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緣笑了笑,眼瞼微垂,再回頭看向觀旭時,神態裏,多少有了點得意洋洋。


    “嗯,我夫人是這般說的。”


    觀旭啞口無言,他默了許久,隨後一垂頭:“仙子能得到幸福,我也該誠心祝賀。隻是姑南門的那小人,膽敢咒殺仙子,該當受罰……”


    沈緣對觀旭道:“那人在歸來門犯事,如今已被關入歸來門的地牢中,自有歸來門輪罰。不需公子操心。”


    “不,不行。”觀旭說著,周身氣息漸漸變化,我隱隱察覺到了不對。


    我一眨眼,用探看靈氣的眼睛去看他,果不其然看見他周身的白色靈氣也與此前那姑南門的公子一樣,開變紅。


    觀旭轉身要走:“我要去殺了他!”


    我心頭一驚,立馬喚沈緣:“摁住他!”


    沈緣沒有遲疑,抬手一揮,仙術將觀旭綁縛。


    觀旭的情緒卻已經與來時大不同,他掙紮著,周身氣息大變:“放開我!讓我殺了他!”


    鳳長夕也在沈緣綁住觀旭的瞬間動了手,在觀旭的話音剛落時,數枚銀針已經紮入了他的身體中。


    剛剛躁動起來的觀旭不一會兒便冷靜了下來,他耷拉下腦袋,好似陷入了沉睡。


    我眨巴著眼看著觀旭,但見他身上的紅色氣息又漸漸變了回來。


    我鬆了口氣,同時卻也困惑起來:“怎麽回事?怎麽這紅色怨氣如今這般容易生出嗎?之前可沒有這樣呀……”


    “不祥妖雰的事情我早便在其他地方聽說了,沈緣尋我的信息我也收到了許久,到歸來門的這一路之所以走得慢……”鳳長夕看了眼被沈緣綁在門口的觀旭,一聲歎息,“是因為這樣的人太多了。”


    我一驚,沈緣在門口也抱起手來:“尋常鎮中尚無異常。”


    鳳長夕肅容道:“歸來門管的很好,枯劍山靈氣幹淨,尋常鎮在枯劍山下,多少也被這清淨靈氣庇護。天下濁氣怨氣升騰,一開始是普通人心緒異常,而後修仙者也多有瘋狂混亂之人,一如他,也如先前那下咒毒的人。”


    她說到此處,眸色淡淡的看向了我:“這些,都是在不祥妖雰出世之後,才有的現象。”


    我怔愣的看向掌心的變作淡紅色的妖雰印記,印記已經隨著我的經絡爬到了我的胳膊上,我知道還有很多延續到了我的頸項與胸膛處。


    我摸了摸掌心的印記:“不祥妖雰,竟有這麽大的影響嗎……”


    “妖雰出世那日,我離陸門尚有千百裏之遙,我亦感受到了不祥之氣。”鳳長夕道,“無論成仙前後,九重天上下,從無如此駭人之事。”


    所以花朝才說,那日幾大修仙門派都來了。


    隻是我在昏睡中,沒有看到那日的“大場麵”。


    “本以為這玩意兒隻影響我,沒想到……”我咬牙道,“不能慢慢來了。幹脆重塑時間吧!”我對沈緣道,“回到封印陸北騰之前!與青陽花朝告白都行,將時間重置,不給妖雰出世的機會……”


    沈緣卻神色凝重的搖了搖頭:


    “這妖雰如你所說是跟隨在我身邊的紅色怨氣凝聚而成,它們早的跟了我數萬年,晚的也有百餘年前的。”沈緣瞥了鳳長夕一眼,撇嘴道,“他們有人可是恨極了我。”


    鳳長夕垂眸不言。


    沈緣繼續道:“此前我在人間與九重天來來回回,它們都跟隨得如此牢固,現在更不會因為你身上的八百仙詛咒而有所變化。你即便重塑了時間,這已經出世的妖雰,也不會消失。”


    沈緣說得有道理,我捏著下巴又想了一會兒:“那幹脆再引怨氣入體,隻要我渡化怨氣,突破修為境界,自然可以壓製妖雰!”


    “不行。”鳳長夕冷聲叱我,“看看你身上的經絡,這是妖雰已經走通的道路,離你的心口腦髓不過寸步之遙,你若引怨氣入體,怨氣挑動你體內的妖雰氣息,再次令妖雰暴走,到時……”


    我捂著心口,連連點頭:“懂了懂了,不引不引。”


    在保命的事情上,我還是很願意聽大夫的話。


    但這下我卻犯了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隻有坐以待斃?”


    沈緣也是惆悵的一聲長歎:“怎麽的,長夕仙尊?這千裏萬裏的趕來,卻沒法子救救無辜的小良果嗎?”


    鳳長夕冷眉冷眼的瞥了沈緣一眼:“收收你的風流做派,救人的法子你不是有嗎?先前要死要活的要引妖雰去九重天的真身中。我看沈仙君差點沒哭了,怎麽這會兒還有功夫揶揄我了?”


    這話滿是嘲諷,我聽著都與沈緣一同尷尬。


    但沈緣到底是沈緣,竟然一彎眉眼,毫不臉疼的笑開了:“先前是先前,現在是現在,長夕仙尊,說說你的法子唄。”


    鳳長夕看了我一眼:“殺了她。”


    我一愣,全然沒想到冷麵仙子費了這麽大勁把我從咒毒裏救下來,反口就是這三個字。


    “說點可行的。”門口的沈緣想也沒想便拒絕了。


    鳳長夕冷眼瞅他:“此法最可行。她與妖雰,一同消失,保世間太平。”


    “鳳長夕。”沈緣還是笑眯眯的,但他眉眼已經冷淡了下來,他再次平靜重複,“說點可行的。”


    鳳長夕望著沈緣,神色也是薄涼。


    隻有我,坐在床榻上,汗流浹背的默默往後麵挪了挪。


    我可是剛從鬼門關回來的人啊,我身子還虛著呢,我可不經嚇呀……


    或者,沈緣你要麽先往我這邊靠一靠?


    房間裏安靜了一會兒,鳳長夕與沈緣對峙著,我縮在床邊,連呼吸都變得小聲了,生怕提醒了鳳長夕我還在場。


    “當年,要殺裴顏時,你可不是這樣。”鳳長夕道。


    “裴顏天生無心,殺人為樂,小良果與他不一樣。”


    鳳長夕沉默了片刻,低頭無言,竟也沒有再反駁沈緣的話。


    而也是在這安靜的瞬間,我耳邊似乎想起了一陣嘈雜,似耳鳴一般,一閃而過。


    我再細細聽,卻也隻聽到了屋外的風穿過鬆針的簌簌聲。


    “除此之外,便是你的法子,將妖雰引渡出去。”鳳長夕終於道,“隻是,不要引入誰的身體中,而是借山河之力,成陣法,將引渡出來的妖雰封印其中,借由時間,慢慢淨化。”


    我了悟,豁然開朗,我見沈緣也點頭,認可了這法子:


    “歸來門鬆濤石蓮,最是清淨之地,石蓮上可成陣法,引渡妖雰。”


    “嗯。”


    鳳長夕起身離開,她走到門口,與沈緣擦肩而過時,她微微側頭看了我一眼,方才口口聲聲說著要殺我的人,此時哪有半分殺意,秋水眸裏,藏著的都是難言的悲憫。


    “沈緣,你與我一樣,總要做選擇。”她輕聲道,“或許你更難。”


    鳳長夕離開了,沈緣在門口靜立了片刻。


    他抬眸,與我四目相接。


    我下意識的問他:“長夕仙子是何意?”


    沈緣隻輕輕笑了笑:“小良果,我去鬆濤石蓮擺陣,明日便幫你解決妖雰的事。”


    他也離開了,外麵天色已晚,折騰了一天,困倦之意襲來,我迷迷糊糊的墜入了夢鄉,但這一夜始終睡不踏實。


    一開始,我夢見我還長在隱神樹的樹梢上,古神還在樹下給隱神樹澆水,他抬頭望我,告訴我:


    “九重天八百仙,隻談風月不幹正事,人間蒼生苦不堪言,你去管管。救不了這個世界,你就別回來了。”


    然後我從樹梢上掉落,在劇烈的失重感中,我墜入了一片星空,星空裏紅線編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將我這顆果子兜住。


    沈緣翹著二郎腿坐在網上,他穿著那身騷氣的粉色衣裳,撐著腦袋望著我。


    我鼻子裏,全是那股相思花的花香味,然而他的神情卻沒有半分花香的溫柔,他冰冷的與我道:


    “小良果,古神要毀掉這個世界,你是古神派來的人,所以……”


    他一揮手,紅線編織的網倏地將我緊緊纏繞住,他走到了我麵前,摸了摸我的腦袋,下一瞬,我卻覺得心口一涼。


    一低頭,我看見一柄小刀刺穿了我的心口。


    “我得殺了你,就像殺了那些人一樣。”


    鮮血染紅了沈緣的手,又滴落在紅線網上,我順著絲線,回頭一看,在我身後的紅線上,還束縛著無數的紅色圓團,那是一個個的怨氣。


    不片刻,那些怨氣都變化成了一個個人影。


    他們掙紮著,痛苦的嘶喊著,說著詛咒沈緣的話語,留著不甘心的淚水。


    在一個個充滿怨恨的人影中,唯一有一個少年,站在離我最近的地方,他麵容白皙,唇色朱紅,他說:“沈緣騙你呢。”他的聲音像冬日河麵上的碎冰,陰冷刺骨,“世間萬物,各行其道是為天地自然。沈緣亂人修行,幹涉他人仙途,便是逆天而行,當誅之人。”


    “他隻是想掌控這個世界,他才是將毀滅世界的那個人……”


    “法則之神,你要救這個世界。你要殺了沈緣。”


    “否則,他便會殺你。”


    陡然驚醒,我從床榻上猛地坐起,心口處似乎還有被刀刺過的疼痛,我低頭看去,但見那妖雰擴張的經絡好似比昨日更接近我的心髒,而且經絡裏的紅色,也更深了。


    怎麽回事……


    咒毒解了,為什麽這個妖雰竟然還在生長……


    “撲簌”一聲,一隻信鴿停在了我的窗戶前,我驚魂未定,被它嚇了一大跳,緩了好久,這才銥椛下床去,將信鴿腳上的信紙取下。


    上麵字跡豪放,是觀旭來了信,痛訴自己荒唐,悔恨失態,譴責他的道心不穩,隨後與我告了別,說他要回北蘇城閉關修行去了。


    我看著信,五味雜陳,這個觀旭,性子豪放,他三言兩語與我幾通告白,末了說放下也就放下,倒逼得我和沈緣大費周章的成了個婚……


    他怕不是才是月老吧!


    這般促人姻緣!


    “嘀嘀咕咕什麽呢?”從書信的字裏行間一抬頭,我看見了正趴在窗口的沈緣,他手肘撐著窗欞,笑看我,好似我們“成婚”那日,晨光傾灑,相思花的花瓣被他周身的風帶著擦過我的臉頰。


    我看著這樣的沈緣,從夢中帶來的驚悸霎時煙消雲散去。


    我這才想起來,他是在危境中,寧願刺穿自己的手掌也不願意揮刀向我的那個沈緣呀。


    他害怕自己發瘋,更甚於害怕自己死亡。


    所以,他怎麽會殺我呢?


    “是誰與小良果寄書信呀?”沈緣問我。


    我撇嘴:“月老。”


    “嗯?”沈緣歪頭,“哪來的野月老?”


    我撇嘴,將信放到了桌邊,沒給沈緣看。沈緣便不再追問,他道:“鬆濤石蓮的陣法布好了,我帶你去。”


    我點點頭,揉了揉自己的心口:“希望這次能一切順利。”


    然而……


    這個鳳長夕與沈緣都認可的方法,卻出了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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