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不知出了何事, 見她一路上驚慌失措的模樣, 也不敢問,隻能和她一起跑。


    兩人跑回淩雲院, 林溫溫上氣不接下氣,坐在桌旁端起水就喝。


    珍珠這幾日腳傷已經好得差不多,就是路走多了還是會隱隱作痛,她最近都留在院子裏,沒有跟著林溫溫外出過,可她也知道這個時辰, 前院的燒尾宴應該還沒結束,林溫溫身為主家的小娘子, 不該這麽早回來的, 肯定是出了什麽大事。


    她朝翡翠看去一眼,翡翠搖搖頭,做了個不知道的口型。


    兩人這麽多年,早就生出了默契,互相遞了個眼色, 一個去合門窗, 一個去院裏尋人, 讓給前院傳話,就說三娘子飲酒後胃裏難受,便先回來休息了。


    林溫溫自幼脾胃就不好, 這個理由不會引人懷疑。


    待一切做好, 林溫溫也逐漸回過神來, 翡翠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她,“三娘,到底是出了何事?”


    林溫溫手中捧著熱茶,委屈巴巴撇嘴道:“顧、顧、顧誠因……他……”


    珍珠著急道,“顧郎君說了什麽,怎麽將三娘嚇成這樣?”


    在熟悉的人麵前,委屈會被瞬間放大,林溫溫眼圈倏地一下就紅了,她哽咽道,“他、他……”可那種事情,林溫溫還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她頓了頓,隻吐出三個字,“他發癲!”


    “哎呀!”珍珠一聽,嚇得登時就變了臉色,“奴婢以前見過這種病,的確是嚇人啊,那癲起來可是會咬舌頭的,搞不好就能死人,顧郎君好不容易考上狀元,眼看好日子就要到了,怎麽平白染了這種病?”


    林溫溫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忙朝珍珠擺手道,“不不不,不是這種,是他……是他發瘋。”


    “對,是他發酒瘋,在我麵前胡言亂語,好嚇人!”林溫溫說完,眼淚吧嗒吧嗒落下。


    可不論珍珠和翡翠怎麽問,她都不肯說顧誠因到底說了什麽,隻一提顧誠因,她便委屈,最後兩人也不再提,全當沒這回事,待馮氏回來問起,也隻謊稱是飲桂花釀讓身子不舒服了。


    夜裏,林溫溫躺在床上,快要睡著時,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忽然響起,是那顧誠因低啞著嗓子問她,為何要對他那麽好?


    林溫溫一個激靈睜開眼,困意全無。


    她本來安慰自己,隻當顧誠因發酒瘋,可此刻夜深人靜,她又將白日裏的事仔細回想一遍,結果越想越怕。


    顧誠因當時身上雖有酒氣,可看他麵色與說話時的狀態,好像沒有一絲醉意,那他說的會是真的嗎?


    她當時直接拒絕,又將話說得那樣直白,會不會惹惱了顧誠因……


    林溫溫蹙起小眉頭,咬了會兒指甲,倏地又哼了一聲,他顧誠因考中狀元又如何,這裏可是國公府,由不得他胡來!


    這般想著,林溫溫心頭慢慢鬆快了些,可一合眼,顧誠因那堅定的眉眼又出現在眼前,就好像如果當時她敢點頭應下,顧誠因就一定能將她和寧軒的婚事攪散,讓他倆順理成章的成婚似的。


    顧誠因有那麽大本事嗎?


    林溫溫暗忖時,不由回想起安平縣主。


    縣主連春闈都能插手,擄走顧誠因時也能神不知鬼不覺,這樣厲害的人,怎麽就讓顧誠因跑了呢?


    林溫溫想不出來,她的小腦瓜不允許她想這麽複雜的事,反正,她開始意識到一個問題,顧誠因這個人,她是一點也不了解。


    這個長夜,注定還有人無法入睡。


    流景院的案幾上,點了兩盞燈,顧誠因雖然刻苦,但也極為愛惜眼睛,他很少會在這樣的深夜伏案看書,今夜,午時已過,他卻還在抄書。


    他最開始拿出《詩經》抄,結果沒抄幾行,一句話便闖入視線——溫溫恭人,如集於木。


    顧誠因指尖倏然頓住,望著那兩個字他凝神許久,最後一把將書合上,順手又取一本盛安詩集來抄。


    然不到片刻,他又停在那裏。


    “克己溫溫,秉心翼翼……”


    他輕念後,合眼深吸一口氣,直接翻到中間,繼續抄。


    “玉溫溫以呈器兮,因砆砆之爭輝……”


    翻走,再抄。


    “賢士勝朝暉,溫溫無冬春。”


    “溫溫士君子,令我懷抱盡。”


    “溫溫獨遊跡,遙遙相望情……”


    也不知是上天故意作弄,還是盛安這些詩人詞語匱乏,顧誠因隨意翻一頁,似乎都能看到那兩個字。


    他本就心不靜,才會過來抄書,結果越抄心緒越亂。


    秋夜的寒風從窗縫鑽進屋中,燭火跳著跳著,熄滅了。


    黑暗的小屋裏,案幾後的那個人,扶著額低低笑了。


    第二日天剛擦亮,青才打著哈欠將門推開,朝睡房的簾子那處瞥了一眼,


    平日這個時間,顧誠因應當已經起來準備練功,待練完功以後,他才會用早膳。


    可今日簾子那邊是靜悄悄的,似乎顧誠因還未起來。


    青才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過去將顧誠因叫醒,畢竟於顧誠因而言,這些年他從來不會錯過晨練,哪怕是之前失蹤回來後,他早晨也要練功,隻是練不了胳膊,便會練些腿腳方麵的招式。


    “郎君?”青才喚道。


    簾那頭沒有任何聲音,青才又喚一聲,還是無人反應。


    顧誠因平時睡覺極輕,不可能在他兩次出聲後,還繼續睡著。


    青才心下擔憂,抬手掀開簾子,一個身影就坐在案幾後,將他嚇了一跳。


    小屋雖暗,但那身影青才再熟悉不過,知道顧誠因無事,青才鬆了口氣道:“我以為郎君還未醒,既是在抄書,我便不擾郎君了。”


    說完,青才落下簾子,正打算轉身離開,忽地眉心緊蹙,又將簾子掀開。


    那身影隻是伏案坐著,紋絲不動,就好像被定住一般。


    青才當即取出火折子,走到案幾旁點燈。


    屋裏瞬間明亮,青才忙去看顧誠因,他色沉沉,眸光冷冷,一看便是一宿未眠。


    青才又輕輕喚了他一聲,他還是沒有說話,隻那視線落在麵前的那張紙上。


    青才也隨他看去,那是整整一頁的“溫”字,密密麻麻,有許多都重疊在了一處。


    “郎君……”青才一開始的確有些嚇到,可意識到這些字代表何意後,他開始心疼,輕聲勸道,“女郎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三娘子她……”


    “日後不要說這些。”一直沉默的顧誠因終於出聲,許是一夜未曾飲水的緣故,他此刻唇瓣泛白幹裂,唇角處還裂開了一道細細的口子,朝外滲著血。


    青才知道,郎君在意三娘子,怕她被旁人編排,所以總會叮囑他不要亂說,他點頭道:“我知道的,我從未在外麵說過這些。”


    “當我麵更不要說。”


    顧誠因聲音幹澀低啞,終於將視線從那密密麻麻的溫字上移開,他慢慢抬眼,看向青才,“林溫溫,她從未喜歡過我。”


    青才愣住,“不、不可能啊,三娘子那樣在意郎君,對郎君那般好,甚至連……”


    顧誠因合眼低笑,舌尖慢慢舔舐著唇角的血跡。


    “她是可憐我。”


    說罷,顧誠因拂袖起身jsg。


    他走到櫃旁,將櫃門打開,從裏麵取出一個紅木匣,將它放在桌上,隨後返回櫃前,又將她送給他的那些管帽,衣服,鞋靴,腰帶,玉佩……


    不管林溫溫如何想,她的的確確對他好過,也為他做了太多太多,便是這不源於喜愛,隻是出自同情與憐憫,他也不該怪責她……


    他,應該祝福她才對。


    天色漸亮,顧誠因抱著一箱東西,朝淩雲院的方向走去,他再見她最後一麵,將東西親手還給她,好生與她表達歉意。


    他昨日不該讓她受驚,是他唐突了。


    至於那流景院裏的桌椅床櫃,那些待月底他搬去府邸,一樣也不會帶走。


    青才跟在顧誠因身後,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兩人一起來到淩雲院的一道側門處,顧誠因沒有露麵,青才上去叩門。


    守門的仆從見過青才,以為他又來尋珍珠,便對他道:“珍珠不在,方才隨著三娘子去南苑了。”


    林溫溫昨夜隻睡了不到一個時辰,晨起用早膳時,馮氏見她氣色不好,又責了她幾句,林溫溫心情更加煩亂,便借著飯後消食,跑去南苑躲清閑。


    南苑有一片湖,雖不如縣主府的大,卻十分通透,林溫溫坐在湖邊,折了一條幹枯的柳條,那柳條抽著湖水。


    珍珠見她眼下烏青,又悶在那裏不說話,歎了口氣,忍不住道:“三娘,夫人說得也有道理,眼看婚期將至,你若不好好休息,將身子拖垮了,豈不又要耽誤時間,再說……”


    林溫溫聽著聽著,開始落淚,一把將柳條丟入水中,“珍珠……嗚嗚嗚嗚……”


    她直接抱著珍珠便開始哭,“我實在不想憋著了,我太難受了,我感覺我要被折磨死了……”


    她從前看話本的時候,還笑話那些有吃有喝,卻鬱鬱而終的人,如今她算是體會到了,原來心裏有事,的確能將人憋死。


    珍珠可謂是和林溫溫一起長大的,對她的性子再熟悉不過,她自然能感覺到,這一年多,林溫溫心裏藏著事,可林溫溫不說,她身為奴婢,自然也不敢逼問,如今見她自己要說,珍珠總算鬆了口氣。


    珍珠一邊幫林溫溫摩挲後背,一邊輕聲安撫道:“不哭不哭,三娘不哭,那咱就不憋著了,有什麽事說出來便是!”


    林溫溫在珍珠懷裏,痛哭出聲,許久後,才哽咽著對她道,“我做錯了一件事,可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那些隻是傳言,可沒想到,縣主真是那樣的人,不顧禮法,看中誰就將誰直接擄走,嗚嗚嗚……”


    珍珠愣住,望向懷中的淚人道,“縣主?擄走……”


    林溫溫咬著唇瓣,一副做錯事的孩子般不敢抬眼,一麵低低哭著,一邊將自己當初的心態與做的事情,斷斷續續道了出來。


    等她全部說完,抹掉眼淚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果然,說出來心裏便會舒服一些。


    珍珠眉心緊蹙,那些曾經不解的事情,如今總算全部都想明白了,“所以,三娘對顧家郎君那樣好,是因為心懷愧疚?”


    林溫溫將臉別向一旁,悶悶地“嗯”了一聲。


    然不遠處,似乎有個身影從餘光中一閃而過,林溫溫倏然抬眼,朝那身影消的地方看去。


    什麽都沒有,隻有那湖邊秋風吹動的樹影,在微微晃動。


    林溫溫驀地打了個寒顫。


    今年的秋日,可真冷啊。


    作者有話說:


    林溫溫:是我哭太久,眼睛花了嗎?


    顧誠因:你猜……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去我府中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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