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晚上他鼓起勇氣衝出去保護妹妹, 娘親看他的眼神便開始變了。


    從現?在起,我不是你娘……


    你是我五年前在河邊洗衣裳,意外撿到的棄嬰……


    冬郎喉嚨幹澀, 手指抓著?自己的衣裳,此刻被顧老爺抱在懷裏, 卻有一種無依無靠的感覺。


    而周氏聽冬郎的話, 還以為何平安死?了, 待最初的震驚過去後,她把冬郎從顧老爺手上接過去,嘴裏哄道:“你?娘是騙你?呢!哪個親娘舍得不要自己的孩子?她人呢?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也懶得怪罪她了。隻是她這麽些?年跑來跑去,咱們都不知道,叫你?白白受了這麽多苦。”


    哪個親娘舍得不要自己的孩子……


    冬郎冷眼看著?地上的影子,再?也不說?話了。


    他眼角淚珠往下滾, 顧老爺拿帕子給他擦了擦, 讓丫鬟先給他洗個澡換身衣裳。


    等丫鬟把他抱走了,周氏坐在堂廳裏, 歎息道:“這孩子長得像何平安, 隻是我一看, 就看出他身上因哥兒的影子。因哥兒小時候就這樣,哭也憋著?, 眼珠子一顆一顆往下落, 像個小啞巴, 什麽事都愛藏著?。”


    “何平安頭回出逃,因哥兒就在潯陽把她抓住了。我看六哥寫來的書信, 信裏說?因哥兒對?她好得不得了,何平安說?不準就是在那個時候懷上的。”


    顧蘭因九年前娶妻, 至今無子,看著?周圍人都兒孫滿堂了,周氏心裏說?不羨慕是假的,如今說?這話,自然是抱了極大的期望,


    顧老爺點點頭:“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兒子。若是那時候就懷上了,孩子今年也該當這麽大了。我先寫一封書信寄到京城,看因哥兒那裏什麽說?法。這孩子咱們先養著?。”


    他說?著?,就去書房裏寫信。


    周氏把顧蘭因小時候的衣裳都翻了出來,等冬郎洗完了澡給他換上。


    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此話不假。


    換了衣裳的小童果然多了些?貴氣,隻是他心情似乎不大好,誰也不理,一屋丫鬟都想著?法哄他,吃的喝的玩的,將?他周圍都擺滿了。他小小一個人坐在人堆裏,像是個渾身帶刺的刺蝟。


    等到夕陽落山,暮色四垂,沉默良久的小童終於舍得開口。


    眾人歡歡喜喜看著?他,而後便往村夫君的將?軍廟去。


    此時九娘還在將?軍廟焦急地等著?,懷裏的女兒吃著?幹饃饃,抱著?她問道:“哥哥怎麽還不回來?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不會的,你?哥哥心最細了,娘說?的話他全都會記著?,他不會忘了咱們的。”


    九娘抱著?女兒起身走了走,沒過一會兒,聽到外頭傳來的腳步聲,心跳的厲害,她捏著?女兒的手,囑咐道:“等會娘讓你?說?什麽你?就說?什麽,要乖。”


    雪娘點點頭,大大的眼睛看著?外頭。


    周氏派人過來接何平安,她身邊的大丫鬟打著?燈籠進來,遍處尋不見何平安,隻見到一個抱著?女兒的婦人。“你?娘呢?”周氏的大丫鬟問道。


    冬郎指著?九娘,小聲喊了她一聲。


    “你?是……”


    “姑娘好,我是九尺,當年少奶奶身邊的侍女。”


    燭光懸在頭頂,冬郎仰著?頭,隻見九娘在說?事先編好的說?辭,最後再?看著?冬郎,問道:“是不是?”


    冬郎望著?她身後的塑像出了神,聽到她的催促,他這才嗯了一聲。


    顧家人把九尺帶回去,得知了冬郎的來曆之後,一時隻覺得這是緣分作怪,而村裏人聽說?了,都道是天?意。


    顧老爺等著?兒子的書信且不題,隻說?京城裏,顧蘭因已經帶著?小漁兒回了六元巷。


    他把她的戶帖辦好了,不曾改她的名姓,依舊是叫她何漁兒,因她五歲了要開蒙,顧蘭因花錢請了個西席教她。


    而成碧聽說?這是何平安的孩子,一時不敢相信。


    書房裏,顧蘭因讓他去查陸流鶯,查他過往的汙點。


    顧蘭因這一次動身去南邊,幾?乎是吃了大虧。叫李小貓的少年兩頭吃,拿了他一半的銀子不說?,還趁他帶人出去,將?縣城裏的當鋪搶了,這個虧空要顧蘭因自掏腰包補上。


    回想著?這一路的變故,書案後的男人微微一歎。


    因為何平安,竟失了分寸。


    不過她遲早還是會回來的。


    顧蘭因睜開眼,目光落在粉壁上掛著?的那一卷掛畫,眼裏恢複了平靜,他轉過身,對?山明道:“你?去馬衙,查一查何平安的那個孩子。”


    “她當年若是有了身子,陸流鶯怎會輕易讓她生下呢?這當中定然有貓膩。”


    ……


    入夏後,蟬聲如浪。


    聽著?不遠處小女孩咿咿呀呀的背書聲,顧蘭因慢慢把窗戶合上。


    “聒噪。”


    他揮手趕走書房裏的兩個長隨,伏案小憩。


    四下的雜聲漸漸消匿在黑暗裏,久違地,他夢見了趙婉娘。


    ——


    揚州城。


    如今已是六月天?,南館裏夜裏太過喧鬧,陸流鶯帶著?何平安搬了出來。


    被迫跟女兒分開之後,她整日悶悶不樂。


    陸流鶯耐著?性子哄她,奈何她從不領情。


    今夜兩人出了門,許久沒有逛過揚州城,何平安路過一家賣花燈的鋪子,忽然停住腳步。


    “小漁兒最喜歡花燈了。”


    以往在藥師崖的時候,每年元宵,李小貓都會從山上劈竹子,親手給她做許多花燈。


    可是何平安沒想到,李小貓把她們娘倆賣了。


    她想買一盞燈留著?,等日後到了京城送給小漁兒當禮物,隻是摸遍了渾身上下,發現?自己竟一個銅板都沒有。


    五年過去,到這個時候,似乎一切都回到了當時的原點。


    何平安看著?陸流鶯遞來的燈,笑?了笑?,不斷搖著?頭,漸漸地,看他越來越逼近,她再?也無法忍受。


    何平安捂著?臉,轉身抵著?牆,像是籠中困獸,心裏酸痛極了。


    “不喜歡?”


    何平安輕輕點頭。


    身後的男人貼近她,指尖觸及她的唇,慢慢撬開了她的牙關。


    他聽著?她微弱且壓抑的哭聲,嗓音微冷:“你?是不喜歡燈,還是不喜歡送燈的人?”


    第100章 一百章


    陸流鶯把她拖到巷子裏, 鬢發微亂的女人緩緩抬眼。


    她狠狠擦著眼淚,方才的軟弱似乎都消失了,又恢複了往日的冷漠。


    抵著她的年輕人這時候笑出了聲, 竟輕易就放過了她。


    “小平安真?是會演,剛才?哭得?那麽可憐,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陸流鶯是什麽流氓紈絝呢。”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不過……”


    “你如今的處境, 可由不得?你來選。”


    晚風拂柳,近水的巷子裏漫著一股水腥氣,他抬手撩開她耳邊的碎發,目光落在女?人明豔動人的眉眼上,忍不住落下一吻。


    “我對你還不夠好?麽?”陸流鶯問她。


    何?平安低頭整理?自己的衣裳,再抬頭,朝他嫣然一笑:“你要是真?對我好?, 就把小漁兒找回來。”


    “她有自己的親爹, 我何?苦去做這個便宜爹。”


    陸流鶯穿著素白寶蓮紋直身,抬手輕輕將她眼眶邊的水漬擦幹淨, 動作很是輕柔。


    他最討厭何?平安哭了。


    而何?平安被風一吹, 心底那點傷感暫時被壓了下去。


    她跟著陸流鶯回去, 一路上強打著精神?,為自己想?著日後的出路。她若是孑然一身, 大?不了就跟陸流鶯拚掉這一條命罷了, 不過有女?兒後, 何?平安不想?她跟自己一樣?,沒有娘, 被人欺負。


    這些男人不願意給?她銀錢,無外乎是怕她有了銀子跑得?無影無蹤。


    何?平安一路摸爬滾打至今, 也不是什麽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人,銀子還可以再賺,當下還是要先穩住陸流鶯。


    回去的路上,何?平安拍了拍臉,拉著他去了酒館。


    “不是戒酒了麽?”陸流鶯坐在破敗的小酒館裏,看?著四周。


    昏黃的燈籠灑下一片朦朧的光,幾個閑漢一邊喝酒一邊亂瞟,穿著水藍薄衫的女?人晃了晃酒水,仿佛是沒有絲毫的察覺。


    “從前在潯陽,我就是喝醉了才?撞見你。”何?平安將杯盞滿上,微微笑道,“因為你,我才?決定戒酒,不過日後你我成?親了,還是要破戒,我想?擇日不過撞日,不如今日喝個夠。”


    陸流鶯心頭那點不悅,因她這句話散了個幹淨。


    他捏著杯盞,和她碰杯,一杯又一杯……


    這酒水滋味一般,她舔著唇,意猶未盡,眼神?仍有七八分的清明,反觀陸流鶯,他長年累月下榻在風月之所,竟是個酒量極差的人


    何?平安支著手,見他皙白的麵上浮著醉醺醺的酒意,說話也不應了,便伸手摸他的袖子,找錢袋去結賬。


    陸流鶯閉著眼,察覺到她的動作,任由她去。隻等她付過錢,往她身上一賴。


    夜幕下,男人半個身子的重量壓在她身上,幾乎快把她壓趴下了。


    何?平安走得?慢,直至快二更了,才?到住處。


    如今搬離了南館,鳴玉也跟著出來,他遠遠就聽到何?平安沉重的腳步聲,已經開了門。


    被壓彎腰的女?人正悶頭往前走,陸流鶯靜靜看?著她,餘光瞥見鳴玉,又重新閉上了眼,將渾身重量都卸了下來,何?平安一時走不動路,差點被壓趴下。


    她喘了口氣,吃力地抬起頭。


    鳴玉忙過來扶人,尚未走近,他就嗅到一股酒味。


    何?平安話都說不出來,等鳴玉扶起了陸流鶯,她才?緩緩直起身,反手錘了錘腰,嘴裏抱怨道:“再也不跟你出去了。”


    “不、許。”


    醉醺醺的年輕人伸手抓住了她,又抱住了她的脖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替身發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七月聞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七月聞蟬並收藏替身發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