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與大臣喝酒的時候,雲珠亦在喝酒,不同的是,雲珠喝的是馬奶酒。


    元旦的喜慶日子,太皇太後心情也格外好,在康熙離開後也沒有讓後宮之人離開,反而吩咐慈寧宮小廚房整治出席麵,在慈寧宮開宴,與諸人同樂。


    太皇太後來自科爾沁草原,入關多年口味依然未變,慈寧宮小廚房的廚師最是擅長蒙古菜色,讓雲珠也跟著體會了一次蒙族美食。


    手把肉鮮嫩醇香,奶豆腐金黃香甜,更有現烤的全羊香味撲鼻,就著馬奶酒,雲珠吃得很是歡欣,興盡而歸。


    回到永和宮的時候,雲珠已然是微醺狀態,春杏和夏荷忙忙迎了上來,服侍著走路都有些不穩的主子歇息,錦帳中氤氳著美酒的氣息,睡夢中的雲珠還砸著嘴好似在回味美酒的滋味。


    同樣喝了酒的康熙,卻沒有這等閑暇。


    大年初一還有一個重要的事情,便是皇帝開筆。


    五彩長壽長春海棠壺裏泡著釅茶,康熙將苦得醇厚的茶一飲而盡,又閉目休息片刻,這才吩咐梁九功磨墨。


    還是那張紫檀木的桌案,還是那個石雕雙龍紋硯,不同的是硯中的朱砂換成濃墨,奏折換成了紅紙。


    手腕微懸,“福”字從筆尖流出。


    康熙寧心靜氣,寫下數十個“福”字,乾清宮諸人眼觀鼻鼻觀心,連呼吸都恨不得輕上幾聲,就怕打擾了萬歲爺的揮毫。


    日頭西移,宮女將蠟燭全部點亮,宮室通明,康熙寫下最後一個“福”字,終於將筆放下。


    揉著手腕將寫完的字來回看了幾遍,康熙滿意地吩咐道:“梁九功,將這些福字給太皇太後、皇太後以及宗親大臣們送去。”


    梁九功小心翼翼地地將那疊墨跡已幹的“福”字捧起,躬著身子退出。


    “等等。”快退到書房門口,梁九功聽見康熙的聲音。


    停下腳步,梁九功等待著萬歲爺的吩咐,卻隻見康熙微抬眼眸,漫不經心吩咐道:“梁九功,這個福字,給永和宮也送一份。”


    永和宮,烏雅氏,看樣子宮中又要出一位寵妃了。


    梁九功將心中的驚嚇死死藏住,臉上依然是平靜的神色,按著順序將皇帝禦筆親書的福送了出去,最後才來到後宮。


    永和宮裏早就宮門緊閉,萬歲爺今日親筆賜福的事情她們都知道,但完全沒人想到這個事情他們宮中的人能夠輪到,當梁九功端著托盤走來的時候,住在偏殿後院的格格們都跑出來,殷殷期盼,卻見梁九功毫不遲疑地向著雲珠所住之處而去。


    後宮格格們一共有四人得到了康熙的禦賜福字,馬佳氏、呐喇氏、董氏和雲珠,除了雲珠,其他幾人均有生育之功,唯有雲珠,將將入宮甚至還未侍寢,便得此殊榮。


    一時間後宮之人紛紛盯著雲珠。


    烏雅氏出了大風頭,下一次侍寢就是她了吧,幾乎每個人都這麽認為。


    別說其他人,就連雲珠自己也是這麽覺得,對於侍寢之事,在知道要進宮的第一天開始,她便做好了心理準備,這一遭總是避不開的,便隻安靜地等待著召喚。


    誰知道一天天過去了,康熙並沒有召她侍寢,好似將她忘在腦後。


    第13章 詭譎


    新年的爆竹聲尚在耳邊,前朝不知出了什麽大事,氣氛特別凝重,正月還未過去,朝中大臣連連調動,先是王進寶成為陝西提督駐兵秦州,又將寧夏總兵官趙良棟提拔為提督,一時間風聲鶴唳。


    後宮之中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每日裏請安的時候,太皇太後凝重的臉色,足以讓她們感受到凝重的氣氛,就連呐喇氏,也收起了往日的氣焰,變得低調起來。


    雲珠也過上了平靜的日子。


    這些日子裏她住的永和宮後院偏殿,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康熙親筆所書“福”字,不說獨一份,但確實很是稀罕,後宮諸人均來她的小屋轉了一圈。


    也不知是真的觀摩皇帝的禦筆所書,還是借此機會打量雲珠到底是何等人物,如何便得到了萬歲的青睞。


    這些日日前來的人,屬實讓雲珠煩不勝煩,都要想出裝病的主意閉門謝客。


    正在這個時候,前朝突然出了大事,後宮瞬間便安靜了下來,唯恐引人注目,永和宮裏也門前冷落起來,免去了雲珠裝病這番折騰。


    年節的氣氛就這麽突然散了,正月底,慈寧宮突然傳出消息,免了後宮這些人的請安。


    有消息靈通者悄悄打聽,原來是康熙將年幼的太子送至慈寧宮,自己帶隊去了南苑圍獵並進行閱兵,太皇太後人多喧鬧,吵到皇太子的休息,便幹脆停了後宮之人的請安。


    小歡子將這個消息傳進來的時候,雲珠正捏著薩琪瑪放入口中,高糖高油高熱量的點心入腹,饑餓的腸胃得到安撫。


    “做得不錯。”雲珠笑著讚道:“現在慈寧宮是何等情形?”


    “稟格格。”小歡子擦了擦汗:“慈寧宮現在隻有皇太後和博爾濟吉特格格能夠進出,其他請安一律不許見。”


    “不過...”小歡子猶豫片刻,繼續說著偶然探聽到的消息:“奴才聽同鄉說,赫舍裏氏出嫁等到姑奶奶今日裏遞了牌子求見,太皇太後準了。”


    “畢竟是太子的母族,想必是擔心太子才求見。”雲珠漫不經心地說道,隨即又拿起一塊薩琪瑪:“這些事情且和我們沒有關係,免了我們的請安還更加自在一些。”


    說完便悠哉地拿出雙陸,拉著春杏夏荷嬉鬧起來。


    雲珠沒想到的是,這位赫舍裏的姑奶奶進宮,還真和她有關。


    隻能說,她還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上輩子就不說了,這些家族她連聽都沒聽過,而這輩子原身對於這些貴族,也隻限於知道家族名字罷了,更加複雜的譜係聯姻情況,並不在她掌握的知識範疇內。


    若是她知道,赫舍裏家的一位姑奶奶,嫁給了皇帝的親舅舅佟國維,膝下有位年紀合適的女兒,而這次遞牌子求見的赫舍裏夫人,正是這位姑奶奶,那她一定不會覺得這是太子的母族出於關心而求見。


    對於這些彎彎繞繞的關係,雲珠一無所知,裹著皮裘閉門不出,煮上一壺清茶,悠哉看著春杏夏荷做著針線活,更不知道已經有人盯上了她。


    太陽東升西落,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宮中的樹枝也抽出了新芽,嫩綠的新葉冒在樹梢。


    康熙便順著這份春意回到了宮中。


    接連勝利讓康熙心情大好,回到宮中修整過後便直奔太皇太後慈寧宮中。


    作為太皇太後居所,慈寧宮中向來嚴肅、沉悶,帶著未亡人的孤寂,即使宮中人員眾多,但也安靜地讓人心顫。


    這一天卻完全變了模樣,康熙走進慈寧宮的時候,隻聽見一陣陣的腳步聲響起,正當他大怒準備處置那些打擾太皇太後老人家清淨的人之時,卻見為首的正是他外出時心心念念的太子。


    “胤礽跑得真快,以後一定是我大清的巴圖魯。”將太子抱入懷中舉高,康熙得意不已。


    “皇帝回來了。”太皇太後略顯蒼老的聲音從慈寧宮中傳來,康熙舍不得放下久未見到的胤礽,抱著兒子走進正殿。


    “請太皇太後安。”在胤礽的搗亂下,康熙勉強行完了禮,坐在太皇太後的下首。


    “前朝事情都解決了?”茶剛沾唇,聽見太皇太後的問話,康熙忙肅手而立:“稟皇祖母,前朝一切順利。”


    太皇太後滿是皺紋的眼皮抬起,不大的眼中射出睿智的光芒:“既然前朝的事情已經妥當,那後宮的事,你是如何打算?”


    看著在自己懷裏掙紮著要去地上跑的太子,想起離去的結發妻子,康熙心中一片酸澀,半晌沒有說話。


    作為撫養康熙長大的人,太皇太後實在太懂他的沉默蘊含的意味,溫聲勸道“我知道你又想起了赫舍裏氏,她確實是個好的,這些年後宮在她的打理下妥妥當當沒出過岔子。”


    “但是,”隨即太皇太後變得嚴厲:“國不可一日無後,赫舍裏氏是個沒福的,已經去了兩年了,宮中必須要有一個皇後。”


    康熙默然,太皇太後在說話之前已經揮退了殿中的宮女太監,除了祖孫兩人便隻有一個牙牙學語的幼童,連和緩的話語都無人能說,氣氛一時陷入僵持。


    好半晌,康熙才艱難地說道:“朕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太皇太後的聲音更加嚴厲,直直盯著康熙眼睛:“把你心中的念頭扔掉。”


    “佟家家風嚴明,佟佳表妹溫婉賢淑,有母儀天下之資,如何不能封後。”康熙一直平靜的情緒也起了波瀾。


    此話一出,猶如石破驚天,這一份心照不宣就被康熙直言戳破。


    是的,後宮中一直沒有皇後,不僅是因為康熙對赫舍裏皇後的懷念,更多的是繼後的人選一直沒有定下。


    在仁孝皇後去了後,前朝大臣便聯合起來要求立後,而繼後的人選便是果毅公、領侍衛內大臣遏必隆的第二女,鑲黃旗滿洲鈕鈷祿氏。


    但康熙的內心深處,更想冊立母族的表妹為繼後。


    這倒不是說他對佟佳氏有多麽的深情厚誼,他隻是想著借著冊立皇後給母族更高的榮光。


    “皇帝慎言。”太皇太後勃然大怒。


    第14章 祖孫


    太皇太後驟然的發怒沒有讓康熙退讓,反而驚到皇太子,康熙懷中的小兒瞬間哭了出來,緩和了祖孫倆對峙的凝重氣氛。


    “蘇麻喇姑。”喚來心腹嬤嬤,將皇太子帶去偏殿,孩童的哭嚎聲逐漸降低終至消失,太皇太後神色凝重,歎口氣緩緩說道:“玄燁,我知你心中不甘,但你必須明白,你是大清的皇帝,萬不可任性。”


    “皇祖母。”康熙將茶杯重重放下,杯中的茶水泛起陣陣波瀾,正如同他內心的憤懣:“朕已親政多年,為何還得受此掣肘。”


    “康熙十二年,吳三桂斬殺雲南巡撫朱國治起兵反清,十三年廣西將軍孫延齡響應吳三桂反叛,靖南王耿精忠起兵,總督範承謨被囚禁,陝西提督王輔臣響應三藩,殺死經略大臣莫洛,起兵反叛,到現在這些叛亂還未平定,正是需要八旗親貴支持的時候。”


    太皇太後憐憫地看著康熙,將他一直逃避的事情指出:“赫舍裏氏作為穆瑚祿都督後代,輔政大臣之首的索尼之孫,立她為後尚起不少紛爭,鼇拜和蘇克薩哈曾經公然宣稱,滿洲下人之女,豈有立為皇後之理。”


    康熙遽然抬頭,這段紛爭幾乎已經被他拋之腦後,康熙八年計擒鼇拜後終於親政,這麽些年下來也成了說一不二的天子,當年立後的波折,對他無異於是羞辱。


    而現在,在他自認為掌握權柄之後,再一次需要立後,而這一次,他依然受著同樣的掣肘。


    康熙沉默地聽著太皇太後的話語,隻有不斷轉動的玉扳指展現了他內心的絕沒有表麵那般平靜。


    “上一次立後,最終是滿洲親貴們妥協,現在雖說鼇拜不在了,但大清的根基還是老八旗領主,這一次立後他們萬不可能再次妥協,繼後必然出自滿族佐領世家。”


    話未盡,意已至,連出身旗人頂級世家,父親官居一品的赫舍裏氏都會在身份上被人挑剔,由漢軍旗抬旗的佟佳氏,更是沒有可能。


    隻不過康熙的生母也出身於佟佳氏,為了他的臉麵,沒有人會將這些話說出口,但對於皇帝遲遲不決定繼後人選,滿洲領主們心中的不滿已經快要彈壓不住了。


    “皇帝,你必須盡早做決斷。”


    太皇太後蒼老的聲音從在慈寧宮高大的殿中飄蕩,康熙覺得徹骨寒涼,被冒犯的感覺翻湧,胸中幾要燃出噬人的怒火,最終還是被理智壓住,正如太皇太後所說,雖說自己是大清的皇帝,但也不能隨心所欲,或者說正是因為自己是大清的皇帝,所以更加需要權衡利弊。


    手指張開又握緊,反複幾次後,康熙長歎了口氣:“先將鈕鈷祿氏接入宮中觀察一番。”


    觀察什麽?觀察鈕鈷祿氏能不能勝任皇後嗎?這等八旗貴女從小就受著頂級的教育,若是她都不能勝任皇後一職,那大清更沒其他人合適。


    太皇太後知道這隻是康熙無謂的掙紮,立鈕鈷祿氏為繼後這件事在康熙同意她進宮這一刻起便已然定下,不容更改,這事她懂,康熙自然也懂。


    朝堂大事說完,太皇太後心中對於孫子的憐惜又占了上風,看著康熙沉鬱地模樣,說起了不久前發生的事:“前幾天佟國維的夫人赫舍裏氏遞了牌子進來。”


    “舅母可是有何要事?”康熙驚詫不已,在他親政後便將舅舅佟國維封為領侍衛內大臣,對佟家優待不已,佟家出了事情怎麽不直接求自己呢?


    “別急。”太皇太後知道孫子對佟家的感情,先給他吃了定心丸,隨後才將赫舍裏氏的來意道來:“赫舍裏氏進宮是為了佟佳氏進宮一事。”


    “怎麽會?”康熙更加詫異,雖說他心中是想著封表妹為後,提高佟家門第,但是這等念頭從未對外吐露過,連太皇太後也隻是因為熟悉這一手養大的孫子,才隱約猜出他心中存有這個念頭。


    看出康熙的詫異,太皇太後無奈地笑了出來:“佟佳氏雖然不能為後,但可堪為妃,佟家也有這個心氣,便讓赫舍裏氏來宮裏探聽一番,我已經允了。”


    這一刻的太皇太後,隻是一個想要盡可能滿足孫子願望的普通祖母。


    康熙情緒依然低沉,自身尊嚴被侵犯的不滿,權利被牽製的憤怒,以及隱隱對母族的虧欠交織在一起,讓他對即將進宮的佟佳氏憐惜達到頂點,心裏琢磨著要給佟佳氏什麽賞賜。


    “隻是赫舍裏氏還求了一件事。”趁著康熙心緒起伏,太皇太後接著說道:“佟佳氏年紀小,聽聞宮中烏雅氏靈巧聰慧,求著讓烏雅氏搬去和佟佳氏同住,好讓她照應幾分。”


    說是照應,他們都心知肚明,這隻是佟佳氏在宮中求一個固寵工具,若是允了,那烏雅氏便和佟佳氏綁著分不開了。


    “烏雅氏。”康熙心中浮現出梅花下拈花一笑的清麗女子,心念一動,隨即又想起不能立佟佳氏為後的不甘心,閉眼將那個女子的身影揮去,淡淡說道:“景仁宮不錯。”


    事情便這麽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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