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安聽著熟悉的嗓音,忙將人推開,轉而拉著他,逼問道?:“我女兒呢?”


    陸流鶯低下頭,唇落在她的眉心?上,末了,捏著她的肩膀,微笑道?:“被顧大人帶走?了,我都不知?,原來顧大人這般疼愛女兒,聽說丫鬟小姐們欺負她,非要闖到女眷們所在的花廳,替她要公道?,弄得眾人都知?道?,我們武英侯府,欺負他一個老實人。”


    “今日這一場鬧劇,焉知?不是他一手促成的。”何平安喃喃道?,“我要去找她,顧蘭因沒?安好心?,我要是不回去,小漁兒下一次就不知?道?要被他怎樣捉弄了。”


    陸流鶯眼神微暗,聽她說要去找那個醜丫頭,忍住冷笑了一聲。


    “用不著你去找她。你女兒已經打心?底認他當?爹了,有他在,等你回去了,那孩子?也不是從前?的樣子?。隻怕還會跟他一起對?付你。”


    “今日這一出戲,不就是請君入甕,可惜。”


    他牽著她的手,將人帶回屋內。


    何平安冷靜下來,心?下仍是惴惴不安。


    她瞥著跟進來的鳴玉,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陸流鶯對?她十分有耐心?,嗅到她身上的酒氣,倒了一盞涼茶來。


    “今日也該把真相告訴你。免得你對?著一個孩子?,患得患失。”


    他朝鳴玉使了個眼色。


    鳴玉站在燈下,默了片刻,緩緩抬頭。


    新?房內,獸爐香靄,紅燭高?燃,鴛鴦銷金帳,孔雀軟玉屏,滿目的喜慶。


    何平安捧著茶,不斷躲著陸流鶯,耳垂上的金燈籠墜兒搖搖晃晃,她舔著唇,灑出的茶水在雪青的衣襟上洇染出一片暗沉沉的色澤,貼著細白的肌膚,像是林間朦朧的白霧。


    他視野微微有些模糊。


    思緒似乎飄到了六年前?。


    “六年前?在揚州的時候,公子?曾吩咐我,若你懷孕產下男嬰,便處理掉。全當?做你生了一個死胎。若是產下女嬰,那便留她一命。”


    鳴玉笑了笑:“我想你十月懷胎不容易,便自作主張,在你生產前?,找好了一個女嬰,那個孩子?,就是何漁兒。她是馬衙鄉一個村婦的女兒。”


    陸流鶯冷冷瞧著他,餘光瞥著何平安的反應。


    啪嗒——


    白瓷盞滑到地上,頃刻間碎了個稀爛。


    何平安低頭看著濕漉漉的地板,立馬就要去撿碎瓷片,嘴裏還念叨著:“碎碎平安。”


    “你生的那個兒子?,如今被找回來了。”


    鳴玉道?:“他叫顧闕。”


    “現?如今正在顧蘭因府上,和你的女兒,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她動作一頓,指腹被鋒利的瓷片割出一道?口子?。


    鮮紅的血被她用力抹去,何平安忍著疼,嘴裏還是那四個字。


    陸流鶯見狀,半跪在地上,去瞧她此刻的神情。


    她眼睫濕潤,先前?的冷靜與?鎮定,似乎隨著那一道?破碎聲一起,散了個幹淨。


    “你們在騙我。”


    “我這輩子?,隻有一個女兒。”


    手裏的瓷片沾滿了她的血,何平安卻?未覺察到掌心?的痛意。


    她瞧著四下刺眼的紅,喘不上氣,最終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第108章 一百零八章


    喜春院連夜喊了大夫, 這?事第二日一早便叫各房都知道了。


    老侯爺跟夫人坐在花廳裏,等著新婦來敬茶,見來的隻有?四兒子, 便問起昨夜的事。


    老夫人先開?口,她剔了自己這個庶子一眼, 故作疑惑道:


    “昨兒琴韻去你那裏, 怎麽聽說……你新過門的妻子原先還生有一女?”


    陸流鶯見她不吃自己遞的茶, 便將茶盞遞給了一旁的丫鬟,微微一笑,解釋道:


    “昨日?趁著我?不在,她說這?話?,不過是想讓琴韻姑娘給她開?門而已。是我?強逼她嫁了過來,如今木已成舟,還望母親不要再?提起了, 免得讓人知道, 汙了兒子的名聲。”


    琴韻看著四公子,像是憶起什麽, 俯身小聲對老夫人道:“我?早上?從大夫那裏打聽過, 四太太昨夜割傷了手, 又因氣血攻心昏厥過去。若真是強娶,倒也情有?可原。”


    老夫人聽罷, 抬眼瞧著陸流鶯著玩世不恭的樣子, 斥道:“你還知道這?名聲怎麽寫?也不出去打聽打聽, 你那點名聲爛得跟泥一樣,原先你十七八歲時候, 我?也給你找過幾個好人家的閨女,可一聽你的名字, 沒有?一個點頭答應。如今老大不小,知道成親了,整這?麽一出,家裏的臉都快讓你丟光了。”


    老侯爺神情複雜,默不作聲,見他?笑吟吟的,一拍桌子,四下沒人說話?了。


    氣氛壓抑的緊,原先看笑話?的女眷都低下了頭。


    陸流鶯立在一旁,老侯爺走到他?身邊,看著他?失望道:


    “我?們不指望你有?多大出息,可你不該如此,這?才頭一天,就?喊大夫來,以後她要是個烈性的人,怕是活不過一年,你年紀輕輕何苦去造這?樣的冤孽呢?”


    “我?瞧她第一眼,就?喜歡。既然?喜歡,自然?要……”


    “閉嘴!”


    老侯爺被他?戳中心裏痛處,再?看他?那張跟生母有?八分相似的麵?容,怒不可遏:“下作!侯府公子,竟如此下作!”


    陸流鶯緩緩抬起眼簾,皮笑肉不笑道:“父親如此厭惡我?,那我?搬出去好了。”


    老侯爺冷笑道:“搬出去?你就?好好待在家裏,這?些日?子若是敢再?惹事生非,做那些欺男霸女的壞事,仔細我?打斷你的腿。”


    老夫人挑著眉,一個人搖了搖頭,像是料到了老侯爺的說辭。


    老侯爺走後,陸流鶯也沒有?多留,大房、二房、三房的女眷坐在花廳裏陪老夫人說話?,老夫人常年深居簡出,今日?出來到眾人跟前已經是給足了陸流鶯麵?子,眼見正主都走了,她圖清淨,也回了自己的佛堂,留下的幾個兒媳婦聊了一會兒,閑來無事,便要去喜春院探望新妯娌。


    鳴玉被陸流鶯調走,喜春院換了一批生麵?孔的小廝,能見到的丫鬟更是屈指可數,昨兒給何平安陪嫁的丫頭今日?已經全部換了。幾個太太到了喜春院,見裏頭是這?樣的光景,一時遲疑,不敢靠近。


    “坊間傳言四弟好龍陽,這?院裏清一色的小廝,真是……嘖嘖嘖。”二房的林氏幸災樂禍道,“咱們這?個弟妹,以後怕是日?子難過呢。”


    “你沒聽到四弟今天說的?喜歡的緊,說不定還能改邪歸正。”三房的竇氏娘家身份最低,性子最軟,什麽都往好處想,不過這?樣的話?說出來,多少有?些陰陽怪氣的。


    因為府中人都知道陸流鶯是個不著家的人,一個月,有?大半個月都流連花叢之間,怎麽可能輕易就?改了性子。


    大房謝氏望著裏麵?,皺眉不肯進去,嘴裏道:“那正房的門緊閉著,我?們現在過去,想必人還沒醒,還是不要去驚擾她。”


    林氏不肯:“咱們都備了禮,如今快到正午,她也該醒了。咱們去瞧瞧,究竟是怎樣的烈女子,惹得四弟強娶過來,新婚之夜,就?這?樣鬧。”


    “你們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公爹從前不就?……”


    “噓,長輩的事,咱們議論什麽。”


    謝氏被兩個妯娌拉進去,幾個麵?皮白淨的小廝拱身行?禮,看著十一二歲,聲音嫩生生的。


    “太太正在休息,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還請留步。”


    林氏笑道:“你們太太昨日?嫁進門,咱們都不曾好好見過,今兒一早就?聽說她病了,忙過來瞧瞧,我?們也是關心她,沒有?什麽壞心思。”


    她說著,身旁的丫鬟便把小廝擠開?,自己推門。


    透亮的光照進來,但見明間敞闊,一水兒紫榆木家具,夏日?裏屋內還漫著一股果香,沁人心脾,往內瞧,翡幃翠幔,彩屏張護,昏昏暗暗,隱約能瞧見一個晃動的影子。


    昏睡一夜之後,何平安如今才醒過來。


    她手疼,像是被火灼燒過,見枕邊無人,她便爬了起來,不料一夜過去,頭還是暈的。


    “水……”


    她摸到桌邊,倒了茶水,聽到開?門的聲音,還以為是陸流鶯回來了。


    未曾梳洗,她搖搖晃晃走到簾外,隔著一重珠門,驟然?見到外麵?的幾個陌生女人,何平安眉頭一跳,忙又躲回去。


    “門外是誰?”


    聽到新婦沙啞的嗓音,林氏朝自己身側的丫鬟使了個眼色,嘴裏笑道:“弟妹,是我?們,新婦今早上?要去給公婆敬茶,咱們見你沒來,聽說病了,心裏擔心你,適才過來探望。若是驚擾了弟妹,請勿怪罪。”


    何平安閉了閉眼,坐在床上?,一麵?撐著頭,一麵?仔細聽她說的話?。


    林氏道:“你這?院裏都是小廝,四弟也太不懂事了,都沒有?丫鬟伺候你。妹妹如今身子可好?若是沒有?丫鬟伺候,我?把我?身邊的金穀送給你,讓她來伺候你梳洗,要是缺什麽,就?告訴大嫂。”


    何平安見有?丫鬟進來了,不動聲色瞧了一眼。


    名叫金穀的丫鬟生得齊整,進門便跪在她跟前道:“奴婢金穀,任憑太太吩咐。”


    床邊坐著的女人手握著拳,咳嗽幾聲,虛弱道:“我?初來乍到,本該親自去拜見各位嫂嫂,哪裏想到,嫂嫂親自上?門,不曾迎接,有?失禮數,還請見諒。”


    謝氏聽到這?裏,退出了正房,在外道:“知道你身子不好,是我?們唐突了,弟妹先好好休息,改日?咱們再?聚。”


    她拉著兩個人就?走,哪裏想到林氏掙脫開?了,小聲道:“來都來了,這?就?走了?咱們也是關心她,又沒有?壞心思,你這?樣倒顯得咱們故意要來鬧她。”


    謝氏瞪了她一眼,又瞥著竇氏,都是被林氏拽著,尷尬地站在那兒,一動不敢動。


    謝氏見狀,揮袖先走了。


    而何平安聽著腳步聲,還以為人走了,沒想到林氏還在,一時有?些意外。


    進門的女子穿著嬌綠蘇絹對襟衫,五色雲紗楣子,下著大紅潮雲紋挑線裙子,頭發高高綰起,鵝蛋臉,丹鳳眼,模樣看著甚是貴氣,該是世家大族出身,隻是沒想到……


    這?侯府的後宅,當真是一團糟。


    何平安勉強站起身,走了幾步,朝她身上?一倒,隨後哽咽道:


    “嫂嫂今日?來看我?,可惜我?這?身子實在不爭氣。”


    “妹妹身子怎麽如此虛弱,昨兒你跟四弟拜堂時,不是還好好的麽?”


    何平安心裏冷笑了一聲,思忖著怎麽對付她。


    自己好不好,與她有?何幹,這?會兒非要往她眼前趕,定然?不是個善茬。


    何平安歎了口氣,抬眼看著林氏那雙眼,見她眼裏帶笑,當下便捂臉哭道:“嫂嫂不知我?夫君的性子,我?其?實不願嫁來,都是他?……我?原先也有?丫鬟陪嫁過來,可這?才頭一天,就?都被他?趕走了。嫂嫂願意把金穀給我?,我?卻不敢保證,她明兒還在這?裏。”


    林氏默了默,餘光掃著這?屋裏的擺設,半晌,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道:“沒事的,四弟他?雖性子怪了些,卻也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就?發賣了金穀,她的賣身契在我?這?兒,我?使她來照顧你,四弟怎會不給我?麵?子呢?”


    與其?說給林氏麵?子,不如說給她父親麵?子。


    林氏的父親乃是正二品的左都禦史,老侯爺見了這?個親家,都要小心翼翼。林氏是他?父親的老來子,自小嬌養,長大後嫁到侯府,上?頭沒有?婆婆管著,家下也沒人敢跟她對上?,這?侯府後宅,明麵?上?是交由老侯爺的大兒媳管理,實則眾人都看她的臉色。


    她今日?來瞧何平安,自然?沒有?把她放在眼裏,不過就?想看看她到底是什麽貨色,竟能讓陸流鶯浪子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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