至想鑽入她的喉嚨。


    ……當然,也許不止幾根。


    謝黎忍不住幹嘔了一下。


    隨著她做出嘔吐的動作,更多的菌絲擠入她的咽喉,瘋了似的朝她的胃裏鑽去。


    很快,謝黎就把晚飯吐得一幹二淨,嘴角滲出幾絲透明的酸液。


    再這樣下去,就算修不動手殺死她,她也會被興奮的菌絲弄死。


    誰知道除了她的肚子,菌絲還想擠進什麽地方,萬一是她的耳朵或眼眶呢?


    謝黎寧願一槍把自己斃了,也不願意成為菌絲的培養皿。


    她得想個辦法,讓修鬆開她。


    謝黎大腦飛速運轉起來,首先得弄清楚一個問題——修為什麽想要殺死她?


    在此之前,修雖然看上去對她感興趣極了,無時無刻不在關注她,實際上態度相當漫不經心,甚至可以說隨意。


    那是什麽時候,他的態度發生了變化呢?


    ——爛尾樓,她救下了克洛伊。


    當時,他也是像這樣不能自控,在她的脖頸上留下了可怖的青紫指印。


    他告訴她,他之所以會變成那樣,是因為被周圍人的情緒影響了。


    那時可以影響他的,隻有克洛伊一個人。


    那麽現在,他也是被周圍人的情緒影響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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