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掌慢慢握拳,緩緩落下,輕蠕幾下並未出聲的雙唇,在片刻後,終是如往常一樣,板著臉厲聲開口:“哭哭啼啼像個什麽樣子,快隨我進屋!”


    從前聽著就刺耳的訓責,此刻仿若是最動聽的聲音,林溫溫沒有垂眸委屈,反而朝林海傻傻地笑了起來。


    林海又瞪了她一眼,林溫溫才趕緊抬袖抹淚,跟著他朝屋裏走去。


    屋中的四方紅木卓上,放著剛做好的飯菜,四菜一湯,也都是林溫溫從前愛吃的那些。


    她沒想到兄長會這樣細心,再一次又對從前對他的誤解而產生愧疚,免不了又是一陣感動,正要抬袖抹淚,又聽一旁落座的林海訓道,“你沒有帕子麽,怎麽這般粗俗?”


    從前的林溫溫自然隻用帕子拭淚,可這一路上,她貼身帶的那條帕子,隻三兩日就髒得不成模樣,早就被她扔了,後來這幾日,她都是用袖子擦,或是直接用手背抹。


    聽到林海訓責,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需要那樣艱苦了。


    一旁的婢女趕緊就遞了幹淨的帕子給她。


    看到她鬆散的發髻,林海意識到她方才沒有洗漱,是直接衝出來的,便想讓她先回去洗漱,再出來用膳,這是最基本的禮儀,怎麽能忘。


    可當他視線落在林溫溫身上時,他的話便哽在了喉中。


    林溫溫曾經那烏黑發亮的一頭墨發,如今晦暗幹澀,還有些發毛。


    她那吹彈可破的肌膚,雖還白淨,但一眼便能看出不如曾經細膩。


    在看她拭淚時露出的一節手腕,細到幾乎稍一用力就能折斷時,林海的眸中也起了酸意,到底還是將那些話咽了回去。


    長幼有序,按照家規,林海為兄,他不動筷子,林溫溫也不能動,他長出一口氣,慢慢收回視線,提起筷子開始用膳。


    林溫溫早就肚子餓了,見林海在夾菜,才連忙收起帕子,開始用膳。


    用膳時林溫溫有好多話想問林海,但一想到他可能會責她不該在用膳時說話,便一直忍著,直到用完膳,她規規矩矩端坐著擦拭唇角,以茶清口。


    等飯菜被撤下,屋中隻剩他們二人時,林溫溫才開口問他,“兄長為何安排我住在這裏,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家呢?”


    林海靜靜地呷了口茶,視線落在她身上,眸光有一瞬的恍惚,然很快,他便收斂神色,帶著從前那般審視的神情,板著臉看向林溫溫,“他有沒有碰過你?”


    林海沒有點名道姓,但兩人都心知肚明,他在說的是誰。


    這句話出口的瞬間,林溫溫那期待又疑惑的眸光也跟著暗沉下來,周遭的氣氛也在這一刻好似凝固般陷入沉寂。


    許久後,林溫溫眼眸重新抬起,寬袖中被她掐紅的手指,終也是跟著緩緩鬆開。


    “沒有。”


    她回答的斬釘截鐵。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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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萬全之策◎


    屋內再次靜下, 林海銳利的目光繼續審視著林溫溫。


    數月未見,眼前的林溫溫除了方才第一眼見到他時,哭得淚如雨下, 這會兒的她似乎不再是林海認識的那個嬌滴滴的林三娘了。


    若在從前, 此刻的她定不敢與他對視,隻會抿著唇瓣, 掐著指甲,垂眸望鞋尖,一副受委屈又不敢出聲的模樣。


    而現在,她目光毫不躲閃,不僅回望著他,神情還極為淡定。


    林海擱下手中茶盞, 眉心的褶皺又深了幾分,“沒有麽?三娘, 你何時當著兄長的麵, 學會扯謊了?”


    顧誠因大費周章,將美到這個地步的人藏在身側數月,連碰都不碰她?


    林海不信。


    林溫溫心如擂鼓,麵上卻出奇鎮定,也不知為何, 之前與顧誠因在一起時, 每次對他扯謊, 她都會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可今日麵對林海, 她心中萬分警惕, 竟然意識到開口時不要揚起語調, 手指也要露出來,不能讓林海看到她在掐手指。jsg


    林溫溫鎮定地端起一旁茶盞,輕輕吹了吹上麵的幾片茶葉,小口抿著,緩緩抬眸道:“顧誠因擄走我的確非君子所謂,但我們之間是存了誤會的,後來將誤會說清,他便也一直未曾為難我,將我束在高樓裏,也算是好生照料著。”


    “哦?”林海挑眉,冷聲問她,“什麽誤會?”


    林溫溫也沒有過多去思忖,像是忽然開竅一樣,將真話假話摻在了一起道:“不知兄長可曾記得,顧誠因在扶雲堂聽課時就坐在我身後,他時不時就會咳嗽,有次我染病便是因為他染了病氣給我,我爹得知後,索性就幫顧城因將流景院旁的汙井給填了,顧誠因因此心生感激,總想著要還恩。”


    這件事林海記得,他眉眼微眯,“既是還恩,為何還要這般對你?”


    林溫溫小嘴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眼眸終於微微垂下,“是……是我的錯,我不喜歡寧軒,我想逃婚,求到了他的麵前,他原本沒有答應,還將我數落一番,可眼看就到成親的日子,他念起這兩年我對他的一些照拂,便終是動了惻隱,幫我一起出逃了。”


    按照林溫溫這樣的說法,一切便有跡可循。


    林海身為林家嫡長孫,手裏也是有能用之人的,這段時日他也暗暗查了許多,結果與林溫溫說得能夠對上。


    當初林溫溫的失蹤的確悄無聲息,房間內外皆沒有打鬥或是破門而入的跡象,以至於林海得知這些的時候,都忍不住會想,林溫溫可是自己跑了。


    “可若如你所說,是你自己想要離家逃婚,為何要留那夜明珠給我,還有,為何會王勇尋你時,你會與他一並逃走?”林海不是那樣好糊弄,很快就發現了問題。


    林溫溫掩唇喝茶時,用力咬了一下唇瓣,逼自己不要露怯,待茶盞放下,又恢複了之前的從容,“因為我後悔了,得知阿姊與寧軒成婚後,我便動了想要回府的念頭,可、可顧誠因害怕我回去以後,將他供出,便不允我離開。”


    說著,林溫溫眼尾染了濕意,“那時還未關試,他是怕我影響了他的仕途,才會一直將我關著的。”


    她沒有說出真相,而是將過錯攔在了自己身上,這多少也算是彌補了當初對他的虧欠。


    她心裏想:顧城因,我當真不欠你了。


    林溫溫說完,深吸一口氣,望了林海一眼,隨後拿出帕子掩麵拭淚,趁機趕緊將早就被冷汗濕透的手掌也擦拭了一番。


    繞是她麵上再是平靜,心裏已經猶如波濤,尤其是想起當初的那些事,她的心口便又開始悶悶的。


    屋內半晌無聲,林海直直地盯著她看,他越是不說話,氣氛便越令林溫溫緊張,偏她又不能將這份情緒露出半分,索性就一直哭,一直擦淚。


    “他對你……當真沒有生出半分情愫?”林海問得直白明了,可語氣明顯還是在質疑。


    因為他是看著林溫溫長大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美有多奪目,有多容易令人喪失理智,他不相信顧誠因會不動心,若真如她所說,顧誠因後來不願放她回去,這裏麵除了仕途方麵的擔憂以外,就沒有半分旁的心思?


    想到這些,林海落在膝上的雙拳越握越緊,最後整個小臂都在隱隱發顫,然很快,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又將拳頭鬆開,隱進了寬袖中。


    “情愫麽?”林溫溫也眯眼做出思考的模樣,片刻後搖了搖頭,“應當沒有吧,他總說我好似他的親人,許是將我當成親妹妹了。”


    “唉……”林溫溫捏了捏眉心,“兄長應也知道的,顧誠因他年幼父母雙亡,身邊無親無故,咱們林府雖收留了他,但也隻是讓他有個住所,真正關切他的人……”


    林溫溫無奈地朝林海扯了唇角,“我那些微不足道的幫扶,在咱們眼中不算什麽,可對於他而言,許是……”


    她明明思緒清晰,情緒也控製得極好,卻在她說出這句話時,喉嚨像被什麽東西猛地一下噎住一樣,半晌都說出話來,而那剛被擦淨的臉頰,一滴溫熱的水珠緩緩劃過。


    “他……”林溫溫連忙垂眸,深吸一口氣,強讓自己開口繼續道,“他沒有被人關心過,隻有我……在不經意間對他……所以他將我視為親人,就隻是親人……”


    王勇便是那將林溫溫帶回來的小廝,在林海見林溫溫之前,他便將許多事都與林海轉述了一遍。


    所以林海也知道,那日顧誠因被人追殺時,拚盡一切保護著林溫溫,未叫她有半分損傷,而他在求著林溫溫不要離開時,林溫溫也決然地推開了他的手,將他一人留在了那片荒林中。


    自然,王勇沒敢去提捆住林溫溫的事,林溫溫當時也接受了他的歉意,還說這事不要提了,顯然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王勇便順水推舟,連為什麽會綁她的事,也沒有和林海說,那在林海眼中,林溫溫當晚便走得十分幹脆,並沒有後來的一步三回頭,以及聲稱憂心珍珠,而要折返回去尋顧誠因。


    話說至此,林海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林溫溫說得那些卻都是有跡可循,並不似隨意胡謅,再說,以他對林溫溫的了解,若當著他的麵扯謊的話,林溫溫不會這樣淡定的。


    林海抬手敲著桌案,蹙眉不知在想什麽,片刻後,他忽然再次嚴厲出聲,問林溫溫,“隻是親人麽?若當真如此,上元節那晚,他為何親自喂你麵繭吃?”


    想到那一幕,他敲桌的手指倏然停住,再次用力握緊。


    林溫溫心裏也咯噔一下,活了十幾年的她,小腦瓜頭一次轉得這般飛速,她擰眉眯眼,眸光偏落一處,似乎陷入了回憶,待半晌後,她才恍然開口,“我都能將兄長認出,顧誠因自然也認出來了,他、他怕你也認出我們,就故作親昵的和我在一處,想要讓你誤會,可我的兄長更聰慧啊,哪裏能被他輕易忽悠了?”


    林溫溫越說越起勁兒,學著王勇之前那般,說他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聰明絕頂,仿佛不做宰相都說不過去。


    林海那握緊的拳頭,也在林溫溫這一聲又一聲的誇耀中,再次鬆開,且那審視的目光也移去了別處,輕咳兩聲,端起茶盞喝了起來。


    “總之,這次多虧了兄長,我才能平安回來,待我回了家,肯定會帶厚禮送去給兄長和嫂子的!”林府誰人都知,二房雖然官位不高,可有個不差錢的主母,依照馮氏的性子,林溫溫口中所說的厚禮,一定能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可這好不容易鬆快下來的氛圍,卻因這句話而倏然緊繃起來。


    “你知道我成婚了?”林海抬眼看她。


    林溫溫愣了一下,回道:“是啊,你不是和盧芸成婚了嗎?”


    林海沒有說話,慢慢擱下茶盞。


    林溫溫頓了頓,連忙又道,“我被關的無聊,就總會詢問一些上京發生的事,顧誠因也並未瞞我,所以我知道兄長已經成婚了。”


    說著,她還特意起身,朝林海笑著拱手,“還未祝福兄長,願兄嫂夫妻和睦,白頭偕老,也望兄長仕途順利,步步高升!”


    一提及盧芸,便換到林海心口開始發悶,他朝她擺擺手,示意她坐下說話。


    林溫溫忽又想起一事,問道:“兄長今日不用上值嗎?”


    林海瞪她一眼,“還不是因為你,我匆匆向秘書省告了一日的假。”


    林溫溫又生出一陣愧疚,再次在心底埋怨自己,從前不該對兄長有所偏見。


    林海不知她在想什麽,隻目光又在身上注視了片刻,忽又立即移開,出聲道:“那既然你什麽都知道,想必也清楚,在外人眼中,林府三娘林溫溫,已經入土為安了。”


    許是經曆過一次撕心裂肺,林溫溫聽到這句話時,隻睫毛輕顫,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痛苦,這倒讓林海十分意外,蹙眉一直在看她有沒有偷偷掉淚珠子。


    然林溫溫隻是低低道:“我知道的,他們還過繼了一雙兒女。”


    “你……不難過麽?”林海實在忍不住問出了口。


    “當然難過……”林溫溫深呼一口氣,不由扁嘴道,“但我又能如何呢,都怪……”她忽然頓了一下,連忙改口,“都怪我自己不懂事,但我現在知道錯了。”


    說著,林溫溫再次眸中燃起希冀,問林海,“兄長,我今日可以回去了嗎?”


    林海神情微頓,隨後立即肅聲道,“我要說的便是這個,如今上京皆知你已病故,若你貿然出現,林家該如何解釋?”


    林溫溫正要開口說話,便見林海忽又拔高語調,直接壓住了她的話,道:“若往深究,這便也是欺君之罪!”


    果然,欺君的罪名壓下來,林溫溫瞬間就止住話意,愣在那裏無措地紅了眼眶。


    “那、那……那怎麽辦?”她哭著站起身,來到jsg林海麵前,“兄長,我想回家啊,我好不容易逃出來的……你不知我路上吃了多少苦……我想回家,求求你送我回家吧……”


    林海也站起身來,林溫溫連忙就拉住他衣袖,不住地哭求著他。


    林海望見麵前這張梨花帶雨的麵容,緩緩抬起了手,然手停在半空時,卻又讓他立即握拳,用力負在了身後,冷硬地將她甩開,“你現在知道哭了,當初逃婚時膽子不是比天還大麽?”


    “我知道錯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改正,兄長……求求你了,送我回去吧……”林溫溫說得無比懇切。


    林海卻徹底背過臉去不再看她,“不是我不願送你回去,而是這件事甚是棘手,必須得想個萬全之策。”


    見他鬆口,林溫溫哭聲減弱。


    半晌後,林海歎了口氣,轉身回來望著她道:“三娘你莫要心急,我今日來便是想問清緣由,待我回去後便會與他們仔細商議,看如何能將此事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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