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不想讓銀楓觸碰自己,更不想讓對方的眼淚灑在自己衣服上。


    可那是薛寧的友人,她在意姐弟倆的安危,他便勉強自己不躲開。


    她看出了他的勉強,選擇維護他,這讓慣於掩飾本身困擾的秦江月心弦波動。


    “此事與他無關,你來找我便同我說就是,不要牽扯他。”薛寧抄起法器,指了指前麵,“在哪裏打,前麵帶路,我跟你去看看。”


    說完又轉過身來,檢查了一下秦江月身上,輕聲說:“你恢複雪隱峰肯定耗費不少法力,就在這裏好好休息,銀心姐姐待我好,我不能不管她,去去就回。”


    她側身要走,秦江月抓住她的手:“我陪你去。”


    薛寧反握住他:“這點小事兒還要你出麵,豈不是亂套了。”


    他又不是居委會,什麽大情小事都要他出麵,先不說於他身份有礙,她比較擔心秦白霄看到他,能嚇得以頭搶地。


    “我很快就回來,你若不放心,拿神識看看就好。”


    薛寧囑咐完,就帶著神色怔忪的銀楓離開,他本來還眼中含淚,滿腹話想說,這一路走著,反而異常沉默。


    在劍仙麵前都沒這樣沉默,隻剩下他們倆卻這樣,他心中定是有什麽計較。


    也無所謂了,薛寧心裏記掛銀心,不交談能更快趕到。


    合歡宗和無爭仙府起衝突的地方不算遠,正在前往山前道場的夾道上。


    合歡宗的人都受了傷,正緊張地看銀心和秦白霄鬥法。


    他們已經打了一陣子,銀心雖和秦白霄修為相近,但一個劍修一個媚修,根本不是一個量級,難不成讓她這個時候去魅惑秦白霄?


    這麽多人看著呢,也不是不行,若成了,仙府弟子肯定嘲諷她不知廉恥,但沒關係,這也叫秦白霄丟盡臉麵,看他還如何替人撐腰。


    眼見自己要撐不住,銀心狠下心打算用媚術,薛寧就在這時趕到。


    數朵鮮花朝秦白霄襲去,遠看還小,到了近前瞬間變大,花蕊如張開的大嘴,快要將他吞噬進去。


    秦白霄的遊刃有餘在此刻結束,他僵了一下,握劍落地,試圖將食人花擋住。


    大部分食人花都被擋在了劍刃之後,原以為這樣就沒事了,誰知食人花竟沒有這樣消散,承載了薛寧催育的靈力咬住他的劍刃狠狠一扯,扯得他踉蹌一下。


    薛寧在不斷進階,秦白霄也是,他頓悟幾次,已快要元嬰。


    築基還不圓滿的人打快要元嬰的真君,居然不落下風。


    “……薛寧。”秦白霄眼神複雜地看著風塵仆仆的女子。


    她穿了件水綠刺繡編織的短褙子,裏襯的袖口處刺繡精美,綴下數個小鈴鐺,腰間係的帶子上也掛了鈴鐺,人已落地站穩,身上還在叮鈴鈴響,響得他心中七上八下。


    “別停手,來,繼續打。”


    銀心見了薛寧,眼眶不禁一熱,他們畢竟不是在自己宗門,無爭仙府實力強,弟子多,慕妏又是府主千金,行事無所顧忌,他們吃了虧,不想忍就得硬上,結果就是惡性循環。


    她知道弟弟去搬救兵,也想到會是薛寧,但其實也不確定她會不會來。


    今日與他們起衝突的可是慕府主的獨女還有仙尊的弟弟,不管從哪裏看,薛寧都該是他們那邊的。


    “阿寧,給你添麻煩。”銀心也不多話,抱了抱拳,“恩情記下了。”


    薛寧回頭:“記什麽?你不是還教了我編劍穗?收禮的人很是喜歡,反而是我要多記銀心姐姐一份好。”


    銀心心中熨帖,不想薛寧為難,快速解釋了一下今日之事:“我也不是惹是生非的人,今日本來要和小楓一起去山下道場尋師尊,他去與道友底下論道,叫我們有空也過去。路過這裏時偶然遇到慕小姐,非說小楓擋了她的路,小楓讓了路她還要糾纏不清,叫我們報上名來,頤使氣指態度極差,小楓不肯說,我想著息事寧人,帶他趕緊走,她便揮鞭子阻路,劃破了小楓的臉。”


    銀心回憶起來還是很生氣:“慕小姐的鞭子何等厲害,留下的傷口經年不好愈合,小楓才剛築基,怎麽受得了?我宗弟子實在看不過圍住了她,她便說我們幾個人一起欺負她,喊了白霄真君來當幫手。”


    慕妏一直抱臂觀望,看銀心被秦白霄壓製。誰知薛寧居然來了,她莫名心虛起來。


    “不就問你們個名字,一次兩次不肯說!我若想知道,問別人也能知道,要你們自己說是看得起你們,是你們先對我不敬,白霄師兄才替我出手!”慕妏跑到薛寧身邊,“你可別信這些媚修的一麵之詞,他們花花腸子多著呢,我就說了幾句話他們就受不了,一副受辱模樣,別的宗門弟子都懶得理他們,我主動和他們說話,居然還是我的錯了?”


    薛寧被她吵得耳朵疼:“你自己聽聽你都在說些什麽,你這樣的主動,也要人接消受得了。”


    慕妏瞪大眼睛十分委屈:“我說什麽了,我向來如此,你不知道嗎!”


    “合歡宗再不受人待見,也無需慕大小姐施舍。”銀心果然聽不下去,冷著臉道,“你想知道我們姓甚名誰,我們就要說?我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你也該知道我的名諱是什麽,你不過是想知道小楓的名字。”


    銀楓是第一次下山,生得確實好,是小女孩會喜歡的樣子。


    他站在師兄師姐身後聽到阿姐提到自己,神色難堪。


    “慕小姐想認識小楓,又不屑於表達你的欣賞,言語間辱他低賤卑微,該來討好你。我作為他的姐姐,不可能任你如此。”銀心一字一頓,“無爭仙府的弟子要遷就你大小姐的身份,可我合歡宗不會。”


    “再來打,我也不會退縮。”這次她看的是秦白霄。


    秦白霄一個頭兩個大:“慕師妹,到底怎麽回事?”


    見薛寧還朝自己比著法器,他放緩聲音:“我不會和你動手,你莫要起勢。”


    “為何?因我與你兄長的關係嗎?別擔心,哪怕我傷在你手中,也是我們之間公正鬥法,不會讓他參與其中。”


    秦白霄焦頭爛額:“慕師妹,你說句話。”


    慕妏眼睛都紅了,方才還耀武揚威的大小姐,現在成了全場焦點,卻高興不起來。


    “我,我……是他們先動手啊!還說我侮辱人,我沒有!我就是……”


    她解釋不得,氣到自己,紅著眼說:“我就侮辱人怎麽了!打就打!白霄師兄怕仙尊不出手,我可不怕!”


    薛寧不收起法器,她幹脆也抽出鞭子應戰,秦白霄心叫不好,剛想阻攔,就被一道極強的法咒定在原地,所有在場弟子都動彈不得。


    “仙門大比在即,又是多事之秋,竟還有閑情逸致在此處吵鬧爭鬥。你們若無心為人間開太平,修得自身大道,自可滾出仙府去,本座絕不挽留。”


    慕不逾紫衣白發,施施然落地,冷肅的眼眸劃過慕妏:“包括你。”


    慕妏再是委屈不甘,也不敢放肆一個字。


    父親。


    她嘴唇動了動,無聲地喚了一聲。


    慕不逾冷淡地收回視線,望著薛寧:“還不收手?真想再打去秘境裏打,沒人管你。”


    薛寧幹脆地收了法器,想了想道:“你女兒該和他們道歉。”


    慕不逾一揚袖,慕妏被靈力拉到他身邊,他手指上下一動,慕妏就控製不住地彎腰。


    “道歉。”他徐徐說道。


    慕妏屈辱地彎著腰,咬牙不肯道歉,慕不逾慢悠悠道:“你一貫口無遮攔,本座早說你會吃苦頭,今日不會是最後一次。”


    稍頓,在慕妏的淚眼中他又說:“但合歡宗先動手,挑起事端,應占主責。”


    銀心渾目齜欲裂,慕不逾周身綠光一漫,她和合歡宗眾人瞬時跪地。


    “本座不是你們的宗主,便不替他懲治你們。下次要記住,無爭仙府內禁止內鬥,慕妏說了過分的話,你們可報向戒律堂,自有本座或大長老為你們做主。”


    銀心咬牙承受威壓,說是不懲治,可這威壓下來,比任何懲罰都讓人承受不住。


    不過他們也沒什麽不順服,畢竟慕妏也在威壓之下。


    在場隻一人無礙。


    薛寧好端端站著,低頭看著泛起熒光的玉扳指,秦江月剛給的東西就派上用場了。


    慕不逾也在看那枚扳指,他見多識廣,知道秘聞中記述,劍仙的本命法器除了降魔劍,還有一枚可保護心神,避世間所有汙穢邪魔侵擾的扳指,扳指能助他修清靜劍心,心無旁騖,是幾次在與魔神交手中不落下風的關鍵。


    現在它戴在了薛寧手上。


    薛寧啊。


    思及劍仙回來後一係列舉動,還有雪隱峰那完全躲不過他耳目的動靜,江長老那等煉器狂人現在都停手不再煉器,一心蘊養神魂。


    都是因為薛寧。


    如此多的紛亂瑣碎,慕不逾仍是從前的判斷。


    薛寧,她會影響大局。


    被慕不逾盯著薛寧也不舒服,她剛要說什麽他就收了威壓,放開所有人,抓著慕妏離開。


    慕妏最後看薛寧的眼神帶著控訴,仿佛在委屈薛寧居然向著“外人”而不是自己。


    銀心和其他人站起來,舒了口氣,一副劫後餘生。


    秦白霄還沒走,他與薛寧並肩而立,想了想還是解釋得更細:“我到這裏時,隻看到慕師妹被合歡宗弟子圍攻,情況緊急,隻能先助她脫身。”


    銀心耳朵一提,就聽見對著自己恍若殺神的人在向薛寧解釋。


    薛寧的回應是:“哦,你別擔心,我真的不會回去找你兄長告狀。”


    秦白霄無言以對。


    銀心看他吃癟表情,竟有些心情愉悅,覺得今日一遭也不是全然無趣。


    “我送你們回去。”薛寧走到銀心麵前,挽著她手臂,“再幫你療傷。”


    銀心笑了笑:“不必勞煩,我們這就下山去找師尊了,師尊會替我們療傷的。”


    仙閣還有秦江月在等,也不知他有沒有放開神識在看。薛寧瞟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銀楓,心知今日這件事怕是原書裏慕妏對銀楓的喜愛,在現實中也發生了。


    慕妏不知如何表述對他的在意,所以造成了這場鬧劇。


    她最好也不要靠銀楓太近,萬一秦江月在看呢?


    “那你好好照顧自己和小楓。”薛寧隻能這樣和銀心說。


    銀楓聽到她提起自己的名字,嫵媚的眼睛更是泛紅。


    但他最終什麽也沒說,老老實實跟著姐姐走了。


    薛寧目送他們,本打算看不到背影就走,誰知那一刹,有人同他們擦肩而過。


    是從山下回來的人。


    紅衣高馬尾,是蓬萊少宗主張止,他身邊一身白衣高冠披發的是傅蘅蕪。


    原書裏的白月光替身。


    今日的傅蘅蕪給薛寧感覺不太一樣。


    觸及她往回收的眼神,傅蘅蕪似乎笑了一下,稍縱即逝。


    薛寧再去判斷,他已經轉開頭,和張止分頭走開了。


    奇怪。


    那個笑令她感知到一股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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