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沒想到,和雲珠猜測的不一樣,晚上康熙走進永和宮的時候,臉色陰沉,陰得如同能滴出水來一般,帝王的威嚴將永和宮上上下下都震得不敢說話。


    雲珠服侍康熙的日子也不短了,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如此震怒的樣子。


    雲珠詫異地看向梁九功,卻隻見梁九功眼?神四?處遊移,就是?不和她目光直視,至於提示,更?是?一個字也沒有。


    是?前朝之事,隻有涉及到朝政大?事,梁九功才會不發一語。


    從梁九功的神態裏?看出這點的雲珠,鬆了口氣,不管如何?,隻要康熙的邪火不是?由後宮引起就好。


    笑眯眯地將宮女泡好的茶端到康熙麵前:“萬歲爺,這是?前些日子您賞臣妾的茶,您嚐嚐看,臣妾永和宮泡茶宮女的手藝和乾清宮的比起來如何??”


    雲珠這話說的不急不緩,慢慢撫平康熙煩躁的心絮,康熙也逐漸的平靜下來,臉上鬱氣消減了幾分,他品了口茶,淡淡頷首:“泡茶人手藝不錯。”


    康熙終於說了進永和宮後的第一句話。


    總算不是?之前那副陰沉的樣子了,雲珠摸著?胸口想到。


    絕不能掉以輕心,必須打起所有精神仔細應對?,雲珠不斷警醒自己,麵上卻依然不動聲色,還是?笑得溫柔。


    “萬歲爺可用過膳了?現下一天更?比一天冷,臣妾想著?吃個鍋子,暖暖和和的,豈不美?哉。”雲珠張羅起來,務必要把這帝王伺候的舒舒服服。


    康熙想著?鍋子的滋味,也點頭同意。


    很快,裝著?炭火的銅鍋被?幾個小太監抬了上來。


    圍著?銅鍋,不同部位的羊肉被?分別料理,或切成紙般的薄片,或切於指寬的肉片,林林總總圍成一圈。


    羊肉之外,豆芽豆腐紅薯土豆等等素材繞著?繞成一個更?大?的圈。


    銅鍋中放著?的是?雞鴨豬蹄肘子排骨燉成的清湯,簡單的扔上幾截大?蔥,再放上幾顆星紅棗,這便是?絕佳的鍋底。


    一盤又一盤的羊肉倒入了鍋中,很快便翻滾著?變色浮起,蘸上懈好的芝麻醬,康熙筷子動得飛快,羊肉迅速的消失。


    雲珠夾著?豆腐咬著?,待康熙吃完最後一口,心滿意足地放下了筷子後,雲珠也隨著?放下了筷子。


    一頓鍋子吃下來,康熙他原本?的鬱氣散了個幹淨,也又心情打量起來。


    隻見麵前的雲珠一副家常打扮,唯有腰間一條紅綢腰帶將她的腰勾勒的格外纖細。


    特別是?當雲珠站起來的時候,紅豔豔的綢緞襯得細腰更?加靈巧,康熙心神一蕩,便要伸出手去。


    對?於康熙那暗沉的眼?神,雲珠已經很是?熟悉,見了他的手,也沒躲開,隻低下頭,含羞帶怯地等著?康熙的下一步動作。


    誰成想,康熙的手,卻好似僵住一般,久未動作,雲珠抬起晚,隻見康熙的視線直至盯著?不遠處的盒子裏?,裏?麵放著?雲珠和夏荷一道,做了許久的虎頭鞋。


    “那是?什麽?”康熙啞著?嗓子問到,鬱氣又起。


    雲珠覷著?康熙的神色,謹慎地答道:“萬歲爺,主子娘娘有喜,這真真是?天大?的喜事,臣妾也沒有什麽本?事,便想著?自己做個針線活給小皇子,這便也是?我的拳拳之心了。”


    這話一出,康熙的臉色又難看起來,雲珠心下已覺不妙,再一見梁九功正在康熙身?後殺雞抹脖子般使?顏色,雲珠便知道,這是?踩到雷了。


    “所以,你們都覺得,皇後腹中的小皇子,格外重?要是?不是?。”


    康熙陰沉地說著?,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67章 夜話


    天子一怒,流血漂櫓。


    康熙這一怒,永和宮裏氣氛瞬時便凝重的可怕,春杏等人大氣也不敢喘,凝神屏氣地垂著頭,靜待天子發落。


    雲珠心念電轉,飛快地尋找著應對之法。


    冷靜,冷靜,雲珠不斷地暗示自己。


    越是這種?危機關頭,越要淡然處之,她嘴角的弧度都沒?有改變,依然是溫溫柔柔的笑著,柔順地說道:“萬歲爺您雄才大略,乃天下?共主,臣妾對於小皇子,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康熙神色沉沉,瞳色愈深,他?的大掌捧著雲珠的臉頰,利眸盯著雲珠不放。


    雲珠的神色更顯柔順,這份柔順很好的取悅了康熙,他?驟然將雲珠抱起?,扔到床榻之上,隨即便?如暴風驟雨一般,雲珠便?如同那無著無落的小舟,順著風浪起?起?落落,隻?能緊緊攀附住唯一的依靠。


    點燃的蠟燭慢慢燃燒,燭淚順著蠟燭蜿蜒流淌,良久良久,燭身燃燒殆盡,隻?剩下?那些燭淚,靜靜地盤在燭台之上,豆大的燭火閃了幾下?,終於燃盡熄滅。


    寢殿裏終於傳來?了濃重的呼吸聲之外的聲音。


    “別。”女子的聲音響起?,聲音裏是能滴出水的柔媚。


    “朕失態了。”康熙收回?徘徊的手?,懊悔地說道,他?知道,這次他?確實是孟浪了,碰著雲珠的時候,他?沒?忍住多來?了幾次,好似要在美人鄉裏將前朝的不忿發泄出來?。


    雲珠挪挪腰肢,感受著身上的酸軟,有些不舒服,但沒?到疼痛的地步。


    她倚靠著康熙的胸膛,依然是那份溫婉柔順的樣子,沒?有言語。


    許是雲珠微蹙的眉讓康熙愧疚之心越發的濃,他?的手?在雲珠背上遊移著,冷笑道:“現下?裏皇後的肚子還真成了香餑餑,還不知道生出來?是什麽,一個個的就要反了天了。”


    說到最後,話語中又現怒意?。


    雲珠越發噤聲,這等事情康熙能說,但她萬不能開口,除非她嫌自己命長,想早點奔赴極樂世界。


    見著雲珠不言不語,安安靜靜的樣子,康熙愈發將心中不忿傾吐出來?:“嗬,議政大臣,真是朕的好臣子,那些人仗著皇後肚子裏的孩子,一個個的,對朕的話又陽奉陰違起?來?,朕遲早要他?們知道,到底誰才是這天下?的主人。”


    聽到這,雲珠終於明白了康熙憤怒的源泉。


    清朝入關之後,雖說積極的學習漢學,但還是存著關外的習俗,在前朝來?說,最重要的便?是議政王大臣會議。


    這議政王大臣會議,是清朝的一個特有製度,先祖努爾哈赤創八旗製度之後,便?設置了議政大臣、理事大臣,這些人和宗親貝勒一起?,共議國是。


    後來?又發展了許多年,等到入關之後,凡軍國重物,全部交給議政王大臣會議商議處理。


    而這製度,天然的便?和皇權相衝突,更不要說,康熙年少登基,即使已經親政,但此時也隻?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更別說內裏國庫空虛,外麵三藩之亂正如火如荼,議政王大臣會議裏的人,不是皇親便?是勳貴,戰功彪炳,很多時候便?對康熙輕慢了。


    鈕祜祿皇後的父親,遏必隆,雖然在前兩年去世了,但鈕祜祿家的人依舊牢牢占據著議政王大臣會議的席位,而更別說勳貴皇室之間關係錯綜複雜,姻親疊著姻親,盡管從血緣上來?說,鈕祜祿皇後也算是康熙的表妹,她的父親遏必隆,是努爾哈赤的外孫,但在從父係清朝,在議政大臣眼中,鈕祜祿皇後才是他?們的自己人,不然也不會有:“我們的朋友之女,成為皇後”之語,因此,他?們對鈕祜祿皇後肚子裏的孩子格外熱切。


    這份熱切,在康熙白日裏要求給太子下?詔封賞,而議政王大臣會議以太子年幼,於江山社?稷無功拒絕後,表現的淋漓盡致。


    他?們的盤算,康熙心裏一清二楚,然而這些人,卻是現在朝堂上的肱骨之臣,是支撐這大清江山順利延續的支柱人物,麵對著滿室大臣的反對,康熙也不得不將封賞的想法?收回?。


    這便?是康熙白天裏如此憋屈和鬱悶的原因,既惱怒於帝王尊嚴被?冒犯,更惱怒於給心愛太子的封賞沒?能落實。


    涼意?漸深,夜色的寒涼從床腳蔓延到帳子裏,順著被?子的縫隙灌入,雲珠輕輕打了個寒顫,用手?將被?子壓嚴實,漫不經心地咕噥一句:“既然不聽話,那換成聽話的不就行了?”


    康熙失笑,饒是烏雅氏聰慧,前朝的複雜事情,她還是不懂,他?摸著雲珠的頭發,歎了口氣:“換掉談何容易。”


    雲珠翻個身,滿是信賴的看著康熙:“萬歲爺您雄才大略,足智多謀,昔日鼇拜還是滿洲第一勇士,不也被?您擒住了嗎?”


    鼇拜,這個名?字已經很長時間沒?在康熙耳旁出現了,這個父皇任命的顧命大臣,在阻止他?親政的時候,被?他?設計擒住,被?判死刑,那段少年時期的事情,幾乎都要遺忘在腦海深處。


    康熙回?憶著那段年少的熱血時光,越想神色越興奮,是啊,之前鼇拜在朝中勢力比現在這些人可大多了,但他?也依然能夠除掉,依靠的是索額圖,黃錫兗,王弘祚等近臣的支持。


    如若要對議政王大臣會議動?手?,限製他?們的權利,也必然要有自己人的支持。


    康熙想著想著,神色愈發的興奮,滿腔喜悅隻?想和雲珠分享,低頭一看,卻隻?見雲珠早已裹著被?子,陷入深眠。微微張開的嘴唇紅豔豔水潤潤的,康熙伏下?身子,使勁親了幾口,表達他?的激動?。


    次日,雲珠醒來?的時候,隻?覺得脖子頸間刺刺的疼,一照鏡子,光可鑒人的銅鏡將這大片的紅痕顯露無疑,雲珠臉頰飛紅,忙讓春杏調好厚厚的脂粉,將脖頸蓋住,邊抹邊瞪向康熙,隻?這一眼輕飄飄的,也不知是惱怒還是嬌嗔。


    “哈哈哈。”康熙大笑出身,已經穿好朝服的他?準備去上朝了,他?走到雲珠旁邊,大手?在雲珠脖子上撫過,脂粉糊了康熙一手?,也使得雲珠脖子上的紅印再次露出。


    雲珠慌亂壓住康熙的手?:“還得給皇後娘娘請安,臣妾這樣可如何出門?”


    康熙順著雲珠的力氣停住了手?,不慌不忙地在金盆裏將脂粉洗淨,這才輕描淡寫的說道:“既然這樣,便?先不去給皇後請安了。”


    說著便?吩咐梁九功,去坤寧宮給雲珠告病假。


    天子金口玉言,既然說了雲珠病了不能請安,那雲珠自然就不能請安,她坦然地在春杏端來?的銅盆裏洗幹淨多餘的脂粉,瞬間便?感覺清爽起?來?。


    至於接到乾清宮太監送去的雲珠告假口信後,坤寧宮的人如何想,鈕祜祿皇後如何想,雲珠已經不想那麽多了。


    鈕祜祿皇後,和康熙明顯已經漸走漸遠。若說鈕祜祿皇後剛進宮時,康熙對她隻?是單純的不喜歡,隨著形勢的變化,現在兩人甚至都可以說是代表了兩個利益集團,皇權和勳貴的衝突中,鈕祜祿皇後作為角力的棋子,注定要成為那個犧牲品。


    按雲珠對康熙的了解,鈕祜祿皇後腹中孩子出身後,絕對不會如勳貴們想象的那樣,成為宮中最尊貴的皇子,康熙絕不會給他?劍指東宮的機會。


    樹上的葉子逐漸轉黃,終於從樹梢上掉了下?來?,趁著宮人們沒?來?得及打掃的片刻時光,在地上堆出淺淺一層。


    空中盤旋著的鳥兒飛去,清宮裏一片蕭瑟。


    就在這種?日子裏,雲珠聽見前朝傳來?消息,康熙在乾清宮的西南側,設立南書房,並下?詔讓侍講學士張英,內閣學士銜高?士奇入值,和翰林文?人建立了更為密切的聯係。


    當然,前朝的事情,和後宮關係不大,雲珠也隻?是聽過便?算了,沒?有再繼續關注,她完全沒?想到,康熙甚至是聽了她那一番話,決定了要培植心腹文?臣,和議政王大臣會議奪權。


    和雲珠關係比較大的事情是,鈕祜祿皇後的胎相終於趨穩,坤寧宮緊閉的宮門打開,鈕祜祿皇後又重新接受宮妃的請安。


    很快,便?到了給鈕祜祿皇後重新請安的日子,雲珠這些日子一直在宮門外請安,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進入坤寧宮,自然也不知道坤寧宮的變化。


    這次一走進去,便?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藥味,好像連桌椅子都被?藥浸的透透的。


    藥味之外,坤寧宮裏還處處飄蕩著青煙,薩滿留下?的法?器也隨處可見。


    鈕祜祿皇後這胎不容樂觀,雲珠如是想著。


    果然,等到鈕祜祿皇後被?宮女嬤嬤簇擁著出來?的時候,神色憔悴的用再多脂粉也掩蓋不住,眼眶下?全是青黑,平日裏最講究儀態的一個人,卻連坐也坐不直,扶著腰斜斜地靠在軟枕上,甚至連說話都有氣無力的,聲音虛浮的厲害。


    饒是雲珠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乍一看見這樣的鈕祜祿皇後,還是吃了一驚,這個樣子明明還得靜養,怎麽就出來?了。


    雲珠卻不知道,是康熙這些日子的態度讓鈕祜祿皇後慌亂不已,她已經感覺到了,不知什麽原因,康熙已經沒?有一開始那樣期待腹中孩子。


    這讓鈕祜祿皇後下?定決心,要將宮權收攏,已經失去了皇帝的寵愛,如果再失去權柄,作為中宮皇後和嫡子,她和未來?孩子的日子將會可遇見的難過。


    因此她一聽到禦醫胎相已穩,便?不顧勸阻地強撐起?身子,向後宮彰顯她的權威。


    然後,坤寧宮門的再次打開,給了許多人可乘之機,後宮之後水麵之上風平浪靜,水麵之下?風起?雲湧。


    第68章 前兆


    樹上的葉子已經全部掉完,隻?剩下光禿禿的枝丫,日子一天比一天涼起來,這?等涼意逼人的日子裏,雲珠愈發的期盼著康熙的到來。


    康熙所至之處,一應所用之物都是精品中的精品,絕不會出現任何品質稍次的東西。


    前?一年?內務府給雲珠送來的銀絲碳也很不錯了,但是夜間燃燒時間過長,還是會有淡淡的煙味,雲珠晚上?偶爾會嗆咳著醒過來,而這?一年?,康熙隔三差五便要在永和宮住上一晚,內務府萬不敢怠慢了去?,將庫房裏最好的紅螺碳取了出來,一車車的往永和宮裏送,唯恐沒有伺候周到。


    更別說,康熙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常年?習武的他渾身上下都是熱乎乎的,晚上?簡直便是天然的暖爐,康熙來永和?宮的日子裏,雲珠都能睡得更香一些。


    “嘶。”雲珠裸著的手臂剛伸出被子,便被驟然碰到的涼意激得汗毛豎起,她迅速地取過床邊放著的裏衣,縮進被窩裏窸窸窣窣地穿了起來。


    那份不願意讓一分涼意進來的樣子,讓康熙笑了起來,彎起的眼角全是笑意:“既然這?麽冷,就再睡一會兒。”


    雲珠含糊著說道:“再睡便趕不上?給主子娘娘請安了。”


    說著便一口氣掀開蓋著的被子,毅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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