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珝堅定地搖頭:“我要給阿爹請安,都走到這了,豈能半途而廢。阿姨近日身?子不?好,還請二姐姐多加照料,叫她安心。”


    “七郎,你?還小?……”


    顧珝平靜道:“二姐姐,我今年十二歲,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二姐姐今日還得早些回府,別叫駙馬等得著急。”


    顧棋身?體顫抖,她本?想攔住顧珝的腳步,卻被他的侍女架住。


    她想說什麽,卻又不?敢呼喊,直到被帶著遠離延英殿,眼眶的淚水才終於?能夠落下。


    杜誌遠來報:“陛下,七皇子求見。”


    詩怡有些疑惑:“這是來給陸家求情的麽?應該不?是,七哥平日很聰明的……”


    顧朗歎息。


    “詩怡,你?先去屏風後麵。”


    詩怡更摸不?著頭腦了,顧朗在這延英殿接待過不?少重?臣,很少讓她回避的。


    她乖乖走到屏風後,在安靜的大殿上,聽到了顧珝的腳步聲。


    她突然生出?某種難以置信的猜測——


    顧珝雙膝跪地,向皇帝行跪拜大禮。


    “陸家之事,皆是臣授意為之。今事發敗露,臣愧疚難安,特向陛下請罪。”


    第53章


    詩怡起初不明白?, 顧珝為什麽要這樣做。


    這些年來,被陸家推到台前的一直是顧琮,難道他出來頂罪,就能將過往全部?抵消?


    但當她將腦袋伸出屏風, 看到跪在地上, 抑製不住身體?顫抖的顧珝, 好像懂了什麽。


    其實他也知道很可能做無用功,但他還是鼓起勇氣,想?來賭一賭皇帝的心?思。


    詩怡心?想?,陸家是保不住的,這是朝廷所有人?的共識。


    但會不會牽扯到顧琮——由於?資訊差和觀念的問題,她和顧珝等人?的視角是不一樣的。


    在他們看來, 顧琮還能不能活躍於?朝廷之上,全憑皇帝的一念之差。


    趙家當年犯的事,遠遠比這嚴重。也?幸好詩怡和顧玗出生夠晚,沒享受過趙家深得帝心?時帶來的好處,又有趙柔無心?插柳的助攻,他們才能順利和趙家割席。


    詩怡是這樣想?的,但其他人?可不是。在他們眼中, 詩怡這些年做出的貢獻都被自動忽略, 他們認為昭華公?主有今日?的地位,都是皇帝的偏愛。


    如果皇帝對顧琮還有愛惜之心?,隻需要給他鋪個台階, 顧琮就能保住。


    有聖上金口玉言, 這些事究竟是不是顧珝做的, 一點都不重要,他們隻需要一個麵上過得去的理由。假以時日?, 顧琮也?能像詩怡那樣,有“戴罪立功”的機會,洗刷掉身上的汙點。


    但如果,皇帝已經厭了顧琮……


    那顧珝隻會把自己折進去,還可能會被上升到“欺君之罪”,那可是掉腦袋的事。


    詩怡難以想?象,顧珝竟然會拿命來賭!


    她的腦袋像是被一團漿糊塞住,過了很久才終於?明白?,她還是太低估封建皇權在這些皇子們心?中的地位了。


    在他們的邏輯中,事實和真相都無關?緊要,皇帝的意誌即是所有。


    皇帝說顧琮有罪,那他就終身不得進;皇帝說顧琮和陸家的事情無關?,那這件事對他的影響就會降到最?小,他最?多沉寂數月,又能東山再起。


    當他們在膜拜皇權時,他們是真的尊重龍椅上的皇帝,還是在幻想?自己登上皇位後的樣子?


    如果,詩怡是說如果,顧琮一係是在折損顧珝的代價上獲得皇位,那這些年為了皇位的“忍辱負重、忍氣吞聲”,登基後要怎樣“享受皇權”,才能補償回來?


    詩怡定定地看著顧珝,她很想?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他主動認罪,主動給皇帝鋪台階……他是不是覺得,皇帝會被他們的“識趣”所取悅?


    ——因為,那是他們代入皇帝視角後,會得出的想?法。


    顧珝大概不會明白?,當他邁進延英殿的這一刻,才是真正的斷送了顧琮的帝王路。


    顧朗讓她退到屏風後,是留給他們最?後的體?麵。


    詩怡也?無意通過欣賞他們的狼狽姿態來獲得快感,她隻覺得心?中悲涼。


    他們對皇權的極端狂熱,並不僅僅是個人?的問題,更是時代的悲劇。


    為人?臣者,粘板魚肉,是怎麽也?洗不掉的封建烙印。


    哪怕這些年裏,他們已經學到了新?的知識,也?無法去除舊秩序的底色。


    原來溫和的改革,是不可能改天換地的。


    **


    顧珝被扣在延英殿,顧朗沒有讓他回去,也?不曾宣布對他的處置。


    問題的核心?根本不在他,而在於?顧琮。


    陸家事發時,顧琮還在清暉中學的自習室內。等他匆匆進宮,又被貴妃的人?攔下。


    在這短短數分鍾內,顧琮經曆了好幾次情緒大起大落。


    無論是舅家的荒唐,還是顧珝的行為,都讓顧琮茫然無措,如遭雷劈。而貴妃流下的眼淚,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無聲地逼迫他精神崩潰。


    顧琮艱難地找回一點思緒,他說:“我去找陛下陳情。”


    貴妃慌張地拉住他的衣袖:“琮兒,你不能去,珝兒他已經……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顧琮閉上雙眼,扯著嘴角苦笑。


    他的七弟,還有他的生母,實在是太天真了……


    顧珝能和他一換一的前提,必須是皇帝有心?想?保他,才能順水推舟。


    但這是不可能的——如今龍椅上的陛下,不會再給陸家任何機會的。


    貴妃還在做夢:“琮兒,你要救珝兒和陸家,隻有……你一定要爭氣啊。”


    陸家?她竟然還想?著救陸家?


    顧琮痛苦極了,這些年他不是沒有嚐試過約束陸家人?的言行,但在貴妃的袒護下,終究無濟於?事。


    哪怕他和貴妃痛陳利害,但隻要陸家派人?進來哭一哭,貴妃又會心?軟,讓他的所有努力化為泡影。


    刀不落在自己身上,這些人?是不會知道疼的,就算有這麽多前車之鑒,他們依然以為“皇子外家”是堅固的擋箭牌,反正天塌下來,還有宮裏的貴妃在前麵頂著嘛。


    顧琮反而平靜下來:“我說過,早晚會有這一天。”


    “陛下隻是在等待一擊必殺的時機,我和陸家的結局早已注定,又何必再搭上七郎?”


    貴妃愣愣地看著他,那些不被她放在心?上的恐嚇之語,如同魔咒般在腦海回響。


    顧琮:“如果七郎真的能扛下此事,那隻能說明陛下的心?更狠。這次是他,以後還有二姐和四哥,他要將和陸家沾邊的人?,全都處理幹淨。”


    “就為了皇位——還是為了陸家的尊榮,你要把我們所有人?都搭進去,好叫你的兄弟侄子們高枕無憂嗎?”


    貴妃被他的狠厲嚇到,她想?不明白?,往日?恭儉孝順的顧琮,怎麽會對她說出如此誅心?之語!


    顧琮隻想?苦笑,貴妃愛她的孩子嗎?十月懷胎,艱難生育,當然很愛。


    但這份母愛,並不影響她將剛出生的顧琳送走,想?要爭取太後的支持和德妃對抗;也?不影響她眼睜睜看著顧珝斷送前程,隻為了搏一個他還能繼位的可能性。


    “我都是為了你。”貴妃嗚咽著,“陸家也?是為了你!”


    “在我生的三?個兒子中,我愧對他們兩個,但那都是為了你!”


    顧琮冷靜地指出:“你們是為了皇位。”


    “是你們想?要皇位,從來沒人?問過我想?不想?。如今我終於?可以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了,我不想?。”


    “每天提心?吊膽,如履薄冰的日?子……我真的受夠了。”


    他不再有任何顧慮,因為,他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


    顧琮幾乎能夠料定,陛下在等他。


    高高在上的皇帝,已經寫好了請君入甕的劇本,陸家分明是入戲而不自知。


    顧琮對貴妃行了拜禮,隨後轉身離去。


    貴妃慌忙地想?要拉住他,卻被他甩開衣袖。


    “你要做什麽!”貴妃歇斯底裏地喊,“琮兒,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顧琮沒有回頭。


    別再做傻事的……是貴妃才對。


    可惜,這些簡單的道理,她總是聽?不進去。


    **


    顧琮匆匆去往延英殿,在偏殿待著的顧珝似有所感,著急地伸長脖子往窗外看。


    “你不用看了。”詩怡在後邊叫他,“二哥一定會來的。”


    “他不會犧牲你,來保全他自己,就像你為了他也?能豁得出去。”


    如果不是時機不對,詩怡都要感歎一聲,他們還真是兄弟情深。


    顧珝臉色煞白?,他想?過這一點,但他以為貴妃肯定會把顧琮攔下……


    如果顧琮順利到這,那貴妃呢?她肯定知道,讓兩個兒子過來就是自打臉,除非顧琮鐵了心?,貴妃根本攔不住他。


    看詩怡的眼神,她什麽都知道,也?什麽都懂,他不必再做無用的解釋。


    顧珝艱澀地開口:“十一娘……你……”


    “這事沒那麽可怕,我能保你們和貴妃性命無虞。”


    詩怡幹脆地應道,“至於?其他的,我就說不準了。”


    顧珝鬆一口氣:“這樣就很好了,多謝你。”


    在顧朗和詩怡眼中,他們又不是主犯,怎樣都夠不到死?罪,影響的隻是政治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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