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地上搜出一把劍刃胡亂坎向清黎,還未觸及她的身子,瞬間碎為粉塵。


    清黎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迫使那?個狼狽不堪的帝王與自己對視。


    慶帝六神?無主,眯著眼睛打量著渾身上下?完好無缺的清黎:“你果然是妖!你果然是妖,朕就該信了國師的話,早些除掉你!”


    “蕭璟雲養一個妖孽在枕邊,果真狼子野心!”


    清黎陰沉沉的麵容瞬間急轉直下?,怒道:“你還有臉替蕭璟雲!你不配,是你害死了蕭璟雲!”


    “你敢去?看他的屍身嗎?你配為人?父,配為一朝主君嗎?甚至眾人?都跪在昭陽殿外請你還給他們一個清正,你都視而不見,你難道打算窩在昭陽殿中?一輩子嗎?”


    慶帝鬢發猶如蛛絲般隨風擺動,咧著陰翳的笑?容迎上清黎:“你有通天的法術,怎麽救不了他?是不是證明蕭璟雲該死,命裏該絕。”


    他顫顫微微地站了起來,朝著萬民伏跪之地雙臂如利鷹一展,身上龍袍加身帝王的雄武霸氣被他緊緊握在手?中?,隻聽見他聲聲揚天長嘯:“朕絕不容許後世詬病朕有錯,隻要不走出這昭和殿,天下?還是朕的,他們還是得向往常一樣對俯首。”


    眼底慢慢爬滿猩紅的血絲,眸裏射出逼人?的精光,笑?聲高亢嘹亮。


    慶帝在這個寂寥的昭陽殿依然不肯清醒。


    清黎難以置信:“皇權真的有這麽重要嗎?承認自己的罪孽又有這麽難嗎?你可曾回?頭看看,如今的身後再無一人?了。”


    他轉而告訴清黎,聲音扣人?心弦:“世人?要跪就讓他們跪著,朕永不會走出昭和殿。隻要不走出這裏,他們休想批判朕,竟然無人?挺立,可朕還是主君。百年之後,史書之上,朕還是人?人?敬仰的明君。而蕭璟雲和霍連徵隻能在史書上微不足道地掛上一句亂成賊子的名聲,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奸臣。”


    “無論蕭璟雲如何謀算,到頭來還是朕贏了!”


    “亂成賊子...”清黎喃喃自語,慶帝的執念依然超乎她所有的意料,她隻笑?蕭璟雲傻,傻到令她發笑?。


    慶帝額頭微皺:“妖女,你在笑?什麽?”


    清黎:“笑?蕭璟雲的忠肝義?膽到此竟是如此可笑?...”


    “你有沒?有想過?身為太子的蕭璟雲明明可以有多種方?式策反了你的帝位,無論是擁兵逼宮、還是內政暗鬥亦或者用些肮髒的手?段逼你退位,可他哪條也沒?有選。”


    清黎眼中?蓄滿了淚珠,凝了她口中?的話語:“他選擇了唯有自己慘死的方?式保全了所有人?,沒?有兵變導致城外血流成河,也沒?有讓朝中?大?臣為他諫言而落獄,更沒?有以劍相指君父,有的,隻是他一個人?默默選擇了一條死路,選了一個幾乎慘絕的方?式默默承受。”


    每句話攜著剛硬的力道回?響在這無人?的殿中?,清黎捂著自己心尖撕心裂肺的疼痛:


    “除夕夜所有人?都相安無事,唯獨逝去?的隻有無關緊要的廢太子,蕭璟雲。”


    “是陛下?口中?的亂成賊子,蕭璟雲。”


    “死的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子的丈夫,我的夫君,蕭璟雲!”


    清黎哀嚎出心中?所有的委屈,指尖點點戳向自己的胸口:“陛下?難道還沒?看出麽?他從來沒?有想讓任何人?不幸,唯獨自己。他原諒了所有人?,曾害過?他的皇後林氏、送他受刑的蕭承宣、曾經一次次批正他的臣子,包括一直視他為眼中?刺的陛下?,他都放過?了,卻唯獨沒?有放過?自己。”


    “大?晟依舊國泰民安,慘死的隻有他一人?...”


    “所有人?背棄他、加害他,可諸多的懲罰隻回?在了他一人?身上。他落獄之時,是如何的心境啊,連一句為自己鳴冤的話都沒?有...明明我們都是害死他的人?,可他走得如此平靜,連一句咒罵都沒?有..”


    慶帝聞言,心中?為之一顫,握著短刃的匕首應聲掉落在地。


    腦海中?不斷閃過?十年前的預言,一邊老態龍鍾的重回?座椅,癡癡地說著不可能,卻不曉得眼角已?經有一串晶瑩落下?。他還在試圖著被自己博下?最後的美名和由頭:“清黎...不可能的....他是個沒?有七情的怪物?,預言說他生來就是為了謀奪朕的皇位。他沒?有人?的情感...他曾連喜怒哀樂都做不到、太後逝去?這個狼子竟然連一滴眼淚都未落,他就是一個冷冰冰的死物?,他....絕不會是你口中?之人?....”


    慶帝的眼神?空洞且無神?,強攥著拳頭想遏製自己的抽泣:“他是怪物?...他都不曾落淚,又怎會悲憫我們、原諒我們.....”他拽著清黎的衣袖,想從她的口中?聽到寬慰自己的答案。


    清黎抽出了自己的衣袖,擦幹了自己的眼淚:“你可知蕭璟雲為何天生無淚?”


    她看著慶帝指尖還染著點香拜神?留下?的香灰,覺得諷刺無比:“你拜了那?麽多年的神?像,卻始終參不透神?。”


    “神?生來無淚,神?一落淚,天地同泣。”


    “神?大?愛無疆、悲憫世人?,不忍天地落難,所以從不落淚。無淚的痛苦也隻能由他默默承受,盡管被世人?誤解為無情,可他選擇把一切的苦難留給自己,獨自一人?。”


    清黎想著扶桑的身影,千萬年孤寂地立於天地之間為四?方?遮陰,才換來一次成神?機遇,這其中?孤苦無人?可知,他隻好將自己封閉成沒?有七情的死物?,隻為堅守著責任守護天地萬物?。


    她終才明白,終才感悟:“他將自己束於高閣,不是因為生性冷淡、鄙夷眾生,而是不想這世間再有人?和自己再承受相同的痛苦。”


    可惜無論是慶帝還是清黎,始終參透地太晚...


    慶帝渾身發顫,無力地鬆開了清黎的衣袖,走近側殿裏的香閣之中?,看著筆墨肆意勾出來的神?像依舊雙目悲憫地垂目著堂下?之人?,不知為何素日膜拜的神?仙如今卻宛然變成蕭璟雲的眉目,他跪在菩提軟墊上嚎啕大?哭,虔誠悔過?:“蕭璟雲....璟....為父錯了,為父錯了,求你回?來,求你回?來...”


    額頭重重地磕在磚上:“為父錯了...為父真的知錯了,我也曾真切地守著寧妃的身孕,我還記得我曾滿心歡喜為你取字為璟...”


    璟字,引以君子如玉的美德,如玉中?光彩。取以一生平安順遂、吉祥如意...


    可終究事與願違,蕭璟雲不得美滿。


    世上再無蕭璟雲。


    *


    末了。


    半生榮光的帝王卻顯得如此孤寂...


    慶帝推開了那?扇門扉,也終於敲開了心中?陳舊的心門,終於肯讓救贖的暖光照入昭陽殿,將一切的陰霾與算計全部大?白於天地。


    苦跪在雪地的臣子們,也慢慢站起看著帝王慢慢朝著自己走來。


    清黎看看著他的背影佝僂,一步一步似無力地走下?那?蕭璟雲身受無數箭傷苦苦攀上的九百九十九級階梯,他雙眼緊閉仰頭望向上天,想著蕭璟雲渾身浴血的血衣..


    冬日慵懶的陽光穿過?稀疏的雲層印在慶帝的臉上,雪落在他的眉間和眼角的淚水融在一起流淌開來,他轉而回?頭無助地看著清黎,滿是誠心:“清黎,你說他在九泉之下?會原諒我嗎?我還能聽到他喚我一聲生父嗎?”


    凍結在屋簷上的冰層,發出細碎的斷裂之聲,冰雪融化於暖陽下?。


    就連慶帝也得到了拯救。


    清黎站在昭陽殿裏,並非回?答。


    看見慶帝遠走的背影,才微微顫音:“我不知道...我與陛下?都同有罪,有罪要贖。”


    清黎從袖子中?掏出一把短刃,終於肯一笑?還於自己,大?滴大?滴滾落的眼淚砸在自己的手?臂上,哢嚓一聲冷刃滑落自己白皙的脖頸,鮮血溢出,順著她白皙的皓腕緩緩流下?,如花般嬌豔的身軀靜靜地躺在了殿內,鮮血在地麵上緩緩浸開,似纏纏綿綿不斷的忘川河....


    她一字一句,血泣道:“蕭璟雲...你可會在忘川等我?”


    耳畔回?蕩著是蕭璟雲的永不相見。


    (人?界篇完)


    (沒?有完結!還有仙界篇!結局是he、扶桑超寵的)


    第60章 扶桑


    驚蟄一聲雷動, 銀光照射天地萬物,萬物複蘇, 空中結出五彩異色,仙鶴喚鳴,數十金烏盤旋於上清之地,嚇得眾仙腳下的白玉長階雷動不止。天階一眼望不出鏡盡頭,一直延伸進了仙霧之中,涅槃於天地的?金烏之下,巍峨如峻,仙泉自枕崔障碧而宿。


    清淺夜色已全然不見蹤影,晨曦澄明。


    如玉樹黎影長?身立於雲霧之中, 匆匆隻觀了一眼, 還在天階之上的眾仙紛紛撩袍而跪。


    白衣卿塵, 扶桑素白流雲冥想大坐在上清靈力最充裕之地,高高豎起?的?墨發隨著周身溢出的神力飄逸, 靈氣如煙雲。


    鬢若刀裁, 眉如墨畫。


    靜等數時,他?才緩緩眼簾,似終於結束了一場漫長?的?夢境,露出如隱約浸染的?瞳眸。不用說任何言語, 也?足以讓身旁的?仙家感覺到?疏離之氣,是神與仙天生不可逾越的?鴻溝。


    為首的?四位星宿麵?麵?相覷, 互相暗相揣度不知該由誰開口。上清仙境除了歸隱於天外的?五帝外, 從未再出過?一位真神。而如今扶桑成功曆劫,登上神位, 是那當之無愧、淩駕三界之上的?第一人。


    眼前之人身份尊貴,且生性清冷, 他?們雖為扶桑的?四方護法,可對眼前之人知之甚少。


    仙資最高的?青龍自認倒黴,委身領下重任:“我等四方星宿仙恭迎神君,不知神君下凡曆經了何種劫難?可否講與我等聽聽?相信得了神君闡教,我等仙法和心境等大有突破。”


    臉上對稱三條白印爪子的?白虎回道:“青龍你沒有下凡曆劫,也?是不知。神君怎會有凡塵的?記憶?肉身留塵,仙魄歸天,俗世的?記憶便?也?消磨的?一幹二淨。”


    青衣玄武縷著胡須,頻頻點頭:“凡塵記憶留著,多也?殘留著人性的?俗氣,怎會利於修仙?所以,眾仙魂魄歸天路過?仙泉時都會折下一枚綠葉,喝一口仙泉,忘卻前塵。”


    青龍疑道:“那豈非可以不喝?”


    從玄武身後?探頭出來了一位黃衫女子,朱唇咬著指尖:“怎會有仙家要留著俗世的?記憶呢?自古曆劫,皆是滅其人欲,在生死之間悟道,那麽痛苦,誰會留著?也?就月老那對強骨頭滿嘴念著情愛,還不把天規放在眼裏?,不配為仙!”


    朱雀杏眸裏?蕩漾著笑意,乖巧坐在扶桑身側,神情難掩飾對其主的?傾慕之意:“神君心中係著全是三界安危,存在即是清規鐵律,我等青睞。”


    “你這說的?哪的?話?我並未含惡意揣度神君,隻不過?好奇一問罷了。”


    說完客套話,青龍揣著扶桑的?冷臉喜怒不顯,也?不知道再言些什麽,一神和四星宿似乎不約而同開始了靜坐打禪,無人再開口片語。


    仙樹下仙鶴展翅落地,幻化為人形:“上清眾仙家已在天階上恭迎多時,神君可要一見?”


    扶桑目光掃下清陽峰下的?白玉長?階,為首仙界是掌權多年的?仙樂、儒雅風趣的?白訣,豪爽熾熱的?真陽,身後?順著仙界排序伏跪至天門的?眾仙,眼通八方一直掃向最末尾的?南天門,身份低微的?小仙和仙娥們群跪在此。


    他?已無意再看,靜靜闔上雙眼。


    心念著,清黎果真不肯與她想見,果真那份都是假的?...


    “不見。”


    語氣滲出寒氣刺骨的?冷意。


    *


    夜風輕搖,銀蝶領路,清黎也?不知赤腳走過?了多久,饑渴難耐地走在漫漫三十裏?黃泉路上,口唇渴到?蛻皮、身子也?在孱弱乏力,頂著烈日快要栽倒下去之時。


    突然不見天日的?黃沙中雨將?甘霖,澆潤著口幹舌燥快要奄奄一息的?亡魂們。


    黃泉不曾降雨。


    今日破例,也?隻是因神君降世,普天同慶,並非憐憫。


    亡魂自是不明原因,但仍在雨中跪地,生生悶響磕在攙著塵土的?雨水中感謝著寬宥的?恩情,熱淚融著雨水流淌在臉上:“多謝上蒼!多謝上蒼!”


    清黎臨近奈何橋邊,從忘川那頭的?喧囂聲喧鬧不停的?嘈雜聲便?入了她的?耳朵,鬼魂們嘰嘰喳喳蹲在橋頭,議論紛紛。


    “什麽情況啊?兩位仙君怎會來忘川?”


    “司命星君來忘川不足為奇,怎麽連夜遊神也?來了忘川?”


    沉寂多時的?鬼曉生翹著胡子,本?就對清黎熬不出湯破為不滿,更是借著此刻落井下石:“這孟婆的?位子早該換人了,也?不知為何一直被清黎強占著,也?不知毀了多少人的?往生。莫不是天界終於看不下去了吧,要來收了她。”


    其中有受過?她湧泉之恩的?小鬼見清黎來了揣這小步子躍上奈何橋撲一聲拉住了清黎的?衣衫,結結巴巴地說出口:“阿奶,別?去...他?們....不. 不懷好意...要...要..帶你走...”


    小鬼身高不足四尺,自是拉不住清黎反而被托著一路前行。


    站在橋頭的?軒瞧著娉娉婷婷走來的?女子,生得明豔動人、灼若芙蕖,嘴角也?難免浮了點笑意,手?懸在孟婆湯上輕輕撥弄著煙波,絲絲縷縷的?煙氣從他?指縫尖寥寥騰空。


    “難怪啊,難怪神君還有..我身邊的?司命仙君都會動了心。”軒笑著打量著司命極力隱忍的?表情:“這萬年主上對你的?信任遠超於我,特意交神君的?命簿通通交給你,沒想到?我們司命仙君如此博愛還助他?得道成神!”說罷,他?笑出譏諷。


    司命目光混濁,後?背被打神鞭抽搐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僅僅一鞭打得他?喪失了萬年的?修為,傷口即便?用上仙藥也?遲遲不見好,深可至白骨。


    他?知道,是他?自找的?。主上命他?毀了扶桑的?飛升,艱難抉擇之中,他?隱藏自己的?情意,活得不像自己,縱容清黎下凡破了他?的?命格與他?成婚,讓他?動情,還破了色戒,同時特意給扶桑編了個眾叛親離、慘死的?結局,未料到?他?臨終之前依然未生一絲一毫的?怨念,真然放下了所有,悟出三根清淨的?道法,飛升成功。


    毀了主上大業,他?罪有應得,隻是他?還是苦苦求了主上饒了清黎一命。


    他?實在於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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