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李羨手指震顫一下,蜷縮。


    孟恪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過來,站在她身側,“原則上來說,研究員的私事,不應該在實驗室接受采訪。助理問我這件事,我看見來訪記者登記的名字才答應。”


    李羨想起保安忽然變得熱絡的態度。


    孟恪垂眸,看著她耳邊散落烏發裏若隱若現的耳廓,她低垂眉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想說你自己本來可以辦到麽。”


    “不。”她搖頭。


    跟他相處,她做不到別的,常常惟有一腔無用的坦誠。


    “你辦得到。”孟恪話鋒陡轉,“隻要你想。”


    李羨茫然。


    孟恪:“昨天那樣說,讓你不高興了麽。”


    李羨:“嗯......?”


    “我沒有壞你心情的意思。”


    “嗯。”她低頭,聲音略悶,顯得真誠——不信。


    “是你給職業身份,不是職業給你身份。”孟恪耐著性子解釋,“所以沒有任何職業,比你的健康和安全更重要,懂了麽。”


    他語氣溫和淺淡,等了等她的反應。


    李羨一個人怔在原地。


    孟恪轉身去了浴室,留下空空蕩蕩的臥室。


    孟恪是把她當孟太太看的,也經常流露她理應配得上這個位置的意思。他對待她,耐心克製,或許也稱得上體貼。


    但她心裏還是冒筍尖似的鑽出一個想法:如果不是遇到曾家,她這輩子都不敢去招惹這樣的男人。


    第8章


    月亮像枚大錢幣,虧了一個月牙兒,高高懸在玄青色穹頂,幾朵雲飄過,月亮若隱若現。


    窗邊有些冷,李羨站了會兒,撩開窗簾,鑽回臥室。


    她躺在溫軟可親的被窩裏,盯著身旁小夜燈盈盈灑灑的暖光。


    沒多久,腳步聲漸近,被子被拉扯開,真絲布料窸窣。


    她翻了個身,孟恪坐下來,床墊微陷。他剛吹幹的黑色頭發柔順,顯得整個人都閑散下來。


    李羨兩手抓著被沿,沒頭沒腦地說:“我不輕賤我自己。”


    “嗯。”


    “這條路你讓我自己走吧。”


    孟恪掀眼皮看著她,漆黑眼眸裏麵究竟是什麽情緒,她看不清。


    李羨忽有些拘謹,轉身去關燈。眼前陷入漆黑,她平躺著,身邊沒有動靜,她越想安靜下來,越有翻身的衝動,終於忍不住翻了個身,又覺得手臂很癢,抓了幾下。


    身側有響動,他翻了個身睡下了。


    她屏息,不敢再動。不知道多久,困意襲來。


    -


    眨眼就到了年底。


    年底活動多,報社忙碌,李羨除了工作,還抽空回了一趟李家,探望父母,匆匆去匆匆回,連軸轉了好一陣,終於偷得浮生半日閑。


    別墅地下室有酒窖,還有個儲藏雜物的倉儲間,樓叔在這裏打點人情往來,李羨在一邊坐著學習。


    說是學習,樓叔似乎並沒有交給她打理東西的意思,他清點這段時間收到的禮物、準備老爺子的壽禮、各家的回禮和贈禮,樣樣親力親為。


    李羨盯著桌子上牛皮封麵的筆記本。


    樓叔注意到她的目光,微笑著問:“太太想看嗎?”


    李羨羞赧地抿了下唇,“我能看看嗎?”


    “這裏的一切都是屬於你的,太太。”樓叔溫和敦厚。


    李羨心裏有種奇異的感覺,好像大簇棉花糖被風吹到雲端,輕飄飄的,說不清是什麽感覺。


    她翻開筆記本,裏麵很多東西都沒見過。她假模假式翻過去,“這麽多呀。”


    樓叔說家裏交好的家族比較多,都幾十年了,來來往往,今年因為先生太太新婚,比以前還要多一些。


    李羨假裝自己看懂了,餘光瞥見一雙冒光的眼睛,將她嚇了一大跳。


    “phantom。”樓叔蹲下身,試圖將phantom喚過來。


    “它不咬人,太太。”


    “很有脾氣的樣子。”李羨笑了笑。phantom對樓叔看也不看,一躍而起跳到李羨身旁的櫃台上,也不靠近,原地臥下,舔毛,脖子上的金屬銘牌若隱若現。


    前兩天逛花鳥魚市場,李羨薅了幾包種子的羊毛,裏麵有鮮花也有蔬菜,總之現在可以種。


    正好別墅花園裏有空地,她問了問,樓叔說那塊地隨她打理,又問她需不要需要幫手。她拒絕,隨後自己找了小鋤頭,帶著種子,過來開墾。


    李羨點開手機網易雲,私人fm,在樂聲響起時揮下第一鏟,翻土、撒下第一粒種子。


    她忙活半天,額頭出了層薄汗,兩條腿蹲麻,隻能站起來活動活動腿腳。不經意回頭,發現有人在亭裏喝茶。


    冬季山上荒蕪,花園周圍種了兩排長青樹,修剪得嚴謹整齊,石磚路兩邊是穠麗的洛德夫海棠。


    花園一角有座漢白玉砌的羅馬柱涼亭,銅骨琉璃頂。


    孟恪坐在亭子底下,手裏握著壺柄,將第一泡茶水倒進公道杯,然後倒掉,往茶壺裏添第二遍水。


    他看過來,朝她招手,似乎叫她過去。


    李羨忽然意識到自己有段時間沒見他在家吃飯了。


    這幾天她很忙,日夜顛倒,他沒有報告行蹤的習慣,雖然同住一室,兩人幾乎不會打照麵。


    不知道他今天什麽時候回來的。


    視線微茫,李羨抬頭,發現下雪了,她蜷了蜷沾滿泥濘的手指,問路過的樓叔,“孟先生留下來吃晚餐嗎?”


    樓叔禮貌回答:“孟先生稍後就走,晚餐請太太自便。”


    李羨眉頭微皺,又往那裏看了一眼,恰好孟恪看過來,雪粒茫茫飄下來,視線變得不清晰。


    剛才翻樓叔的本子,她發現有相當一部分禮物是送給女人的,比如絲巾、香水和寶石,還有些吃的,比如魚膠和魚子醬。


    她問:“樓叔,這些都是給誰的?”


    樓叔說:“給太太你的。”


    李羨有點意外,又不十分意外,紅樓夢裏王熙鳳好像也會收很多禮物,她不知道怎麽就想到這裏了。可她不是王熙鳳,沒有管理賈府的手腕和權力。


    看出她的疑惑,樓叔解釋,“大部分人都知道你跟孟先生新婚,討好你就能討好他。”


    樓叔四五十歲的模樣,戴著圓框眼睛,身位長者,卻很自然地說出了孟先生這三個字。


    孟恪這人身上有種從不討好別人的氣質,卻又很招別人的討好,甚至可以讓別人愛屋及烏。


    至於李羨自己,此前沈夏有天不經意說你知道嗎羨羨,你有點討好型人格。她大驚失色,想想確實是這樣。她改不了這習慣,隻能盡量讓自己舒服。


    胡思亂想結束,李羨朝他點了點頭,回身一屁股坐下,揮起小鏟子。


    她不打算過來,孟恪表情淡淡的,並不在意。


    “現棠打算種點東西。”樓白解釋。


    孟恪頷首,放下公道杯,將手腕搭扶手上,視線遙遙落過去。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孟恪:“種什麽?”


    樓白:“有幾種鮮花和水果,她把種子弄混了,所以不太清楚。”


    “不清楚是什麽也要種啊。”


    “正好閑著。”


    “這個年紀是閑不住。”


    女人坐在空地的小土墩上,長發隨意紮成馬尾,身上是穿了好幾年的鵝黃色針織衫和褪色牛仔褲,褲腿沾了點泥巴,與身後不遠處那株黃雀梅一樣,從泥土裏生長出來的,小巧秀氣。


    司機等了半天不見藤椅上的人起身,他走近了,看著不再飄熱氣的杯子,“孟先生?”


    孟恪放下茶杯,擦手起身,吩咐道:“下雪了,給她拿件外套。”


    樓白應聲。


    李羨忙活半天,將種子全部種下去,袖口沾滿泥巴,她甩了甩手,發覺手指凍僵,幾乎沒知覺了。


    “快進屋暖暖。”陳平將一件羊絨毯子披她身上,扶著人往樓裏走。


    李羨彎腰撿種子包裝袋和自己的小鏟子,邊走邊跺腳,“好冷好冷。”


    陳平給她煮了一壺橘子皮薑茶,暖暖地捧在手裏,她笑吟吟,“謝謝陳姐。”


    陳平笑說:“都是先生囑咐的。”


    陳平希望主人夫婦和睦,李羨知道這心思,笑了笑,隻當羞赧。她小口喝著熱騰騰的薑茶,抬頭望出去,窗外雪花變得細密了,鋪天蓋地織成一張鵝絨毯。


    -


    清晨山上霧蒙蒙,前幾天新下了一場大雪,到處銀裝素裹。


    汽車車輪碾過柏油路上融雪洇濕的痕跡,樹梢輕顫,積雪滑落。


    車停下來,司機下車,將車門拉開,孟恪從躬身後座走下來,望了眼這間小洋樓。


    進門時正巧遇見廚娘拎著菜籃子進廚房,看見他,“孟先生回來了。”


    孟恪頷首。


    早就等在一邊的陳平迎上來,倒了杯熱水,接過樓叔手裏的外套,掛起來,問孟恪:“還不到七點,您要不要回樓上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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