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生,這?雙眼睛鮮少起變化,一手之數罷了。她待亓帝向來冷漠,不給他任何情緒,更是?從來沒有在他麵前出現過。


    她困在窈月樓裏,不問外事,誰也?不認識,什麽事情都不知?道。


    “你許是?看錯了。”賀青宜有些累,“你走吧。”


    施雲琳沒有走。她將手心貼在心口去壓了壓瘋狂跳動的心髒,再顫聲問:“娘娘,您……您確定?您第?一個?孩子夭折了嗎?”


    賀青宜拿圓鏡的手僵住,臉上瞬間煞白。


    就在那一年的除夕,她被齊英縱擄進皇宮。她身為公主第?一次向仇敵求饒,她護著自己的肚子求齊英縱放過她的孩子。可是?齊英縱仍舊對?她用強。


    她流血三日,終是?沒保住那個?孩子,讓其胎死腹中。


    後來她懷上齊嘉恕,因為想墮胎,被綁在床上直到生產。


    她每次看見齊嘉恕就會?想起那個?夭折的孩子。齊英縱給他起名恕,是?希望她寬恕。


    怎麽可能寬恕。


    看著齊嘉恕說話、走路,長大,她眼前總是?忍不住去想若和鴻郎的孩子能活下來……能活下來……


    她恨齊嘉恕。仿佛他的存在取代了她的親骨肉。齊嘉恕越是?健康伶俐榮華,她越是?會?想起那個?夭折在血泊裏的親骨肉。


    賀青宜閉上眼睛,努力抑製全身的發抖,冷聲:“出去!”


    施雲琳被她這?一吼嚇了一跳。她看得出來賀青宜整個?人此時此刻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她在心裏勸自己要冷靜,不能讓其空歡喜。她也?不知?道真相,她應該先調查清楚……


    她慌忙地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又突然頓住腳步。她轉回身,大步朝賀青宜走過去,一步比一步堅定?。


    立在她麵前,施雲琳吐字清晰緩慢又堅定?:“我確實見過一個?人的眼睛會?隨情緒變顏色,有時是?幽藍色,有時是?蒼白色。我見過無數次!”


    “他自小被人遺棄在深山裏,被狼群養大。有人告訴他倘若上戰場名揚萬裏,就能找到父母。他離開熟悉的山林,打了一場又一場勝仗,現在整個?天下都知?他。”


    “可是?他的父母還?是?沒有去找他。他還?是?不明白是?不是?因為眼睛天生有異才被拋棄。”


    施雲琳深吸一口氣,再問:“娘娘,您確定?那個?孩子沒有活下來嗎?”


    賀青宜沉默了很久很久,她腦袋裏空空的,好?像在聽一個?陌生的、遙遠的故事。


    “他是?誰?”賀青宜問。


    “亓山狼。他現在叫琅玉。”


    “多大了?生辰是?什麽時候?”


    施雲琳搖頭?:“不知?道。他應該也?很想知?道。”


    “我……我應該去把事情查清楚再來說這?些。可是?那麽久遠的事情,我恐怕很難查清楚。又怕蹉跎誤。娘娘,您幫我查好?嗎?”


    “年宴要開了。你去吧。”


    施雲琳還?想再說什麽,見皇貴妃似有逃避之意。也?不敢再逼迫,福了福身,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回頭?望去,見賀青宜去拿梳子,她的手在發抖。


    施雲琳垂眸往外走,心裏在琢磨這?件事情要怎麽去調查。她一路心事重重,即將到了辦年宴的萬壽殿,她拍了拍臉頰,努力讓自己平靜下去。


    可是?萬壽殿裏一片喧嘩,還?有刀劍之聲。


    施雲琳跟著宮婢快步走進去,看著齊嘉辰被侍衛摁在地上,玉冠掉了,披頭?散發。


    宿羽站在遠處,對?施雲琳點了點頭?。


    亓帝指著跪地的齊嘉辰,手指發抖。


    若齊嘉辰殺害齊嘉安的事情是?私下查出來,亓帝會?選擇瞞下來。可今日被人當著滿朝文武揭發,他根本無法包庇!


    “你……你為了太子之位殘害手足,實在蛇蠍心腸!今廢太子之位,貶為廢人!”


    “父皇!我沒有我沒有!”齊嘉辰掙紮。他一回頭?看文武百官嫌棄、搖頭?。人證物證具在,他知?道無法抵賴。


    他怒聲:“父皇明鑒,是?四弟想先殺我!”


    亓帝擺了擺手,令人將他拖出去。


    齊嘉辰被侍衛剛拖出萬壽殿,齊嘉致跌跌撞撞跑來。齊嘉致滿身汙泥,披頭?散發地傻笑。


    他如今瘋瘋癲癲,在宮中胡鬧,有亓帝縱著,無人管。


    齊嘉致撲上來的時候,滿身汙泥蹭在齊嘉辰身上。他嘿嘿傻笑,湊到三弟耳邊,低聲:“思鴻寺、別院。”


    齊嘉辰震驚。原來四弟從未背叛他。


    施雲琳被送進別院是?齊嘉致所為,也?是?他引齊嘉安去。他要三弟四弟自相殘殺。


    他得不到的,那就毀掉。


    第97章 097


    年宴還沒開?始, 便草草結束。群臣憋了一肚子的話卻不敢在宮裏議論?,紛紛快步離宮。


    施雲琳是跟著靖勇王進宮的,可離宮的時候鬆之匆匆迎上來說靖勇王有事, 讓施雲琳乘著他的馬車先回王府。


    宿羽擠過人群,走到施雲琳身邊, 登上了她的車內。待離宮有段距離了, 宿羽才一臉興奮地將事情來龍去脈講給施雲琳。


    “……沒想到竟真是他幹的。”宿羽十分感慨。他說了好些話, 才去瞧施雲琳臉色,見?她臉色平靜,一點也沒有高興之意。宿羽不由有些意外。


    如今如了願,宮裏亂了起來。亓帝必然?沒有心?力管戰場上的事情,給亓山狼行了很大的方?便。這樣難道不值得高興嗎?夫人的表現實在太沉穩。


    宿羽忍不住問:“夫人,難道您早知?道齊嘉辰做了些什麽?”


    他這樣問出來,自己都覺得荒謬。施雲琳湘國公主的身份, 使得她在亓京謹小慎微, 大門不出無人可用,她怎麽可能?有那本事?


    施雲琳這才收了收心?神。能?夠做成這件事, 她心?裏也歡喜, 若是往常必定高興得不得了。隻是此刻她心?裏亂糟糟的, 都是亓山狼身世?的事情,沒有心?力去高興。


    聽得宿羽此言, 她才道:“我剛被擄走的時候還有些知?覺, 隱約聽見?有人問靖安王到哪了, 不過並不確定。後來那件事情發生不久,靖安王便奉命押送糧草去前線。身在帝王家, 奪權見?多了,難免將這兩件事聯係起來。多了些猜測。”


    施雲琳解釋完, 忽然?歎了口氣。


    宿羽早覺得施雲琳心?事重重,他略思索,問:“夫人是擔心?大將軍,還是有什麽棘手?事?不知?在下可能?做些什麽?”


    亓山狼若當真是賀蘭人、是皇貴妃的骨血,那必然?要掀起巨浪。她不敢草率,不敢在亓山狼知?曉之前讓旁人知?曉。在這一刻,她甚至連宿羽也不敢輕信。


    “有些擔心?罷了。”施雲琳輕輕搖頭。她決定等,等皇貴妃那邊先有行動。


    賀青宜一個人在梳妝台坐了很久,久到繁星撒到夜布上。她忽然?起身,快步走出窈月樓。


    一樓的兩個宮婢對視一眼,也不阻攔她,隻默默跟在後麵。


    除夕夜,宮裏甬路上鋪著紅綢,簷下枝頭亦都懸著紅燈籠。賀青宜一身單薄白衣,瘦骨如柴的身軀在夜風裏仿佛隨時都能?隨風消散而去。


    賀青宜在寒風裏走了很久,去了皇祠。


    齊英縱將皇祠建在賀人的白骨之上。皇祠之前的開?闊的廣場曾是屠殺賀氏皇族之地。過去了這麽多年,賀青宜仍然?記得族人的鮮血將白磚染成紅色,頭顱堆積成山的情景。


    遠遠望著那片開?闊之地,懼地駐足。


    燈光將廣場照得大亮,早就不見?鮮血,如今白磚路麵幹幹淨淨了,好似從未有過罪惡。


    一陣寒風吹來,吹起賀青宜單薄的廣袖衣擺,也吹動一陣陣鐵鏈之聲。


    鐵鏈聲讓賀青宜回過神,她朝著聲音來處而去。


    那是一把被鐵鏈鎖在地下的重刀。


    那是她父皇的刀。


    賀青宜奔過去,在重刀前摔倒,她手?肘撐在地麵往前挪,去抱那把被鎖住的重刀。


    齊英縱下令殺無赦的時候,父皇率眾做最後的反抗。無數刀劍刺穿他的身體,他鮮血流盡戰到最後一刻。刀刃刺進磚縫,這把重刀支撐著他的身軀在最後一刻也不肯跪。


    她好像又看見?了父皇,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


    賀青宜閉上眼睛,感受著眼淚在眼瞼裏翻滾。這麽多年了,她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就流盡,沒想到還能?再落淚。


    “爹爹,我不敢去查……”


    她以為這一生也就這樣了,麻木又努力地活著。遙遠的那一年除夕,她便再也沒有希望。不知?道“希望”是個什麽東西了。


    賀青宜睜開?眼睛,眼淚落在鏽跡斑斑的刀身。


    齊嘉恕聽說今日?亓帝去了窈月樓,他一路趕過來,遠遠看見?母親抱著那柄久刀垂淚。寒風也不善,惡意欺著母親,讓她在寒風中瑟縮。


    齊嘉恕大步走過去,卻又在距離賀青宜三步的時候生生頓住腳步。


    現在還好了些,他記得小時候他每次碰觸到母親,母親都會嘔吐。


    那個時候身邊嬤嬤說皇貴妃身體不適。


    後來他才明白,母親碰到他會生理性?惡心?。甚至母親親口告訴他,在懷他的時候,每一次胎動於?她而言都是淩.辱。


    “等天暖我啟程去封地,您和我一起走好不好?”齊嘉恕啞聲,“隻要您願意跟我走,我就一定能?帶您走。您要是不想見?我,我不會打擾您以後的生活。”


    涼風吹幹了賀青宜臉上的淚痕。好半晌,她才開?口:“你?過來。”


    齊嘉恕下意識地去看母親手?裏有沒有匕首剪刀。


    他走過去,遲疑著不知?道該在怎樣的距離停步。他蹲下來,詫異又小心?翼翼地去看母親。


    賀青宜朝齊嘉恕伸出手?,齊嘉恕一動不動眼珠子?輕轉去看母親手?心?裏有沒有簪子?。


    沒有。


    母親的手?心?貼在他臉上,齊嘉恕整個身體都繃緊,甚至心?跳也停。


    賀青宜細細打量齊嘉恕的五官,涼聲自語:“你?為什麽要長得像我呢?為什麽要長得像賀氏呢?”


    賀青宜打量了他很久,收回手?的同時目光也移開?。她扶著父皇的舊刀站起身,拖著疲憊脆弱的身軀緩步離去。


    齊嘉恕望著母親的背影,恢複跳動的心?髒卻是一陣劇痛。


    他知?道母親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母親是說,他不配。


    齊嘉恕消沉了兩日?,第三日?他正在府裏一個人玩投壺,忽見?柏之被惡犬追一樣跑過來稟事。


    “王、王爺……”柏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皇、皇貴妃來了!”


    齊嘉恕手?裏的東西一丟,立刻站起身。


    可皇貴妃不是來找齊嘉恕的,而是來找施雲琳的。齊嘉恕識趣地避開?,讓下人將皇貴妃領去寶林苑。


    施雲琳在書?房裏單獨見?皇貴妃,她又讓也青在院子?裏盯著不許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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