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詢問之前,外麵天際忽然猛地一亮,“轟隆”一聲,我看見一個半球型的陣法在遠處黑暗的天空中顯現。


    方向……正是水榭廊橋那方。


    我拽了一把沈緣的衣裳:“青陽花朝……一定出事了,陸北騰不好對付……得重塑時間。”


    沈緣看了我一眼,一咬牙:“你忍忍。”說著,他將我打橫抱起。我身體上,傷口翻飛,縱使沈緣已經在努力用靈氣幫助我了,但那些被細線勒開的傷,還是疼痛非常。


    他帶著我離開了院落的主屋,我忍著疼,目光在院中一掃,卻見院中空無一人。


    “侍從呢……”我問沈緣,“白衣的那些……”


    沈緣目光在院中掃了一圈,最終,他抱著我走到了院門口,向地上一瞥:“在這兒。”


    我順著沈緣的目光向地上看去,當即愣住。


    地麵與斑駁的圍牆上,僅有一些血紅色的影子,就像剛吸飽血的蚊子被拍死在牆上的血跡。


    我怔愣的看著那些血跡,不敢相信,這是我先前進院子時,還活生生的一個個人……


    我問:“陸北騰做了什麽?”


    “我來時已經沒人了。”沈緣又看了眼遠方那半球型的封印光芒,“能在陣法中鬧出如此動靜,先前與青陽爭鬥傷了一臂的陸北騰可做不到這些,唯一能在短時間內提升修為的方法……”沈緣眸色變得冰涼,“活人獻祭,吸幹靈力。像他父親曾經做的那樣。”


    我隻覺唇齒一寒,牙關發酸。


    此前在沈緣的口中聽過,陸青冥為了強行飛升,吸幹了三百名陸門弟子的靈力……


    我那時覺得此等惡行不可饒恕,然而當這件事真的切實的發生在麵前的時候,我心裏卻多了更多身為“同類”的情緒,因為我也會成為那“三百名”之一,或者說……我已經成為了那“三百名”之一。


    驚懼、憎惡不可逆的在我心中萌生。


    可還未等我多將這些情緒理解更多,院外傳來了一聲花朝的呼喊:“主人!”


    我眼眸一亮,都不等我催促,沈緣便將我帶出了院門。


    院外,正是急匆匆趕來的花朝,令我意外的是,她身邊還拉拽著另一個人——陸北寒。


    但與之前不一樣的是,現在被綁起來的,是陸北寒……


    他本就蒼白的臉色此時更無人色,唇帶鮮血,像是受了重傷,他被花朝綁著繩子,拖著走到了我們麵前。哪裏還有平日裏二少主的高冷矜貴的模樣。


    “這是……怎麽了?”


    “這是怎麽了!?”花朝看著被沈緣抱在懷裏的我,驚訝的反問,一如我見著她時一樣,“何人傷……”沒問完,她反應過來,隨後,我難得的在花朝臉上看出了對一個人的憤怒。


    “狗賊!”她幾乎一字一句道,“當!誅!”


    第43章


    我對花朝的話表示強烈的認可,忍著疼也點了點頭:“誅!”


    “他怎麽回事?”沈緣下頜輕抬,意指陸北寒,“他現在不應該在陣法之中被斷去仙根嗎?”


    “是狗賊陸北騰,不知從何處得來許多靈力,被青陽打斷的手臂也恢複了。”


    我聽聞花朝的話,忍不住往古井院落瞅了一眼。陸北騰的靈力,是用別人的命換來的。


    “為了救他。”花朝指了指陸北寒,“陸北騰主動入陣。”


    陸北寒聞言,灰敗的臉上蒼涼一笑。


    花朝繼續道:


    “在下與青陽本聽你的話守在陣法旁邊,但那狗賊主動入陣之後,明顯是想讓陸北寒將自己的靈氣渡給他,意圖以一己之力,強行破陣。青陽心覺不妙,便將陸北寒從陣法裏麵拖出來,不讓陸北騰借力。”


    沈緣神色淡漠的掃了一眼陸北寒,“他在陣中這段時間仙根,應當已經斷了一半了。拉出來,也是一計。”


    陸北寒低著頭,靜默不語,似乎對被算計這件事,並無太多感觸。


    “青陽正在那處專心對付陸北騰,在下帶著他過來尋你們。隻是,青陽隻能拖住一時,還需你快快過去,助他一臂之力。”


    沈緣應了,邁步要過去,卻又低頭看了我一眼。


    我心裏有些愧疚,隻覺我現在這個身體有點拖後腿,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人告白,重塑時間,我好似沒什麽用……


    我正在想要不讓沈緣將我放在這裏得了。


    花朝便又道:“主人,在下雖然現在能力微薄,但也能略盡綿力。”


    她說著,身型變化,化作了金鈴的模樣,重新掛在了我腕間。


    當金鈴纏繞的瞬間,似有靈氣在我身上附著,我身體上的被細繩切出來的傷口肉眼可見的愈合。


    花朝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別的做不到,但至少能讓主人不疼了。”


    我心頭溫暖,輕輕撫摸了一下腕間的金鈴。


    沈緣看著我身上的傷口愈合,眼眸微動,神色間也帶有欣喜。


    皮肉傷愈合,身體裏蓄積了些許力量,我抬手敲了敲沈緣的胸膛:“花朝借力給我,我好多了。將我放下吧。”


    沈緣依言將我放下,但在我落地站穩後,他還拉住了我一隻胳膊。


    我不解的看著他:“我能自己走了。”


    “我知道。”沈緣應道,“但我方才已經說過了,你已經失去了獨自冒險的權利。”


    我一愣,看了眼他包住我手腕的手。心想:可是……我現在也沒有獨自冒險呀,他不是還在旁邊站著呢嗎,拉著手,有必要嗎?


    我的眼神的在手掌與沈緣臉上來回轉了好幾圈,他好像看不懂,一邊拉著我,一邊在地上撿了綁著陸北寒的那個繩頭。


    “走吧。”沈緣對陸北寒道,“再去見你哥最後一麵。”


    一直沉寂如死的陸北寒這才眸光微顫,他終於抬頭,盯向沈緣的眼睛:“沈緣,沈天成……”他呢喃,“你與我陸門,到底有何血海深仇,對我爹如此,對我兄長亦如此。”


    直到陸北寒說了這話,我才反應過來,此時的沈緣已經沒有再維係著那易容的術法了,他就在用自己的臉正大光明的麵對陸北寒。


    也或許因為此前沈緣聯合青陽花朝將陸北寒困在陣法裏,斷他仙根時,他們就已經打過照麵了,所以陸北寒並沒有在我見到他後表現出驚訝。


    “差一步,明明我爹當年飛升差一步,如今,兄長所求,也差一步,你到底,為什麽要阻止我們?”


    沈緣拽了一把繩頭,拉拽著陸北寒往水榭廊橋的方向行走:“你應該問,為什麽你爹和你兄長,都要行罪大惡極之事。”


    此話令我心中情緒翻湧,我想起了牆上地麵的血水,也想起了丹爐裏麵的嘶吼與哀嚎,我忍不住在月光下注視陸北寒:


    “先前,在你兄長的房間……不,在此前很多次,你都想將我趕走……”我細數,“馬車上,湖濱鎮,你還想救我一命?為什麽?”


    陸北寒被一邊拖著走,一邊沉默著,過了良久,他才道:


    “長兄如父,我的命,是兄長數次從閻羅殿中撈回來的,所以,無論他想做什麽,我都會助他,隻是,尋一張臉的鬧劇,到如今,應該適可而止了。”


    “煉丹爐裏麵,至少死過數十人。”我咬牙切齒。


    陸北寒默認:“要怪,便怪在他身上吧。”陸北寒盯了眼走在前方的沈緣,“若非百年前,他害陸門大亂,事情也不會發展至此。”


    沈緣知道他在說自己,但也沒回頭,背脊挺直,向夜風中的劍刃。


    我卻忍不住,停住腳步,一巴掌呼在了陸北寒臉上,“啪”的一聲,極為清脆,打愣了陸北寒,也將前麵的沈緣驚得回頭看來。


    我“呸”了一聲,罵陸北寒:“你老子殺人獻祭,你大哥活人煉丹,到頭來還要怪一個懲惡揚善的人?”我回握了一下沈緣的手,“你也給我罵他,把你平日裏的伶牙俐齒都發揮起來!”


    我怒視陸北寒,等了半晌,沒聽到沈緣開罵。


    我有些不開心,瞪向沈緣,心道這家夥怎麽該到用嘴的時候這嘴就不用了呢?


    卻沒想,這一看過去,就撞進了沈緣盛滿月光的眼眸,他望著我笑,眉眼彎彎,像是吃到了最甜的糖。


    他沒有聽我的話去罵人,隻是轉頭,繼續向前,仍舊挺直他的背脊。


    我沒解恨,仍舊怒視陸北寒,陸北寒隱忍片刻,仍舊與我爭道:


    “父親被封印,那幾十個庶子將陸門變作勾心鬥角的煉獄。你根本不知道我與兄長是如何活下來的。最艱難的時候,隻有殺人,才能保住自己,若非為了活下去,兄長豈會抽幹了蘇懷微的靈力……”


    我再一次震驚,瞪大眼望向陸北寒:“你說什麽?”


    “陸門大亂,庶子惡鬥,兄長與她掉入陷阱,為了離開陷阱,兄長不得不……不得不親手讓蘇懷微成為祭品。”


    “你……他……”我錯愕得說不出話。


    隻聽前方沈緣冷冷道:“哦?那麽早,你兄長就學會了你父親的方法?”


    “為了活下去,隻能這樣。”


    我啞口無言。


    “脫離險境,兄長殺了害他的人,但也因此,夜夜都被噩夢糾纏,被愧疚吞噬。”


    “他該的。”我道,毫無感情的點評,“他該。”


    陸北寒陰鬱的看了我一眼:“他是為了能回來,護著我與母親。”他道,“兄長以那修行之法,最終掌權陸門,成了人人尊敬的‘少門主’,多年後,我撞見他的修行之法,雖然驚異,但我知道,他都是為了讓自己,為了讓我和母親,在大亂的陸門活下去。”


    “後來,我幸存的“兄弟”們中,有一位,為了奪權,冥思苦想,尋到了第一張與蘇懷微極其相似的臉,兄長對蘇懷微的愧疚漸深,幾乎已成執念,他無法克製的靠近那名女子,我勸過,但是……對那張‘臉’越好,兄長心中的愧疚,便能被或多或少的彌補些許。”


    我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冷笑,在我前方,沈緣也是。


    我們倆都沒有急著評價,繼續聽陸北寒道:


    “後來那女子終於動手了,兄長那天,是真的打算死於那張‘臉’,但我救了他,我因此落下了病根。兄長便不再想死亡的事了。他將那女子煉了丹……”言及此處,他終於忍不住頓了頓,“為了治我的病。”


    我沉默著,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麽陸北寒想要阻止他哥哥拿我去煉丹了。


    因為,吃丹藥的人,是他。


    他不想背負這罪孽。


    他們兄弟二人,這其中聯係,畸形又密不可分。


    兄長好似在為弟弟而活,弟弟也拚命的去幫助救贖哥哥,好像隻是因為,但凡兄弟間的某一人死去,另一人,就再也無法負擔他們身上共同的罪惡。


    所以,他們像病態的雙生的枝丫,同擔罪惡,彼此扶持。


    “後來,兄長便無法扼製的開始在世間尋找那一張‘臉’,他對他們很好,以此來彌補自己心中的愧疚。直到……當那張‘臉’開始索要更多的東西。”


    “是什麽呢?”我忍不住冷嘲熱諷,“難道是傳說中的真愛嗎?”


    陸北寒靜默片刻,默認了我的說法:“當她們開始索要更多,或者在知道了真相之後,兄長便……”


    “便會把她們當成藥物,而不再是一個影子。丟進煉丹爐,像我一樣?”


    “在你之前,兄長已經許久未曾尋找過那張臉了,我們有了別的目的,我勸他放下過去,我不需要丹藥了,我希望他也不要再被愧疚折磨。”


    “你們倒是說放下就能放下。”我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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