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我當時按兵不動想什麽?”


    店老頭兒迷迷登登地問坐在審訊台後胖禿了。


    “我在想,帝國主義也不容易。”


    店老頭在椅子上坐坐正,皺著眉頭邊搜腸索肚地回憶邊吞吞吐吐地說:“從天津跑出來,我是坐船沿著潮白河跑到高家村投奔的劉十九。我這人見水就暈,坐那兩小時船沒風沒浪的都吐出了花花腸子,上了岸,還是暈總覺著腳下在晃。


    暈勁兒還沒過,就趕上了北窪大戰。劉師兄給了我一彪人馬,讓我埋伏在高梁地裏,特正麵一要響就數數,數到一百零八下就領著人馬殺出來,抄八國聯軍的後路,戰鬥打響了,八國聯軍舉著刀端著槍從我跟前衝過去,一個個挺胸凸肚挺威武,邊衝還邊喊,小嗓子都喊啞了。我就尋思,這八國聯軍雖然紅鼻子綠眼兒可也是人,將心比心,我在本國內河坐了兩小時船就暈成這樣,人家打大老無的外國打海上坐著船飄洋過海來侵略咱們,真是不容易。就這麽一走神兒的工夫,那邊就打完,劉師兄已經被五花大綁地捆走了。“


    “這陣工夫有多長?按北京時間。”


    “能有多長?好幾萬洋人打好兒萬莊戶人,也就是曆史的一瞬間吧,我也沒掐表。”


    “那麽你後來呢?”“我?主力都打垮了,我這百十號人能幹什麽?我隻好跟大家說,哥們兒們,撒了吧,想活命的就快跑。”


    “你就這樣瓦解了隊伍?”


    “就這樣,本能地決定分散突圍,保存革命的火種。”


    “你這是在犯罪,曉得嗎?”


    “不曉得,牆倒眾人推,天塌高個頂,趁火打劫,雞蛋不能往石頭上碰,我一點沒違反戰略——頭裏那幾仗我們都是這麽打贏的。”“見著鬆人壓不住兒,見著能人直不起腿——這麽形容你—點沒錯吧?”“沒錯,這麽形容您也一點沒錯。”


    “老實點!別忘了你現在在哪兒!”


    “一點沒敢忘,我要是忘了,這天地間就沒您了。”


    “老叛徒,這麽多年怎麽就沒早點把你挖出來。”


    “會躲唄,糊弄你們還不是小菜兒?老實說,我要是樂意,能千秋萬代和你們站在一起—點馬腳不露。”


    “我看你是活膩了。”“你要活到我這歲數,隱藏個一百來年,你也得膩——跳出來得啦。”“你的領導呢?”“展覽呢。”白度和孫國仁站在衣衫襤褸,麵有菜色的元豹麵前,既焦急又不安。“誰派他去的?馬上就要檢閱了,他不說抓緊時間給你熱熱身,倒自己跑去出頭。”


    “他也是被抓的,身不由己,可能是人家覺得他象誰。”


    “胡鬧,現在還有沒有王法!”白度義憤填膺,“越老知不知道這些事?”


    孫國仁歎口氣:“不要提啦,趙老已經墮落了。一晚上換上八個地方睡覺,白天就精神恍惚。”


    “生活啊,真是腐蝕人。”白度說,“這樣吧,你派人去和抓走劉順明的機關交涉一下,看用什麽辦法能把他保出來,這節骨眼兒上沒他還不行。我帶元豹去搞點飯吃,要匯報表演了,餓著肚子怎麽上得了場。”


    “能不能高xdx潮把匯報演出日期推遲一下。”


    “恐怕不可能,股東們已經集體下了最後通牒,拿不出成果來就扭送咱們去法院,告咱們詐騙。”


    “趙老什麽反應?沒去再做做說服勸解工作?”


    “趙老拍了桌子,罵了人,又能怎麽樣?拿不出東西紅口白牙,許諾誰不信?股東們都撕破臉了,這人一不要臉了很多事情就沒糊弄了。”“鼠目寸光嗬——這些人,講好了同舟共濟半道上又紛紛下船。”“你怎麽樣?”白度問昏昏欲睡明顯得有些體力不支的元豹,能堅持到最近的飯館嗎?“


    “給我沏杯麥乳精。”“哪兒還有強化食品?”白度環視空空如也的室內,“能當的全叫劉順明當了吃西餐了。你就先喝杯糖水吧。”


    白度找出個糖罐,把所有剩下的糖末兒都倒進一口杯裏,衝上水遞給元豹。


    元豹一口氣都喝了下去,舔著嘴唇伸著空杯:“還要。”“這樣不行嗬。”孫國仁用手搬著元豹嘴巴看看他的牙口,“他還需要補,大補,否則拿出去也會被打回來,商檢那一關也就過不了。”“振作點,元豹,”白度搖著萎靡不振的元豹。“你可不能趴下。你才餓了三天,長城壓根兒就沒吃過一口,照樣幾立了幾千年。”“咱們中國能讓人從月球上看見的就你們倆了。”孫國仁也聲淚俱下。“我想吃隻雞。”“給你,都給你,還想吃什麽?隻要國內出產,全國人民不吃虎口奪食也要給你弄來。”


    白度抹抹淚站起來,堅定地對孫國仁說:


    “砸鍋賣鐵,也得讓元豹吃頓飽飯。”


    一個簡陋的個體小飯館,孫國仁和白度攙著捂著軍大衣的仍然渾身哆嗦走不動道的元豹走進來,在一張汙漬斑斑的破桌子旁坐下。孫國仁敲著桌子不耐煩地喊:“老板,上菜!”


    坐在收款台後麵的老板娘看看這三位,又抬頭看看看收款台玻璃上貼後張帶照片的通輯令。叫出老板,用下巴指指那邊坐著的三位,嘀嘀咕咕說了半天,老板解下圍裙擼胳膊挽袖子地過來:“您三位是‘全總’的吧?”


    “是嗬?你怎麽知道?”孫國仁很興奮,指著元豹介紹說,“這就是唐元豹,咱們國家新選出的頭號男子漢,你一定在電視上見過他。”“你就是唐元豹呀?”旁邊桌上三個正在喝酒的小夥子中的一個轉過身問元豹,“怪不得看著眼熟。”


    “你們是幹什麽的?”孫國仁笑嘻嘻地問人家。


    “什麽也不幹,混混兒。”小夥子說一句,轉回身繼續喝自己的酒。老板和元豹握握手,對孫國仁說:“三位要吃飯是麽?”


    “是。”白度說,“這難道還用問?你就快點吧。”


    “這樣吧,你們打我一頓得了。”


    “這是怎麽說話呢?”孫國仁急了,“我們是來吃飯的,打你一頓算是怎麽回事?”“飯是沒有。”老板沉著地說,“命倒有一條。你們挑吧,是手牽手下油鍋還是個頂個滾釘板,隨你們——反正我不讚助你們這頓飯!”“噢,你是怕我們吃飯不給錢。”白度恍然大悟,“告訴你,我們有錢,也準備付。”“拿出來,”老板伸出手,“先交給我。”


    “沒聽說吃飯還要交押金的,”孫國仁急扯白臉地嚷,“種族歧視是不是?


    告訴你,我這是在自個國家。“


    “為什麽不信任我們?”白度問老板,‘我們哪點象吃飯不給錢的?“”不瞞三位,你們’全總‘已經被我們飲食行業通緝了,三位都已被列飲食行業全體從業人員須謹防的全市吃飯不給錢的人員名單中。我也不知道你們三位從前吃飯給不給錢,我隻知道,’寶味堂‘經理是被你們逼得跳樓的。“


    “咱們走,不在他這兒吃。”孫國仁憤憤地站起來,“小看人。”“到哪兒都一樣,先生,三位的模樣兒身高都已布告全市飯店餐廳了。”“算了算了,我們先給他錢。”白度從皮包掏出錢遞給老板,“有什麽呀?早晚有一天這些夥食頭子會後悔沒在危難時拉咱們一把。”“實在抱歉。”老板點點錢,滿意地塞進懷裏,“我也是不得已,我還年輕,不相信這麽不明不白地被人毀了,三位想吃點什麽?”“大補的,驢鞭狗腎豬腰子,你這兒有什麽下水上火的就統統切處來攔上示端了上來。”


    元豹暴吃暴喝,一口沒嚼冠又填進一口,兩腮幫子鼓鼓得象塞了乒乓球,邊吃還邊倆眼骨碌碌地盯著盤子。


    “白度和孫國仁心疼地望著元豹,滿桌菜肴幾乎一口沒舍得吃全盡著元豹了。”這孩子是給餓壞了。“


    “慢著慢著,那不是雞爪子那是你自已的手指頭。”


    元豹很快就把一點菜吃得精光,仍是一副饑渴難耐的勁兒!“老板,照原樣再來一份兒。”白度叫。


    又是一桌菜送上來,眨眼之間又掃個幹淨,元豹仍是不知饜足的貪饞相兒:“還要吃:”“沒了,我們已經被你吃得一文不剩了。”


    “不飽。”“這可怎麽辦?跟老板好好說說,賒一桌。”


    “肯定又是讓咱們打他一頓。不沒有什麽辦法,不吃也能讓人飽的?”“有的糟人倒是能讓人一看就飽。”


    “好好想想,祖國文化遺產這麽豐富。”


    “……想起來了,氣功裏不是有‘辟穀’功麽。”


    元豹一手攥著炎線一攥著地線,氣功大師一合閘,元豹渾身登時透明了,劇烈抖動,兩手冒著花兒,發出大聲的慘叫:“啊——啊—一!”氣功師一板閘,問道:“還餓嗎?”


    “不,不俄了。”元豹有氣無力地回答。


    “這‘辟穀’功還真靈,”孫國仁在一邊看得十分驚奇。


    “是‘辟穀’功。”氣功師笑說,“這也就是充充電,增加點能量。‘辟穀’功可不是一般人能練的,那是仙境。凡夫俗子也就是過過電,打打雞血,省個一頓半頓的糧食。”


    “不管長用?”“不管長用,一時之需。”


    “那就是說,到晚上他還得餓?還得鬧吃”?


    他要還鬧吃,就還給他過電,一天三次,一次二百二十伏。時間長了電流量還要增強,防止他飯量見長。“


    “我不喊餓了。”元豹哭道:“別電我了,我今後再也不喊餓了。”白度舉著一粗針管子紅色粘稠液體推出針管內的空氣,向元豹走來。手拿著一支蘸了碘酒的棉簽,讓元豹挽起袖子,好方相勸:“聽話,把這針雞血打了,打完你就有勁兒了。”


    白度在元豹肘窩處的靜脈處塗了塗碘酒,扔掉棉簽,用手扇了扇——一針紮上去!


    “聽話,把這碗童子尿喝了,喝了你會心清氣爽。沒毒,我們難道會害你麽——都是為你好。怎麽樣?特別愉快對嗎?”


    “特別心快。”元豹躺在一根扁擔上閉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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