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事,元妤儀很?在意,謝洵步履輕緩。


    而他?說過不會騙她?。


    第26章 惡鬼


    貢院在昨日?已經?由?禮部?的人盯著布置完畢, 提前到?的士子?們?已經?將?隨身物品放在了西麵的廂房。


    謝洵到?正廳時,屋裏已經坐了好幾個人。


    坐在上位的是頭發花白的衛老尚書,下首的則是另一位副考官馮監正並其?他幾位監場的官員, 衛老尚書將規矩一一講清,眾人散去。


    謝洵沒著急走,而是始終站在原地,給外麵候著的歲闌使了個眼色, 他立即帶上了正廳的門。


    青年原本淡漠的一張臉鬆動些許,關切道:“聽擇衍說這些日?子?衛祖翁一直忙於春闈, 無暇應酬, 是以衡璋沒有上門拜訪,特向您告罪。”


    衛老尚書心疼地看著他, 歎了口氣, “你這孩子?, 那麽多年了, 還是這樣客氣。”


    “祖翁走的時候,你才那麽高。”說著衛老尚書伸手比了個高度, 一雙慈祥的眼眸中盛滿溫情, “一眨眼, 都是個弱冠的大人了。”


    其?實謝洵對衛老的印象不夠深刻, 但衛老尚書是母親掛在嘴邊的長輩, 是為數不多真心對待陸家的人,久而久之?,他也就記住了被貶謫至青州的衛老先生。


    他越沉靜, 落在衛老尚書的眼裏, 便?越心疼。


    若非當年鬧出那樣的意外?,這孩子?當同他舅舅一樣, 是個桀驁張揚、風流不羈的才子?。


    衛老尚書坐在身後?的圈椅上,神情凝重,長歎一聲,“我聽說,你母親三年前去世了,謝睢之?那無恥小兒,竟沒將?她葬在謝家祖陵?!”


    謝洵麵色僵硬著點?頭,良久,隻輕聲道:“衛祖翁不必動怒,若是母親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想葬在謝家。”


    一室寂靜,陷入詭異的沉默。


    衛老尚書同當年的陸祭酒有同窗之?誼,曾一起在上京國子?監求學,又一同師承博陵崔氏的大師崔覺珩,惺惺相惜,情誼深厚。


    是以當年的事?情,衛老尚書心裏都有數。


    陸家大公子?和兩位小姐,都親切地喚他一聲叔父,對於這幾個在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孩子?,衛老尚書知道他們?的品性。


    “訓盈那孩子?年紀雖輕,卻是兄妹三個裏最倔的妹妹,讓她待在宣寧侯府苟活,心病難解,實在是為難她了啊!”


    老者不忍地閉了閉眼,腦海中彷佛出現了那個俊俏的小姑娘。


    謝洵立在一邊道:“祖翁,我母親不是病重才撒手人寰,而是死於非命。”


    衛老尚書枯槁的雙手猛地一震,“什麽?”


    青年薄唇蒼白?,艱難地翕動,“我娘她,是萬念俱灰,吞金而亡。”


    說罷他整個人彷佛一具枯木,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卻是母親死前的情形,母親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平靜,隻是一字一句地同他叮囑後?事?。


    “王夫人手段強硬,又仗著王家對她的愧疚和疼愛橫行霸道,父親稍有出言偏向,夫人對母親便?更狠辣,又因我和嫡兄一同在書院求學,娘為了我一直忍在心裏。”


    “可自從我三年前中了舉,王夫人見我便?如宿敵,對母親愈發強硬,多次在母親麵前提起當年陸家的慘案,屢屢中傷母親,怕傷了和王家的和氣,父親一直視而不見。”


    謝洵目光滯澀,“長此以往,日?複一日?,母親了無生機,在外?祖父忌日?那天?,偷偷吞了金。”


    衛老尚書知道陸訓盈的死訊時,還在千裏之?外?的青州,這消息還是彼時留在上京的衛家大老爺千方百計打聽出來,送到?青州的。


    衛老沒見到?陸訓盈最後?一麵本已抱憾。


    老者隻知道陸家小侄女是芳華早逝,卻不知其?中還有這樣的隱秘。


    他年事?已高,哪怕心中早有準備,可乍一聽到?這樣的噩耗,整個人還是倒在了圈椅裏,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衛老尚書膝下隻有一個兒子?,當年最羨慕的就是陸兄底下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


    陸大小姐陸訓茵知書達理,穩重貼心,嫁給了兩情相悅的林六公子?,可惜當年陸家事?出,林家第一個和陸家兩斷。


    訓茵也是個烈性的孩子?,終日?卡在夫家的冷眼和父家的慘案中,一根白?綾了結了自己的一生。


    死後?收屍時,才被仵作診斷出已懷了兩個月的身孕,一屍兩命,在當時的上京也掀起了不小的轟動。


    林六郎以往那樣瀟灑爽朗的男子?,因始終偏向妻子?,被幾個長輩鎖在祠堂,折磨的形銷骨立,最後?親自收殮了陸訓茵的屍身,自戕倒在她的棺槨旁。


    衛老尚書當時還在上京,未曾遠行,得知此事?後?撐著病體去給陸訓茵送葬。


    哪知最後?見到?的卻是一對有情的夫妻落得個這樣的結局,不免嘔出一口血,落下了心病。


    陸家二小姐陸訓盈與其?姐正是天?差地別的性格,生了個古靈精怪的混不吝脾氣,心思玲瓏,最擅察言觀色。


    陸家出事?時,她才十六歲,正是枝頭春花一般的年華。


    待衛老尚書醒來後?,自知已經?無力回天?,立馬遣人前去護送陸家女眷北上流放,誰知探子?跟了一路回來稟報陸家二小姐已經?暴病而亡。


    衛老尚書混跡官場多年,自然不相信那樣玲瓏剔透的孩子?會這樣慘烈,冥冥之?中留了個心思,繼續派人打聽。


    果然,宣寧侯府那邊有了動靜。


    衛老尚書這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陸祭酒發妻早逝,並未續娶,膝下唯有一子?兩女。


    長子?死在火場,屍身焦黑,不堪入目;長女自殺殉節;唯有次女在謝侯的運作下,護了下來。


    但哪怕是一點?骨血,也是僅存的陸家人,衛老尚書佯裝不知,還會加以照應,替宣寧侯掃尾,遮掩陸訓盈的身世。


    過了幾年,衛老尚書重提陸家冤案,惹了江丞相不悅,彼時先帝需要兗州的一處煤礦充盈國庫,無奈之?下,隻好順著江相的話,將?衛老貶至青州。


    衛老尚書一雙鷹隼般的眸子?中閃過幾滴淚光,再看謝洵時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這孩子?像他外?祖父,像他舅舅,也像他的姨母和娘親,哪怕在宣寧侯府長大,謝洵身上更矚目的也始終是他淡然內斂的氣度。


    那是在油墨中熏陶出的書卷氣。


    早年,衛老考校陸訓言課業時,也曾看到?一股與其?極為相似的神態,那是刻在骨子?裏的血脈相連,隻是謝洵要更淡些,像在刻意收斂鋒芒。


    “好孩子?,這三年苦了你了。”衛老尚書心中是止不住的苦澀。


    謝洵已經?很久沒聽過這樣的話,他僵硬的身子?動了動,搖頭苦笑道:“衡璋枉為人子?,不敢言苦。”


    為了完成母親的遺願,為了讓母親九泉之?下可以安穩閉眼,他受些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麽呢?


    衛老尚書掠過青年的身子?,目光落在闔上的木門上,聽他說完這些話,心裏也有了兩分猜測。


    再看向立在一邊的年輕郎君,一襲墨青色衣袍,肩寬背直,清冷端方,始終不發一言,倒也沉得住氣。


    老者半是欣慰,半是痛惜,道:“衡璋,倘若祖翁沒猜測,你大費周章入了官場,又絲毫不懼與江相叫板,是為了當年那樁案子?吧?”


    雖是疑問,可衛老尚書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果然,謝洵微一頷首,輕嗯一聲。


    “咚,咚,咚”


    貢院外?傳來三聲渾厚笨重的敲鍾響聲,巳時正,九州貢生入院點?名登記造冊,春闈正式開始。


    梅子?青時,舉子?入京,魚躍龍門。


    衛老尚書凝重的神情漸漸舒展開,長歎了一口氣,似乎放下了心中的憂慮,聲音含著欣賞和一絲無奈。


    “到?底是訓盈的孩子?,陸家人合該有這樣的骨氣。”


    謝洵想起含冤吞金的母親,沒有應聲。


    老者知道他想做什麽,無非是很多年前他也做過,卻沒有成功的事?。


    可說起來那也是前朝的舊事?,他年事?已高做不到?,卻不能?斷定謝洵也做不到?;


    如今上京城風雨欲來,新帝登基,已是景和年間,雛鷹出籠,或許真能?讓他搏上一搏。


    “若有難處,大可來尋祖翁。”衛老尚書嗓音一頓,苦澀道:“在祖翁心裏,你母親跟我衛家姑娘無甚區別。”


    謝洵聞言,心中亦是一滯,沉聲開口。


    “母親在世時,常跟衡璋講起從前的事?,她說外?祖初任國子?監祭酒時公務繁忙,是您經?常帶她去東郊踏青放風箏,還偷偷去杏酥坊買糕點?。”


    衛老尚書眼眶越來越燙,連忙低頭道:“是,是,難為這丫頭還記得。”


    見狀,謝洵自知不適宜久留,轉身欲走,卻又想起母親臨死前跟他提起的一句話,聲音越來越低。


    “娘還留著一口氣時,親口對我說,她此生能?托生在陸家,有這樣的父母兄姐,是福;此生能?遇到?衛祖翁這樣待她親厚的叔父,亦是福。”


    “青州苦寒之?地,千裏迢迢,母親很牽掛祖翁的舊疾。”


    陸家滅門慘案始終是衛老尚書無法紓解的一塊心病,老人上了年紀德高望重,卻被貶官,隻身前往青州,與兒孫分離,身子?骨愈發撐不住。


    陸訓盈記在心裏,都道人死如燈滅,可她咽氣前還是放不下。


    “娘最後?是笑著走的。”青年鮮少說這麽多,隻留下這句話,推開門走了出去。


    正廳中響起一道壓抑的低泣聲。


    白?發人送黑發人,衛老尚書如今得知最偏愛的小侄女死的那般慘烈,難免傷神。


    ......


    推開門,謝洵並未著急離去。


    正廳前場地空曠,唯有一道高大的孔夫子?像,金燦燦的日?光高高掛在天?上,是少有的炙熱。


    青年身上的冷意被漸漸驅散,隻是內心深處那汪深潭依舊結著寒冰。


    忽而,他的耳朵動了動。


    拱門後?果然響起一道踏踏的軍靴聲音。


    來者身披輕甲,腰懸利劍,正是這次被景和帝欽點?負責貢院秩序的安國公世子?,祁小將?軍祁庭。


    祁庭這段時日?忙於幫季濃尋退婚法子?,又同汝南季家的幾位長輩周旋,已有一段時間未曾上朝,就連赴任的聖旨也是送到?了安國公府上。


    如今卻在貢院見到?了如此打扮的謝洵,他心頭明白?過來,想來陛下也頗為依仗這個駙馬。


    上次的事?還橫亙在祁庭心中,他如今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縱使邊關的國仇家恨如何濃烈,可對上元妤儀,他更習慣率性而為。


    因此,便?格外?不喜歡駙馬謝洵。


    硬朗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祁庭隻朝站在廊上的青年拱了拱手,又率領身後?的士兵離去。


    謝洵朝他回禮,祁庭卻走得飛快,並未將?他放在眼裏。


    一行身披鐵甲的將?士們?轉瞬不見人影,謝洵眸中無甚波瀾,祁庭此般作為落在他眼中,像個得不到?糖塊生悶氣的稚童,沒什麽傷害。


    又是一聲鍾響,餘音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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