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洛山甩開他的手,不咳了,直言喊道,“司樾真人!這些孩子確實有錯,念在他們年紀尚小的份上,能否再給一次機會!”


    “我說一不二。”司樾冷冷回道。


    傅洛山眉梢一挑,不再開口,而是密音傳話給了司樾。


    “混賬,你想看著裴玉門關門嗎!學生走了那麽多,往後一年還怎麽過!這點小事,略施小懲就好!再要胡鬧,老夫先把你趕下山去!”


    司樾遂抬手,對著諸生道,“哦天神老爺啊孩兒們,我剛剛又算了一卦,隻要你們繞學院跑十圈,就可以重續仙緣,獲得上天的諒解。”


    “啊?”山長睜大了眼睛,驚愕地望著司樾,“真人此話當真?”


    司樾點頭,“天亦有情,當真當真。”


    門主捋著胡須滿意地晃了晃腦袋。紗羊鄙視地戳了戳司樾的後脖頸,“你真沒麵子。”


    司樾幽幽地瞥向她,“可不是?我向來沒麵子。”


    今天剛拔過司樾頭發的紗羊閉上嘴,心虛地轉過了身。


    “沒聽見嗎?”山長頓時扭頭瞪向下方的學生,“還不感謝真人的寬宏大量?”


    孩子們懵懵懂懂地望著台上的真人。


    無奈年齡太小見識太少,遂沒有太多疑心,老老實實地感謝了司樾真人,排著隊跑步去了。


    這一出後,山長為了挽回氣氛,忙問司樾有沒有什麽指示;


    司樾說,沒有。


    他又問司樾有沒有什麽修行心得可以分享;


    司樾說,吃喝玩樂輪著來,才能身心舒暢道法自然。


    山長又問司樾今日看見了孩子,有沒有什麽感觸;


    司樾問,有沒有人喜歡母狼。


    司樾真人的訓話到這裏就結束了。


    山長解散了學生,讓他們回去上課,又請司樾在裴莘院裏轉轉,自己一邊安排了人去找失蹤的恒乞兒。


    紙鶴還沒回來,山長心神不寧,急著去找恒乞兒。


    可為了作陪司樾,他隻能壓下焦急。


    這樣心不在焉地走了沒兩步,司樾瞅他,“怎麽,想出恭?”


    山長紅了老臉擺手,“我已辟穀,真人誤會了。”


    “你要是有什麽急事就去辦,不用管我。”司樾道,“這兩步一回頭,看得我也想出恭了。”


    山長麵色窘迫,對著司樾行禮,“晚輩確實有點事要處理,真人體察,如此,便失陪了。”


    司樾揮手,“去吧去吧。”


    他走後,紗羊從司樾的頭發裏鑽出來,疑惑道,“今天所有學生都在,可惜沒有點卯,也不知哪個是小魔頭,你有什麽感覺嗎?”


    “魔頭沒看出來,但今日首排的那幾個倒像是劉姥姥家的西洋鍾。”


    “你這麽一說我也有印象。”紗羊思索道,“裴玉門還有過這麽優質的弟子嗎?”


    “算了,不重要。”她飛到司樾麵前,倒退著前行,和她對視,“我們的目標隻有小魔頭一個,你的初登場不知道有沒有給他……”


    她回想了一遍司樾今日的表現,頹廢地歎了口氣,“唉,希望沒有給他留下壞印象。”


    “我的登場怎麽了,”司樾甩了甩頭發,“我來之前還施了淨身術。你去問問三界上下,我司樾見人何曾特意施過淨身術?”


    “是嗎,我還真沒看出來有什麽不一樣。”


    “那是你眼拙。”


    “怎麽可能,蜻蜓的眼睛可是…唔!”紗羊正要和她爭辯,忽然被司樾兩指捏住了兩頰,發不出聲了。


    “噓。”司樾目光指示前方。


    紗羊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不知不覺中,兩人已走到了裴莘院的後山。


    此處樹木茂密,少有人來,隻有一條窄窄的林間小道。


    在她們前方的灌木之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紗羊翅膀一顫,倏地躲到了司樾頭發裏,緊緊抓住她的兩根頭發。


    司樾斜眼看向她,勾唇一笑,“你害怕了。”


    “才、才沒有!”紗羊梗著脖子小聲喊道,“隻是天氣太冷,你的頭發比較暖和。”


    兩人說話之間,那灌木的動靜愈大,沙沙沙地響個不停。


    紗羊壓低了聲音尖叫道,“司樾、司樾,有什麽大東西要出來了!不會是狼吧!”


    話音剛落,灌木叢忽地被兩隻手扒開,噌的露出了個人頭!


    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對上了司樾,在看見她之後,立即縮了脖子退回叢中,扒著灌木轉頭就跑。


    咣當——


    隨著他倉皇的動作,有什麽東西掉了下來。


    司樾看了看往林子深處跑去的身影,又看了眼他落下的東西,上前兩步撿了起來。


    “噫——這是什麽。”


    紗羊探出了半邊身子,望著司樾手中的東西,遲疑道,“一把……生鏽的菜刀?”


    第13章


    恒乞兒很快被找到。


    裴莘山本就不大,幾位先生的紙鶴來回飛了兩圈,便在林中發現了他。


    變大數倍的紙鶴叼住他的後衣領,把掙紮的小乞丐提到了禁閉室。


    禁閉室中,山長已等候多時。


    恒乞兒被紙鶴放下就想跑,山長一揮戒尺,用罡氣鎮住了恒乞兒,沉著臉盯他。


    “恒大,你就沒什麽話想對我說麽。”


    恒乞兒低垂著頭,不言不語。


    “為什麽要私自離開?”山長繼續質問。


    他還是不說話。


    山長心中疑惑,恒乞兒一直非常喜歡學院,每次犯了錯,任何懲罰都無用,唯有趕他下山這一條見效迅速。


    這麽渴望留在學院裏的孩子,為何突然想要離開?


    山長又問:“昨晚下學後,可有發生什麽?”


    恒乞兒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


    “那你為何要跑?”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


    山長今日非得把事情弄個清不可,恒乞兒不說話,他就陪著恒乞兒耗。


    長久的靜默後,男孩終於開口,發出沙啞且低微的聲響,“走……我走。”


    學院很好,可一旦暴露了背上的符咒,這滿是仙人的地方將會立刻成為他的墳塚。


    山長愈加納悶,“為何想走?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恒乞兒搖頭。


    和恒乞兒溝通總是格外艱難,山長緊鎖著眉,“好罷,我裴玉門也不是山匪草寇,不會強行扣人。我再給你十天時間,若你屆時還是想走,我會找人送你回去。”


    接著,山長又直著腰板,厲聲道,“但一碼歸一碼,你此次擅自離隊犯了院規,我罰你在此思過一日,不得進食。”


    說罷,他離開了禁閉室,解了恒乞兒的禁錮,將其關在屋內,把門上了鎖。


    禁閉室裏掛著三張畫像,中間最大的是三清道祖,左右是兩張裴玉門的初代門主,畫像的下方放了個蒲團,便是學生的思過處。


    恒乞兒坐在蒲團上,背對著畫像抱著膝蓋,半瞌著眼瞼靜靜坐著。


    他逃跑了,還告訴山長說他想走,可他真的想走嗎?


    他真的有地方可去嗎……


    除了這裏,還有什麽地方會讓他吃飽穿暖?


    恒乞兒不知道,恐懼盤踞了他的全部身心,他什麽都不知道。


    或許如村長所說,他該早點離開,去找地下的爹娘。


    他蜷起了身子,手肘在碰到腰間柔軟的布料時陡然一僵。


    恒乞兒猛地扭頭,逃到密林之後,為了攀去高處,他便把菜刀別在了腰間好騰出雙手,可此時腰帶下空蕩蕩。


    他的刀沒了。


    失去了唯一的武器,惶恐立刻如潮水高漲。


    恒乞兒退去了角落,緊靠著牆角而坐,將後背貼在牆上,仿佛是要將背上的皮肉碾進牆壁裏似的,再沒有挪過半寸。


    那雙滴水的黑眸死死盯著唯一的門,仿佛隨時會有人衝過這扇門,將他壓在地上。


    透過門縫,太陽慢慢落下,天色愈來愈深,直到變成和恒乞兒的瞳孔一個色澤。


    ……


    恒乞兒被關了一天,翌日傍晚吃飯時分才被放出來。


    他進了食堂,狼吞虎咽地吞了四個饃饃,吃完就回了宿舍,倒頭在了炕上。


    宿舍門被輕輕推開,同樣吃完了飯的寧楟楓與淩五跨了進來。


    在看見炕上多出一個人後,寧楟楓略略表達了同學之情,問:“恒同窗,一切還好麽?”


    恒乞兒自然是不會回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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