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誠因陰著臉走進院中,就在青才準備上門栓時,一個聲音從外麵傳來。


    “顧表兄!”


    顧誠因腳步頓住,緩緩回頭。


    林溫溫提著嫣紅長裙,氣喘籲籲從廊道下來。


    青才愣了一瞬,連忙將門大開,側身讓開路,驚喜地回頭對顧誠因道:“郎君!是、是三娘子來了!”


    林溫溫來到門前,倒騰了幾個呼吸,才開口:“顧表兄,我有事想問你,你……你這會兒方便嗎?”


    顧誠因沒急著回話,隻凝眸看她。


    林溫溫覺得,這就是方便的意思,便直接道:“你會去縣主府赴宴嗎?”


    顧誠因道:“不會。”


    林溫溫臉上閃過一絲失落,可隨即又意識到一個問題,問他:“你是不是沒收到請帖?”


    顧誠因“嗯”了一聲。


    林溫溫穩住心神,道:“那請帖沒有指名道姓,隻說林府的兒郎和小女娘都能去,你若是想去,也可以去的。”


    顧誠因道:“不去。”


    林溫溫僵愣一瞬,也顧不得其他,直接提著裙擺跨進院中,三兩步來到顧誠因麵前,“縣主府在永昌坊,大半個坊都是她的府邸,聽說她府中有一個園子,號稱百花園,有數不盡的奇花異草,可好看了呢!”


    她實在太心急了,以至於沒有意識到,她與顧誠因之間的距離,隻有不到兩尺。


    顧誠因垂眸望她,黯淡的眸子裏似有一束光亮闖了進來。


    林溫溫等了片刻,見顧誠因不回話,便覺得還是有希望說服她的,便揚起頭又對他道:“你便是不喜歡那些花花草草,為了自己的名聲,也該去參加的,我聽說這次縣主府請了不少備考春闈的郎君,大家都等著到時候人前顯露一手,做個什麽詩詞之類的,好讓吏部閱卷時,能有個印象!”


    可顧誠因還是不回話,林溫溫小手一握,上前又是一步,“你可不要覺得這是耽誤時間,這是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就算你不作詩,多去見見人也是好的,而且你不必擔心,那日我兄長也會去,我和二姊也在的,沒、沒人敢欺負你……”


    她句句在理,字字懇切,林溫溫自己都沒想到,什麽時候她這張笨嘴裏能說出這麽多話,可為何顧表兄還是不回話。


    林溫溫咬住唇瓣,揚起頭望他。


    這一望,她才恍然發現,在這生疏的一年中,顧誠因長高了許多,整個身子也寬了一圈,他立在她麵前,已經完完全全能將她的身影蓋住。


    且兩人不知不覺竟靠得這樣近,幾乎隻剩了一尺的距離。


    院裏很靜,靜到她能聽到他的呼吸,靜到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那慌張到如同擂鼓的心跳。


    林溫溫呼吸一滯,忙向後退去兩步,與顧誠因將距離拉開,她咬了下唇瓣,嚐試最後一次勸他,“顧表兄……你……”


    “你想我去麽?”這次不等她說完,顧誠因忽然出聲。


    林溫溫愣了一下,點點頭。


    顧誠因上前一步,“很想我去?”


    林溫溫心虛,垂眸不敢看他,隻繼續點點頭。


    顧誠因又是一步,兩人的距離又恢複到之前那隻一尺的距離,他聲音低啞地問,“有多想jsg?”


    林溫溫愈發心虛,將頭垂得更低,甕聲甕氣道:“想……特別,特別,特別想……”


    半晌無聲。


    最後,顧誠因長呼一口氣,緩緩抬手,將那不知何時落在她發髻上的一朵杏花取下。


    “好,我去。”他輕輕道。


    林溫溫懸著的心終於落下,忍不住彎了唇角。


    院門合上,小院裏多了花香,那是她留下的味道。


    顧誠因走回屋中,來到桌前,將那朵杏花放進水中,他垂眸輕抿,陰鬱的眸光有了幾分柔軟。


    林溫溫和顧誠因分開後,便後悔了,可箭已出弓,收不回來了,再說,縣主是什麽身份,便是顧誠因模樣生得再好,又怎會看上他……


    對,她沒做錯,不必後悔。


    這對於顧誠因來說,是與文人交流的好機會。


    盛安的科舉由吏部主管,閱卷時主審能看到考生的名字,正是為了參考名望與口碑。


    寒門學子缺少傳播名望的途徑,便隻能埋頭苦學,而世家名門的子弟,便可借各種宴會,吟詩作對,將自己名聲外傳。


    盧蕭就是走了這個路子,越是快要春闈,他便越是遊走於各種宴會上,這一年就寫了不少詩,據說盧家精心挑選了一百首,找師傅裝裱,給他開了場賞詩會。別說,當真是讓他在上京出了些風頭,當中有一首被許多人傳頌賞析。


    比起盧家的操作,寧林兩家在這方麵低調許多,關鍵是這二人的能力的確是在盧蕭之上,更多的心思還是放在精進學識上,除非下帖之人身份尊貴,且到場的賓客有文壇中人,才會赴宴。


    這個道理連青才都懂,一開始他見林海的人來喊顧誠因,把他高興壞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顧誠因的努力,他也盼著自家郎君能一躍成為人上人,誰知顧誠因一次都未曾去過。


    青才也勸過,卻是勸不動,他不由想,也許他家郎君光憑學識就能拔得頭籌,不過,這得是多大的本事才能做到啊……


    青才也希望這次三娘的勸說有用。


    翌日,林溫溫開始為赴宴而做準備,先從挑選衣裙開始,看著眼前華麗的服飾,她忍不住又想起顧誠因。


    愧疚感又開始在她心裏生出,她合上眼,讓自己多去想想寧軒阿兄,結果想著想著,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顧誠因再是俊美,一身粗布麻衣站在那裏,如何同寧軒阿兄比?


    看,愧疚感很快就被壓下去了。


    她叫珍珠備車,她要去東市。


    她為顧誠因挑選管帽,衣衫,腰帶,玉佩……


    她親自將東西送到了流景院,可她對著顧誠因說希望那日他會穿時,卻不敢看他。


    作者有話說:


    唐朝時期,科舉最初是由吏部負責,閱卷時可以看到名字的,就是文中說的原因。


    愛吃炸雞蛋撻、花骨朵兒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我親自教◎


    去縣主府赴宴這日,林海還是按習慣,出府前才差人去流景院問一聲,他沒有留給顧誠因準備的時間,因為他知道,顧誠因不會去,隻是做給祖父看,走個流程罷了。


    林海坐上馬車,隻等著下人來回話,卻沒想片刻後,顧誠因的身影出現在了府門前。


    林海詫異,掀開車簾朝外看,當即變了臉色。


    顧誠因今日一身縹色長袍,上有銀線暗紋竹葉,隨著他步伐晃動,隱約有銀暉閃動,而他腰間竟還係著蹀躞帶,林海一眼便能看出,那帶鉤是用上好的白玉所製,不僅如此,帶上掛著的荷包,香囊,玉墜……每一件都不比林海身上的差,甚至顧誠因腳上的烏皮六合靴,還要比他的黑亮。


    林海樣貌平平,在一眾世家子弟中本不出挑,但因盧氏自幼對姿態禮儀管教多,且服飾搭配又極為講究,才讓他也有了公子如玉的氣質。


    而此刻,當他看到顧誠因,他才認識到什麽是真正的君子如仙。


    林海臉色雖不好,卻還是在顧誠因上車時,朝他點頭示意,他很好奇顧誠因今日為何要去,且這一身昂貴的行頭又是從何處得來,可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隻是不冷不淡睨了他一眼,“我以為顧表弟不在意這些。”


    這些很明顯是在指顧誠因今日的裝束。


    顧誠因的確不在意這些,旁人的眼光從不重要,可不知為何,隻要一想到林溫溫垂眸站在他麵前,他便不想讓她失望。


    於是,他穿了。


    與這些所謂的君子一樣。


    顧誠因沒有理會林海,隻靜靜坐在馬車裏等候。


    林清清和林溫溫上車時,也皆是一愣,林清清很快反應過來,溫笑著向林海和顧誠因打招呼。


    林溫溫的眸光卻在顧誠因身上停了許久,若不是林海輕咳,她甚至還要繼續這般看下去。


    林海臉色微沉道:“日後若要出席這樣的場合,便叫人備兩輛車。”


    林溫溫訕訕垂眸。


    從林府到縣主府,算不得太遠,林溫溫卻覺得十分漫長,從昨日起,她心裏就一直惴惴,今晨起來眼皮便跳個不停,這會兒在馬車裏,甚至還有些透不過氣。


    好不容易馬車停在了縣主府門前,她下車後便用團扇遮麵,連忙做了幾個深呼吸,胸口的憋悶才稍稍有所緩和。


    林家的身份不必早到,幾人被婢女引到百花園時,湖畔的宴席邊已經到了許多人。


    縣主還未露麵,隻有位年輕管事在張羅,上京民風開化,男女同席不算稀奇,但終歸這當中許多小女娘都尚未婚嫁,也到了要說親的年紀,於是今日男女分席而坐,中間隻隔一道絹畫屏風。


    那屏風薄如蟬翼,在初春的日光下,幾乎起不到什麽遮擋作用,隻要細細去看,就能看清那邊景象。


    林海出現時,那邊的郎君們大多都迎了上去,看到顧誠因,他們也明顯驚了一瞬,這當中有的人與他官學就在一起讀過書,認識他,有的世家子也是在家中上的家塾,對他並不了解,初見如此謫仙一樣的人物,忍不住想要上前攀談,結果卻因顧誠因神色太冷而頓了腳步。


    郎君身邊的小廝這會兒便起了作用,私下裏很快就摸清了顧誠因的身份,得知這便是當初那個被林府收養的顧家遺孤,便瞬間沒了興趣。


    女娘這邊,倒是一如既往的簇擁著林清清。


    湖那邊的望煙樓上,安平縣主一麵喝著葡萄酒,一麵細細打量著不遠處年輕的男男女女。


    在眸光掃過一處安靜的角落時,她神情微滯,隨後眸光發亮,朝身旁美侍揚了揚下巴,“去查他身份。”


    安平不必去指是何人,那俊美的侍從隻一眼便知她問的是何人,整座園裏,也隻有那人才配。


    快開宴時,縣主終於現身,眾人起身行禮。


    安平來到上首,溫聲讓眾人落座。


    她今日梳著雙環望仙髻,上麵的發飾皆為純金,隻用珍珠作為點綴,奢華中又不失端莊。


    這是林溫溫第一次見到安平縣主,與想象中截然不同,縣主的確生得美,卻未見半分妖豔,舉手投足都是那般尊貴大方,盡顯皇家儀態。


    看來傳言未必可信。


    “春光應景百花綻,獨賞豈非留遺憾。”安平縣主望著滿園春景,輕輕歎氣,隨後又對眾人道,“今日邀諸位前來,便是與我同賞百花園之景,不必拘束,一切自便。”


    有了縣主這番話,郎君那邊很快又熱鬧起來,有人對著美景吟詩,引起一陣掌聲。


    小女娘這邊有幾個才學出名的,以林清清為首,玩起了飛花令。


    屏風那邊,顧誠因落了單,屏風這邊,林溫溫也是如此。


    縣主坐在上首,眸光又在一群人身上慢慢掠過,最終,落在了林溫溫身上,她抿了口酒,起身由侍從扶著,慢慢來到女娘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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