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爺!”黑衣人把頭一揚,就帶了幾個人趕去審訊了。


    他們在收拾人之前,已經清了場子,此時周然麵對空無一人的酒吧,眼底暗潮湧動。


    回到大宅裏已是深夜,卻沒想到周近南還在客廳裏等他。


    “回來啦?”任何時候,周近南都是西裝革履,仿佛隨時都可以為了信仰而戰。他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右手杵著拐杖,半邊臉隱藏在陰影裏。


    他的左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招手說:“來,過來我這裏。”


    “爺爺,你還沒睡嗎?”周然坐下來了,他的臉色還是那麽清冷,但眼裏卻有溫暖的光。


    “我在等你,”周近南的臉上古井無波,仁慈的麵孔仿佛拉家常一般:“聽說今晚場子裏出了事?”


    周然沒想瞞過他,或許應該說,洪門裏的任何事情,都瞞不過周近南。


    “嗯,抓到了幾個賣-粉的小混混。”他說得輕描淡寫,跟一旁的祖輩竟有些意外的相似。


    “問出什麽了嗎?”周近南眼裏的笑意稍縱即逝,卻又很快掩去,恢複麵無表情。


    周然的眉間輕輕地皺起,沉聲說:“爺爺,應該是之前那幫餘孽,跟毒蛇也有關係。”


    他所說的毒蛇,正是那個一直迫害李蓁蓁的幕後主使。他們此番動作,就是為了抓住這條毒蛇。


    周近南毫不意外,他點了點頭,目光森寒地說:“阿然,這兩天在油麻地和旺角的場子裏,也抓到了幾個人。”


    周然的目光如電,梭忽而至,沉著嗓音說:“爺爺,他們太囂張了!”


    周近南有趣地望著他,嗤笑一聲說:“想把我們洪門的麵子往地上踩?還早。等著吧,阿然,他們還會來的。”


    他杵著拐杖站起來,慈祥地笑了笑,“這麽多年啊,終於遇到一個不怕死的來挑釁了,嘿!嘿嘿嘿!”


    “爺爺,我扶你上去。”周然的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他的肩膀。


    周近南把他彈開,身姿筆挺地說:“我還沒老到要人扶,阿然,快去睡覺吧。”


    他笑吟吟地看著周然走上了樓梯,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才欣慰地舒出一口氣。


    阿鼠犯了錯誤,被罰去收保-護-費,這跟他巡風六爺的身份完全不符,但他卻倍感珍惜,甚至樂在其中。


    每天一大早,他總是第一個來到堂口報到,灑水清掃,端茶倒垃圾,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仿佛是一個剛剛入門的少保。


    他在九龍城寨堂口地位最高,以前別人見了他,都要尊敬地稱呼一聲“六爺”或者“花官”。但是現在這麽一個人,卻天天杵在堂口,把所有人都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身份擺在那裏,即便遭到貶職,別人也不敢小瞧於他,更不敢在他麵前怠慢工作。因此,有阿鼠在的這些天,九龍城寨的弟兄們幹起活來可勤快了。


    “六爺,早啊!”早起過來值班的人,迎麵就看到了正在打掃衛生的阿鼠,連忙衝上去,試圖奪下他手中的掃帚,緊張地說:“六爺,你放下放下,讓我來就行。”


    掃帚紋絲不動,阿鼠笑容可掬,恭恭敬敬地說:“麽滿大爺,你叫我阿鼠就好。”


    麽滿並不是這個人的名字,而是他在洪門中的職務,負責管理堂口的雜務,地位隻比剛入行的未成年少保高一級,因此他急急地跳開說:“哎呦哎呦,六爺,使不得,使不得!”


    阿鼠笑了笑,自顧自地繼續打掃。陸陸續續地有人過來值班,剛才的一幕重複地上演,阿鼠總是脾氣很好地說:“叫我阿鼠就好。”


    等他打掃完整個堂口,阿鼠拿起幾本賬冊,敲開麽滿的辦公室門,躬著身子說:“大爺,我們今天去收保-護-費嗎?”


    “收的,收的。”這個麽滿的肌肉都快要抖三抖了,他忙不迭地站起來,笑得比哭還難看,求饒地說:“六爺,求你別再這麽叫我了,我實在是擔當不起啊。”


    阿鼠的臉上還是那副謙卑的笑,恭敬地看著地麵說:“大爺,你叫我阿鼠就好。”


    他雖這麽說,但洪門等級森嚴,位於食物鏈底端的麽滿小嘍囉,又怎麽敢把他的話當真?


    這個麽滿快速地繞到他的跟前,幾乎要給他跪下了,哭喪著臉說:“鼠爺,我叫你爺爺了好不?你別這麽玩我了,嗚嗚……”


    他這假模假樣的作態,成功地把阿鼠逗樂了。他笑起來的樣子總是凶巴巴的,又很快斂去,一本正經地說:“該去收保-護-費了,麽滿,我們是現在去嗎?”


    “誒,誒,”這個麽滿點頭如搗蒜,還狗腿地說:“鼠爺你等一下,我去叫幾個兄弟跟我們一起去。最近的商戶比較多,人去得太少都收不完呐。”


    等他們整裝完畢,眾人走出了堂口,逐漸深入到九龍城寨的中心,沿著街道開始收費。


    這一片是城中村中的城中村,筒子樓高高豎起,把天空擠得滿滿當當。窗戶外麵伸出棚戶,掛滿各式各樣的破爛衣物,街上隨處可見都是垃圾。


    住在這裏的人們,仿佛抬頭看到的那一絲絲天空,才是他們的救贖。


    時間已經不早了,但是那些晝伏夜出的三教九流們還沒有起床,三兩個姿色衰微的老妓,坐在堂子裏無聊地拍蒼蠅。一陣風吹過,街上的垃圾袋四處翻飛,露出藏在下麵睡覺的流浪漢。


    這裏的天空是灰色的,空氣是靡靡的,行走在其間的阿鼠,卻意外地與之相配。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懷念。他就出生在這裏,一直生長到七歲,才獲得了此生的救贖。他的命運,就在七歲那年,悄然發生改變。


    但是阿鼠這一輩子,怎麽走,也沒有走出九龍城寨。


    街上雖然冷清,但是早起的商販們卻已經開始營業,時不時有早起的街坊和小童出入其中。


    土生土長的阿鼠很清楚,別看那些小小的店鋪很不起眼,但他們植根於九龍城寨的土壤,光靠這裏十幾萬人口,就能讓他們賺得盆滿缽滿。


    嘿嘿,商販們享受了其中的好處,當然要給這個地方的保護神上供了。


    就從這裏開始吧,阿鼠走進了街頭的第一家店鋪,熟練地大喊:“老板,發財了!”


    正在招待客人的老板,連忙抽身跑出來,點頭哈腰地說:“哎呦,鼠爺來啦?鼠爺,很久都沒看到你啦!你裏麵請,想吃點什麽?盡管點!”


    阿鼠撇開他的手,揚了揚手中的賬冊,露齒一笑說:“老板,發財了!”


    這個胖老板很明顯一頓,他臉上的肥肉抽動,很快又恢複了笑臉,不停地點頭說:“發財了,發財了。鼠爺,你等一會,我這就去拿。”


    “嗯,去吧。”阿鼠揮了揮手,筆直筆直地杵在大門口,麵對畏畏縮縮的客人們,他看都不看一眼。


    很快,胖老板又飛速地跑了回來,把手上的鈔票交到阿鼠手中。他的動作爽快,眼裏卻隱藏著肉痛,勉強地笑著說:“鼠爺,發財了,你點一點,嘿嘿……”


    鈔票一過阿鼠的手,他馬上就心中有數了,他數都沒數,直接往包裏一塞,掏出賬冊刷刷刷地開票,撕下一張薄薄的紙,拍在胖老板的懷裏,嘴角咧開鯊魚般的燦笑。


    胖老板屁都不敢放一個,唯唯喏喏地點頭哈腰,總算把阿鼠幾個人送出了店鋪。他回到廚房裏,他的胖老婆立刻揪住他說:“死鬼,這個月他們不是來收過了嗎?怎麽又要收?”


    “噓!”胖老板嚇得臉都白了,他縮著脖子左看右看,壓低嗓門吼道:“死蠢!你不要命了!”


    他的胖老婆也跟著看了看,發現沒人之後,又皺著臉說:“這個月已經收了兩次,再這樣下去,怎麽得了?”


    這


    胖老板臉上的肥肉抖了抖,驚若寒蟬地說:“收了兩次,卻不是同一幫人收的!”


    “嗬!”他的老婆倒抽了一口涼氣,眼睛瞪得有銅鈴那麽大,脫口而出:“你是說……唔!唔……”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胖老板捂住了嘴。他的嘴唇輕輕地翕動,小心翼翼地說:“等著吧,這還有得鬧。”


    阿鼠沿著街道,一家一家地收取保-護-費,沒有遇到任何困難,他所到之處,每個老板都乖乖地交錢。


    能在這裏開店的老板,隻有土生土長的九龍城寨人,麵對九龍城寨頭一號狠人三眼鼠,沒有人敢說出一句反駁的話。


    直到阿鼠遇到了豬肉榮。


    豬肉榮是一個賣豬肉的攤販,他本人倒是乖乖地上供了,但他身邊七歲的兒子,卻不是那麽爽快。


    親眼目睹他的父親把錢交到阿鼠的手中,這個小小的男孩終於生氣了,他鼓著一張稚嫩的臉,衝出來說:“你們都是壞人!收了一次還不夠,還要收兩次!”


    豬肉榮仿若五雷轟頂,一把捂住自己兒子的嘴,把他從地上抄起來,緊緊地護在自己的懷裏,急慌慌地說:“小孩子亂說話,你們不要當真,不要當真。”


    “唔唔唔唔……”這個小男孩使勁掙紮,明顯還想說話。


    阿鼠看到了他,就好像看到了童年的自己。聽完小男孩的話之後,阿鼠的臉色明顯一動,揮手說:“放開他。”


    “鼠爺,小孩子不懂事,我求你了!”豬肉榮以為他要對孩子不利,嚇得麵無人色,顫顫巍巍地說:“我給你跪下了,鼠爺,求你……”


    阿鼠很不耐煩地說:“你以為我要幹什麽?我是那樣的人嗎?”


    他從豬肉榮懷裏奪過小男孩,把他放在豬肉攤上,笑眯眯地說:“小朋友,你告訴叔叔,是不是有人來收過你爸爸的錢?”


    阿鼠已經盡量釋放了自己的善意,但他滿身匪氣,笑起來更是可怕,讓這個小男孩直接嚇哭了。


    他“嗷嗷”一聲嗓子嚎叫出來,一邊噴著眼淚,還一邊亂踢,打著嗝說:“壞……壞人!你們嗝……你們就是……收了!我……我都……嗝……看見了!”


    阿鼠臉色難看地站起來,揪住豬肉榮說:“這是怎麽回事?誰來收過了?啊?”


    豬肉榮抖了又抖,他被阿鼠單手舉在半空中,整個人如同風中的柳絮,他哽著嗓子,支支吾吾地說:“鼠爺,確實有人來收過了。”


    阿鼠把他放下來,拍了拍他的臉說:“到底是誰?你給老子說清楚!”


    豬肉榮福至心靈,後知後覺地發現,阿鼠是來給他撐腰的,頓時號喪著臉哭訴起來:“鼠爺,兩天前來了一撥人,他們有打手,也有刀,我們不敢不交啊。”


    他指著街中的一家店鋪,後怕地說:“鹹水佬一開始不肯交,被他們的人打得吐血,大家都怕了,所以,所以……我們就把錢交給他們了。”


    阿鼠從眼裏射出刺眼的光,厲聲地追問:“說清楚一點,你知道他們是哪個幫派的人嗎?”


    豬肉榮喘著氣,就快哭了,趕緊搖頭說:“鼠爺,他們跟你們一樣,都穿著黑色的衣服。但是我知道他們不是洪門,也不是九龍城寨的任何一個幫派。”


    他舉起手說:“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這裏的人我都認識,那些人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跟我們對的暗號都是錯的,收的錢比你們多,還不給開票!不信你可以去問鹹水佬。”


    說著說著,豬肉榮的膽子也大了,不管不顧地嚎叫:“鼠爺,你一定要替我們做主哇!”


    阿鼠的眉頭擰得能夾死蒼蠅,狠狠地瞪著他說:“你怎麽不早說?他們敢收保-護-費,你們就不敢去堂口叫人嗎?”


    豬肉榮又想哭了,驚恐地說:“鼠爺,我們不敢啊!他們威脅要把人打死打殘,花錢保平安……”說到後麵,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阿鼠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當阿鼠聽完豬肉榮的哭訴之後,他的臉色已經陰得像臭水溝裏的水,他心裏明白,事情大條了。


    他站直了身,整個人的氣勢陡然一變,如同一支直指雲霄的利劍,招手說:“走,我們回去!”


    ……………………………………


    第159章 殺雞儆猴


    阿鼠不敢耽擱, 回去之後立刻告訴了周然。


    “冒充我們收保-護-費?”周然挑了挑眉, 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阿鼠低下了頭, 慚愧地說:“少爺, 是我的錯。我負責管理堂口, 事先卻沒有發現。隻求少爺把這群死撲街揪出來, 我甘願受罰。”


    “不是沒有冒充成功嗎?”周然不置可否, 溫和地看著他,“這不怪你,阿鼠, 你起來吧。”


    阿鼠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他緊緊皺著眉,急切地說:“少爺, 街坊們知道他們不是, 但是外人會怎麽看我們?堂堂洪門,居然被人欺上門來了?”


    “起來, ”周然聲音威嚴, “別讓我說第三次。”


    待阿鼠戰戰兢兢地起來了, 就聽周然低聲命令:“許你戴罪立功, 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去查, 你做得到嗎?”


    “啊?”阿鼠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 但很快就被這巨大的驚喜擊中了,他迅速地咧開嘴笑:“謝謝少爺!我這就去!”


    洪門沿著這條線索追查,沒想到當晚又出了變故。


    在九龍城寨的外圍, 靠近旺角的地方, 有一條繁華的商業街。白天這裏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到了晚上,卻顯得分外寂寥。黑暗的高樓大廈如同鋼鐵怪獸,靜靜地俯瞰著對麵的九龍城寨。


    僅僅一街之隔,環境卻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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