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下界的邊緣處,浮雲之間,橫屍遍野。


    神王離去,自此處流下的鮮血滲過雲層,滴落到三重天裏。


    天兵的甲胄、妖魔的兵器散落在雲上,風雲泣血,伏屍百萬,哀鴻遍地。


    馳目遠眺,這片屍山血海之央殘存了一棵焦木。


    巨大的柳樹撐在數萬屍骸中央,不見柳條枝葉,隻有半樹被斬斷的枯木而已。


    媿姈媿娋領群魔停在了遠處,那樹下跪著司樾。


    她低頭抬手?,撫過粗礪的樹皮。


    殘存的樹上不止有刀劍的痕跡,還有雷霆劈過後的焦印。


    它座立在戰亂的中心。


    倘若能複原它的枝條脈絡,便?能看?出,這棵柳樹正努力向外延伸枝幹,直至被攔腰斬斷的最後一刻,都極力將所有魔兵納入自己的蔭庇之下。


    在司樾撫過之後,僅存的這半棵枯樹也堅持不住。


    枯柳轟然破散,化?作?星星點點的塵埃,飄散於這血色的風雲中。


    遮天蔽日的古樹,到了隻在地上留下了一截柔嫩的細枝。


    它再沒有庇蔭天下的繁枝了,僅這最後一枝,留給?他效忠一生的主君、留給?他伴著長大的孩子?。


    「傳聞主君這雙魔瞳有洞察前後十世之能,不若也給?我看?看?。」


    「也不是百試百靈的。」


    「奇怪……我看?得見你?下輩子?、下下輩子?,卻看?不透你?這輩子?是怎麽死的。」


    「都說算天算地難算己,莫不是因為我此生為主君而死,所以才看?不出來?」


    「太糟糕了,我居然會有要你?為我而死的一天……想到自己以後會如此無能,不如現在就死了算了。」


    「哈哈、哈哈哈……真期待那一日啊。」


    「可倘若,柳某為主君而死,倒也好過為複私仇而隕了。」


    「為何??為族人複仇,難道不是你?畢生心願麽。」


    「從前是。如今見過了這混沌的盛世之景,柳某又?怎麽舍得臨死最後一刻看?的都是天界那幫仙神的嘴臉呢。」


    “啊——!!!”


    司樾伏地,淒厲悲絕的嘶吼貫穿三重天界。


    媿姈捂胸,被這悲鳴聲震出一口鮮血。


    她踉蹌後退,直到被鬼芝撐住。


    他們看?不清司樾的麵色,可即便?是媿娋亦不敢向前半步。


    良久,屍骸之中的司樾徐徐起身,她拾起那纖細的柳枝,反手?係在了發上。


    哢啦一聲珠響,紅髏琲落於她手?中。


    五指收緊,她死死握著那珠串。


    雲端之下,萬縷魔氣自混沌滾滾而來,源源不斷穿過天層、湧入紅髏琲中,被那一顆顆蒼白的骷髏吞納吸收。


    四?野之內黑煙滾滾,無一處光明之隙。


    自混沌誕生以來,地界上的一草一木、一妖一魄,一切魔氣都沸騰翻湧,騰升凝聚於紅髏琲中。


    舉界之邪氣匯聚司樾一人掌中,她五指越收越緊,直至掌心被骷髏的棱角勒破,一注紫紅色的魔血順著紅髏琲,潤過半串凶煞的骷髏頭,滴入被魔氣染黑的雲霧裏。


    神王劃開的那一道清明,立即被數倍凶猛的黑煙血風反噬蒙上。


    混沌占領四?重天花費了整整十年,而往上的四?重天界,在旦夕之間便?成為了無神之地。


    ……


    “在看?什麽?”


    司樾從廊外回眸,看?向身旁的媿姈,隨口回道,“看?看?天,看?看?雲。”


    媿姈順著她方?才看?過的方?向望去,天邊落日旁紅雲滾滾,夾雜兩分紫意?。


    “好烈的火燒雲,”媿姈感慨道,“連我們這邊都看?得這麽清楚。”


    司樾撫著後頸扭了扭脖子?,“我去過的一個小世界裏,人類把這一時間稱為逢魔之時——真不吉利啊。”


    看?著這樣紅的天,偶爾會讓她想起些?不吉利的往事。


    媿姈掩唇而笑,“這話輪不到你?說。”


    提到人類,媿姈又?是一歎,“也不知道子?簫過得還好麽。”


    司樾挑眉,“他又?不是你?兒子?,你?怎麽老?提他?”


    “他不是我兒子?,卻是你?唯一的弟子?。”


    媿姈偏頭,頭上的珠釵隨之搖晃,折出溫潤的寶光。“你?在意?他,我自然也就在意?他。”


    “我很在意?他嗎?”司樾問。


    媿姈笑了。


    司樾聳肩,扭過頭去。


    她確實在意?。


    她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起身,“這麽不吉利的時候談論那小子?,一會兒就該有不吉利的事發生了。”


    “司樾——!”


    一聲刺耳的喊叫從混沌宮外直傳到宮內。


    司樾倒吸一口涼氣,小指摳了摳耳道,這聲差點沒給?她震聾了。


    “主人,”空中落下一片紅楓,繼而化?形成女童,“主人,外麵有一隻從天界來的蜻蜓非要見您。”


    司樾抬了抬下巴,“讓她進來。”


    “是。”紅楓散去。


    媿姈好奇,“你?什麽時候又?認識天界的人了?”


    “被迫認識的。”司樾道。


    她們沒等多久,很快紅楓就領著一隻滿臉焦急的小蜻蜓到了廊上。


    “司樾!司樾——”甫一見到司樾,紗羊立刻撲了過來,一頭撞在她的下巴上。


    “嗷!”司樾痛呼一聲,捂著下巴,不必她問,紗羊就抓住她兩側的碎發,紅著眼哭喊:“你?、你?快去救救子?簫!”


    “你?先鬆手?。”司樾道,“頭發在你?手?裏,我很沒有安全?感。”


    紗羊根本不聽,“這種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子?簫!子?簫他……闖禍了!”


    “這位仙子?,還請稍安勿躁。”一旁的媿姈道,“還未請教,你?來混沌可有準許?”


    紗羊一愣,別開眼,心虛道,“沒有……我是偷偷下界的。”


    司樾揉著下巴,笑道,“私自下界?旺財,你?膽子?見長,還真是闊別三日,叫我刮目相看?啊。”


    這話卻像戳中紗羊的痛處似的,她當即疾聲道,“我也是沒有辦法!文昭司君住在九重天,他不下來,我又?上不去,寫?信求他他也不回。除了下來找你?,我還有什麽辦法!”


    “好好好,”見她急了,司樾點了點她的小腦袋,“那你?先找個房間睡一覺,要吃什麽自己去廚房要。”


    “我又?不是吃不起飯來投奔你?的窮親戚!”紗羊怒道,“你?知道子?簫出什麽事了嗎!”


    “什麽事兒?”


    “他被打入天牢了!”


    司樾沒有說話,媿姈卻是一驚,“什麽?”


    紗羊抹著淚,上氣不接下氣地抽噎,“他不是會惹事的孩子?,天界讓他坐了二十年的冷板凳,他都自得其樂,他已經夠懂事了,可居然、居然還要受這樣的苦……他招誰惹誰了……”


    “慢慢兒說。”媿姈遞了帕子?給?她,“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自紗羊得到文昭的準許,去看?望過恒子?簫後,回來不過三天,便?聽說了恒子?簫打入天牢的消息。


    她急得到處查問,最後打探到了事情的始末。


    “說是玟珽仙翁讓他的坐騎帶了一車好酒去一重天看?望舊友,天界內凡是經過天門,不論尊卑,必須要有公文批示。”


    “那坐騎拿不出來,子?簫攔著他不讓他進,對方?惱羞成怒,抽出鞭子?就打他,還罵…還罵他一個妖魔,有什麽資格管仙神的事。”


    媿姈心中一緊,忙問:“子?簫還手?了?”


    “我不知道。”紗羊搖頭,“聽說他一開始是奪了對方?的武器,不想更激怒了對方?。”


    “那坐騎提拳打他,硬是要往天門裏闖。守將趕來的時候,兩個人在天門口扭打了起來,酒也灑了一地。”


    “那坐騎被隔了仙職,貶為凡畜了。可子?簫也被安上了守衛不力、有辱天威的罪名!”


    媿姈又?問:“被關在哪一層?誰處理的?”


    “五重天戍戎總衛親自判的!”紗羊的語氣又?焦急了起來,“關的是四?重天天兵牢第八層烈焰寒冰池!判受百年冰火之刑!”


    她說著,抓緊了司樾的手?指,“司樾,你?還記得嗎?子?簫上一世被關在屠獰塔裏,被玄寒水泡了三十年,出來便?快要瘋魔了。


    “這一次他受的可是冰火雙刑,長達百年!別說是他,就算是有千年修為的仙君也受不得這樣的刑罰啊。你?快想想辦法,我們一起去救他!他隻有你?這個師父了!”


    媿姈不語,隻是複雜地看?向了司樾。


    司樾照舊靠著欄杆,自始至終沒有說過話。


    在紗羊焦心如焚的注視下,她淡淡開口:“旺財,我問你?,你?下來時,可還順利?”


    紗羊一愣。


    “從六重天下來,六道天門,竟沒有一個人攔住你?這隻小蟲。”司樾一哂,“你?啊,與其擔心別人,不如擔心擔心自己。”


    她說罷,對著紅楓道,“給?她安排個能長住的房間。”


    “司樾!”紗羊撒手?,後撤了幾?步,“你?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明知山有虎,傻子?才上山。”


    司樾起身,撣了撣屁股上的浮塵,“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你?在混沌安心住著吧,那百花田怕是也沒有你?的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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