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她死了?,聽著?滿院的風聲,舊日的畫麵隨著?空氣裏浮動的塵埃一起,散了?個幹淨。


    顧蘭因微微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柔聲道:


    “下輩子,記得托生?在她肚子裏,我們?還做父女。”


    可惜無?人回應。


    他背著?春光,坐在了?小漁兒身邊,一雙秀氣的眼眸,映著?她瘦小的影子,半天?不肯挪開視線。


    晌午之後。


    何?平安被大夫用針紮醒。


    她滿眼的血絲,看著?周圍,還以為是做夢。


    直到她跑到耳房裏,再次看到小漁兒的屍體,這才徹底清醒。


    事已至此?,難以挽回,眾人都勸何?平安早些替她辦理後事,讓她入土為安,但何?平安卻執意要將小漁兒火化。


    她看著?那一場大火燒盡,心裏像是永遠失去了?什麽,滿臉的淚痕在火光之下,逐漸消失。


    三日之後,顧蘭因綁著?何?平安回了?城。


    馬車裏的女人低著?頭,望著?眼前骨灰盒上的花紋發呆。


    她原想?殺了?九尺,不過?顧蘭因在她之前,將九尺的銀錢全部搜刮了?去,趕出了?莊子,又將她那個女兒丟到了?京城的一家妓館裏。


    那妓館就開在碼頭附近,來?往的都是些市井裏的泥腿子,雪娘剛到那裏,就被狠狠打了?一頓,後來?因為偷吃,差點把嘴都打爛了?,不過?也因此?把她嘴饞的毛病治好了?。


    雪娘在妓館裏絞盡腦汁想?跑,一日跟著?妓館裏的廚子出去買菜,路過?顧家的當鋪時,她忽然就衝了?進去。


    原來?是冬郎之前跟她說過?,他原先就在這裏當學徒。


    雪娘進了?當鋪,那身後的廚子自然就要來?捉她,不想?裏頭的宋先生?認出她來?,先還愣了?一下。


    “小姐不是死了?嗎……啊!你是另外一個。”


    雪娘瘦了?好多,若不細看,真跟小漁兒是一個樣子。


    宋先生?將她護在了?身後,說來?也巧,今日冬郎也在,他在後頭聽到先生?的說話聲,小跑著?趕了?出來?。


    雪娘一見他,頓時淚流滿麵。


    “哥哥你救救我!”


    “我不要在妓館裏待了?!”


    雪娘撲過?來?,將袖子擼起,哭聲淒慘,冬郎望著?雪娘胳膊上的傷,恍然大悟。


    小漁兒的事他也聽說了?。


    至於他養母跟妹妹的去向,爹卻一直瞞著?他,現如今見到雪娘這個樣子,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妹妹既然都被賣到了?妓館,那麽他養母自然也沒有好果子吃,說不定現在已經死了?。


    冬郎死死護著?妹妹,見那廚子伸手來?捉,一口咬過?去,像是發了?狠的小狗。


    宋先生?見狀,出手幫了?他一把,將雪娘先贖下來?。


    他不知道顧家的這些齷齪事,還以為這孩子也是被拐子拐了?,當下叫來?大夫,給她上藥包紮,又讓廚房那頭做些好吃的來?。


    雪娘難得吃一頓好的,一邊吃一邊跟冬郎哭訴這些日子的遭遇。


    “哥哥你幫幫我!我不要在妓館裏待著?了?。她死了?是她身子不好,我們?也給她請大夫給她吃藥,是她自己不吃,幹我們?什麽事?”


    “娘現在不知道去哪裏了?嗚嗚嗚隻?有你能救我了?,你不是少爺的親兒子嗎?你幫我求求情。”


    “我一個小孩子,能懂什麽,哥哥你幫我……”


    雪娘一直求他,聲音愈發可憐。


    冬郎拿袖子給她擦眼淚,默了?半晌,似下定決心。


    他午後跟宋先生?告辭,先帶著?雪娘走?回了?六元巷子。


    家裏人除了?幾個知情的,見著?了?雪娘都嘖嘖稱奇,問她怎麽瘦了?這麽多,而後又問九尺的近況。雪娘支支吾吾搪塞過?去,眼見著?要到蟾光樓了?,她腿軟得走?不動路。冬郎見狀,就先讓她在外頭等自己。


    他抬頭看著?不遠處的那一棟樓,心下空空如也,不知道自己將有什麽後果。


    自從小漁兒死後,他親娘似乎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死氣沉沉的,對他不聞不問,今兒到她跟前,她正?在喝藥。


    她穿著?素白?衣裳,蒼白?的臉上,一雙眉緊緊蹙著?,雖修養了?些許日子,精神仍舊是不大好。


    “小少爺怎麽今兒這麽早就回來?了??”六尺在一旁問道。


    進門的小童二話不說,先跪在地上,幾個丫鬟麵麵相覷。


    他深吸了?口氣,像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而後緩聲道:“是我嫉妒小漁兒,所以故意讓雪娘在莊子上折騰她。”


    “小少爺!”


    他說出那三個字之後,周圍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六尺連忙就去捂他的嘴,可冬郎是鐵了?心要把所有的錯都攬到自己身上,扭過?頭又將剛才的話再說了?一遍。


    砰——


    周圍忽然就安靜下來?。


    丫鬟們?都去看何?平安,就見她手裏那碗藥已經撒了?,攤子上都是藥汁跟碎裂的瓷片,她起身時手指還在發顫。


    “你……是你在害她?”


    她難以置信地走?到了?冬郎麵前。


    冬郎跟她長得極像,她捧著?他的臉,企圖從中看出一絲心虛來?,可他死死看著?自己,沒有半點說謊的意思。


    這一刻她忽然喘不上氣來?。


    “少奶奶!你在幹什麽?!”


    六尺離得近,見她狠狠扇了?冬郎一巴掌後,掐著?他的脖子,似乎已經失了?理智,要把他掐死了?。


    她上前阻攔,可何?平安像是什麽聲音都聽不見,就是一心想?要掐死了?他。


    “你們?愣著?幹什麽!”


    六尺一提醒,周圍的七尺八尺還有鶯哥等人都上來?拉她。


    何?平安簪子落了?一地,麵上濕漉漉的,烏濃濃的長發遮了?大半張臉,她眼裏都是懊悔。鶯哥等人拉扯著?何?平安,外頭的丫鬟婆子聽到聲響,都一起過?來?勸阻,一時間蟾光樓裏熱鬧極了?。


    “少奶奶,小少爺再怎麽不對,也是您親生?的,他還小懂什麽,您不能下這樣的狠手!”


    “少爺就這一個兒子,少奶奶您就放過?他一回吧。”


    “少奶奶您還年輕,以後還能再生?一個小姐,這會兒別氣壞了?身子。”


    ……


    何?平安眼裏漸漸失了?光彩,這些聲音仿佛是一把利刃,紮進了?喉嚨裏,她說不話來?,此?刻痛徹心扉。


    “不好了?,少奶奶吐血了?。”


    丫鬟們?大驚,有的去請大夫有的去告訴成碧。


    等到顧蘭因得了?消息從翰林院回來?,就聽成碧道,何?平安瘋了?。


    第128章 一百二十八章


    蟾光樓裏, 東西砸了一片,滿地狼藉,六尺護著冬郎, 提早出了這裏。


    天陰沉沉的,要下雨了, 穿堂風撩起周遭的草木碎屑, 空氣中泛著一股沉悶的氣息。


    顧蘭因到了樓外, 尚未靠近,就見丫鬟們?六神無主,慌慌張張出來,急道:“少奶奶昏過去了……”


    顧蘭因將擋路的丫鬟婆子都撥到一旁,趨步入了當心間。


    潑灑在地的藥汁已經幹了,四?下裏都漫著苦澀的味道。


    “何平安?”


    倒地的的女人衣冠不?整,烏濃濃的發上, 滲出猩紅的血來。


    顧蘭因伸手?撩開她臉上的發絲, 才發現,原來是那半邊臉上, 被劃出了口?子。


    “你們?就是這樣照看她?”


    他抬眼瞧著外麵一群鵪鶉似的丫鬟, 斥道:“一群廢物!平日?倒把你們?養刁了, 遇上事一個都不?頂用。”


    堂下無人敢再說話,紛紛跪地, 叩首不?起, 成碧小跑著上前, 他瞄到何平安的樣子,眉頭一跳, 低聲將剛才發生的事,一五一十?道給?他聽。


    顧蘭因聽說是冬郎挑起的事端, 冷笑了一聲,他抱著何平安到樓上的次間裏,讓成碧把冬郎找出來。


    “叫他在書房等我。”


    成碧歎了口?氣:“小少爺也才六歲,今兒?這事做的,確實?傷人心。”


    “隻是沒有將咱們?放在心上罷了。既然如此,他也不?配再待下去了。“顧蘭因拿帕子沾了些茶水,低頭擦她臉上的血,淡聲道,“今兒?這樓裏的丫鬟,找人牙子來全部賣了。”


    成碧問:“少奶奶原先那幾個也賣了?”


    “你說呢?”


    成碧偷偷抬眼,小聲道:“少奶奶自己挑的人,小人不?敢越俎代庖。”


    顧蘭因揮了揮手?,將他趕出去,成碧臨走時將門?也合上了。


    四?下無人,顧蘭因擦拭著何平安臉上的髒汙,見她蹙著眉,昏迷中亦是有幾分痛苦,當下便?想將她喊醒,可手?落在她身上,才發現何平安在發抖。


    如今已經入夏了,她還穿著白綾襖,怎麽會冷呢。


    顧蘭因俯下身,方寸之間,她忽然睜開了眼。


    下一秒,就見何平安劇烈咳嗽起來。


    噗——


    因這近在咫尺的距離,那血染紅了他鬆綠的衣襟。


    男人修長?的頸項上,亦有斑斑血跡,溫熱的,順著喉結的滾動,一滴一滴落在了錦被上。


    顧蘭因靜靜看著她的眼,抬手?輕輕擦拭她嘴角流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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