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邊走邊說,臨到了水岸邊上,都還沒能安撫下來赫連煜的情緒,男人跨步上了小舟,後麵幾人也趕緊跟了上來,他大手一揮對著船夫道:“走了,出莊子。”


    小船重新行駛在水麵上,後麵的水岸慢慢離得遠了。


    陸思危敲著玉笛,看著前麵偉岸男人的背影,還在笑眯眯地說著場麵話:“顧兄弟啊,真別急著走,咱們莊子裏真正的寶貝,你還沒看著呢。”


    秦樂窈原本是一副看笑話的神情,聽著這話的語氣,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話音已經不像是生意人對貴客挽留的態度了,倒是有幾分戲謔的意味在裏麵。


    她冷不防後脊有些發涼,掃了眼那陸思危,他背著陽光站立,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怪,就覺得陰翳處的那張臉,笑得頗有幾分狡猾可怖的模樣。


    秦樂窈升起幾分警惕來,環顧了眼這四周的荒山野嶺。


    他們正行至水中央,帶進來的幾個隨侍都在對岸,若這陸思危真的突然發難,怕是報出赫連煜的真實身份都不見得能管上用場。


    她越想越覺陰森,忍不住往赫連煜身邊靠近了些。


    若是真如她所料,對方明知赫連煜是北境軍中來的武將,要拿人,必定也是有所準備的。


    男人坐在船頭前,似乎是還沒發現身後陸思危的變化,隻在秦樂窈靠近過來的時候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有成竹在胸,安撫她的慌張。


    但秦樂窈務實,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占,她沒法被一個眼神安撫下來。


    唯一的慶幸之處約莫就是此處水深,她的水性其實相當之好,雖然現在這種天氣,下水太過折磨人,那也好過丟了性命。


    赫連煜瞧著她這麽一副左右躊躇著想跳湖的模樣,唇角挽著笑,活動了一下脖頸,對著後麵的人開口問道:“這不是出莊子的水路吧,我們進來的時候沒有經過這裏。”


    船夫戴著鬥笠站在船尾,一言不發搖著槳。


    陸思危含笑道:“顧兄弟,都說了別這麽著急著走了,你這假模假式的一通脾氣發下來,瞧著倒是挺逼真的,但是呀,還是心急了些。”


    赫連煜聽他直接捅破沒再顧及什麽,便也轉過身來,雙臂環胸淡淡睨著。


    “嘖嘖。”陸思危搖著頭,“你倆這一唱一和的,我不看這些花裏胡哨的把式,隻看到頭來的目的,你是為了脫身。”


    “急個什麽,咱們這是正經買賣,又不會吃了你,還是先在小弟這莊子上小住幾日吧。”


    原本即便是知道了赫連煜和秦樂窈兩人之間關係匪淺,陸思危也沒有想要強扣二人。


    但是他不可能將看見了罌華的外人就這麽全須全尾地放出去,盡管那隻是一個很小的可能性,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寧可錯殺,也不能錯放。


    秦樂窈咬著舌尖來讓自己保持冷靜,她指尖發麻,正是最緊張的關口,旁邊的男人卻是忽然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


    他淡聲道:“坐下來。”


    “嗯?”秦樂窈懷疑自己幻聽,不明所以看著他。


    “沒事。”赫連煜將她按著坐下,將她的手放進船頭扣手裏握住,“一會動靜可能有點大,你自己抓好就行,其他的什麽都不用管。”


    赫連煜站起身來,高大的身量讓小船朝他的方向傾斜了些,但船尾處還有那個船夫在,大體上還是能保持住平衡的。


    “住我就不住了,倒確實是還有幾個地方想去看看的,陸兄弟,你陪著一起吧。”赫連煜活動了一下脖頸,下巴衝一側輕佻揚了揚。


    陸思危正想笑,忽的下一瞬小舟劇烈搖晃,地動山搖一般幾近傾覆。


    秦樂窈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上,是船頭的赫連煜忽然一個大跳落地,硬生生憑著蠻力將船給跺翻了。


    船尾轟然立起,陸思危一個踉蹌往前跌過去,周圍濺起數丈高的水花,迷亂人眼,秦樂窈攥緊那木質的扶手,幾乎要被顛得飛出去栽入水裏。


    陸思危身量輕巧,很快右腿借力刹住身形,手中玉笛直往赫連煜的咽喉點過去,豈料對方反應更快些,橫掌劈上他的手腕,那恐怖的力道根本非常人所能及,陸思危混亂間隻覺得手腕巨震失去知覺,那玉笛也理所當然地倒飛出去砸進了水裏。


    男人察覺不妙極速後退想要拉開距離。


    赫連煜欺身上前一把掐住了陸思危的脖子,他個頭大,動起來每一步都能顛得小舟晃蕩,秦樂窈被晃得七葷八素,整個人伏在船頭一動不動。


    與此同時,船尾的船夫和一直潛伏在船下的‘水鬼’現身,從船體兩側翻爬上來,帶著滿身的濕漉,看準位置往赫連煜身上撲過去。


    秦樂窈的視角中看過去,整個世界仿佛都在天旋地轉著。


    她眯著眼,隻看到了鼎立在船身中間的赫連煜偉岸的背影,他一手掐著陸思危的脖子,就跟拎著雞崽似的,直接懟著男人的腦袋去砸對麵撲上來的黑衣水鬼。


    秦樂窈恍惚間覺得水在嘩啦啦的響,人也在砰砰的響,那拳拳到肉的破風聲接連不絕,幾個來回之後,待到船體的晃動程度慢慢有所減輕,她抹著滿臉的水,終於是能睜開眼,仔細瞧到了眼前的光景。


    秦樂窈這輩子除去小時候跟人打架爭地盤搶吃的之外,正式步入商道有了體麵之後,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如此混亂不堪的場景了。


    她剛剛沒聽錯也沒看錯,就是有好幾個被赫連煜掄飛撞飛進水裏的壯漢,有那蓑衣船夫,也有後來冒上來的水鬼幫手,但現在都麵朝下趴在水裏漂浮著一動不動,看著像是已經死透了。


    陸思危額角和左眼裏全是血,極其淒慘的模樣,似乎是腿也被打折了,被赫連煜單手拎著耷拉在船上,疼得呲牙咧嘴,連句整話都說不出來。


    “你爺爺跟人耍橫鬥狠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角落裏涼快呢,就練了這麽三腳貓的兩下氣功,以為天下無敵手了?”赫連煜一臉痞相,散漫輕嘲著。


    他一把抽了陸思危的腰帶把人的兩隻手腕捆了個結實,隨手往船尾一甩。


    陸思危整個人摔下去,膝蓋和腿骨都在船木上生撞了好幾道淤青,似是傷了腦袋,精神都有些渙散,狼狽地趴在那一動不動。


    “哥、哥哥、”廖三娘早就被嚇得花容失色了,她縮在那裏瑟瑟發抖,聽見陸思危‘砰’的砸在自己身邊,動都不敢動一下。


    這山川大河之中,不少江湖草莽的走寇流俠,也不乏一些真正有些獨門本事在身的江湖幫派,陸思危便是師承其中,之所以敢跟赫連煜這種身形體量的男人動手,也正是仗著自己身上這獨門的手法與氣功,從前從未失手過。


    廖三娘也不明白,那麽幾個拳腳好手,明明人數占大優勢,怎麽就眨眼的功夫,就潰敗成了這個樣子。


    赫連煜身上的壓迫感太強,他逼近時候像個活閻王,廖三娘驚叫著求情:“秦秦秦掌櫃秦老板,你救救我,你救救我不想死——哎呀哎喲疼疼疼……”


    赫連煜三兩下把她捆了,嘴裏塞了布,順手吊在了斜插水麵的樹梢上。


    解決完這船上所有的問題之後,赫連煜再轉身回到了船頭前,他在秦樂窈麵前蹲了下來,瞧著美人被打濕的頭發和眉眼,“嚇著了?”


    那一身逼人的煞氣還未散盡,但赫連煜在看她的時候,眼角眉梢還是噙著笑意,多少能夠緩和些。


    秦樂窈嗓子嗆了水,一開口就忍不住咳了兩聲,然後慢慢搖了搖頭。


    “來,起來。”赫連煜笑了,掐著她的腋下幫著她站起身來,伸手抹了把她眼周的水漬,掌心指腹溫燙,碰在她微涼的皮膚上,捧著人的小臉,忍不住俯身下去啄吻了幾下,“好了,沒事了。”


    時至今日,這滿船狼藉,秦樂窈才真切感受到,上京中的那群上天入地的權貴紈絝,為何會個個都怕他。


    “你、”秦樂窈啞著嗓子,數了數船上船下的慘狀,說話還有點磕巴,“你打了……四個?”


    “嗯?”赫連煜揚眉,抄起船槳準備自己劃,一邊淡聲回應她道:“嗯,四個。”


    有那麽一瞬間,秦樂窈覺得赫連煜現在的樣子和他那尊貴到鑲金邊的身份,不甚匹配。他看起來更像是那種從底層裏摸爬滾打起來的人。


    男人瞧著她這幅有些不可思議的表情,大抵也猜到了點,笑說:“這在北疆是再正常不過的了,男人們都是靠著絕對的實力取得地位與身份,或是文韜武略德高望重,或是某些領域的大家大能,總之,能者居上,光靠著血脈遺傳是得不來真正的尊重的。”


    秦樂窈頗有幾分感慨:“聽起來和其他地方很不一樣。”


    “去過嗎?”赫連煜問她。


    “沒有。”秦樂窈搖了搖頭,“從前我去過的最北邊的地方就是惠州城,現在算是虞陵。”


    赫連煜似是來了些興致,“虞陵離北境就隻隔著一道北海了,等這裏的事了了,趁著機會,我順道帶你去看看北疆的遼闊草原和雪山,那是你們中原女子,一輩子都未曾見過的壯闊。”


    秦樂窈並沒有忘記他出發之前說的話,還要再去端州,與北疆就是兩個相反的方向,便搖頭道:“不了,我什麽時候都行,不耽誤公子的時間。”


    “你不想去?”赫連煜揚眉瞧了她一眼。


    秦樂窈聞言愣了一瞬,解釋道:“沒有,隻是,要不然還是先辦正事吧?一來一回怕是要耽誤月餘不止。”


    赫連煜不怎麽舒坦,微妙道:“你倒是比我還心急些。”


    秦樂窈不明所以,她原本就是被赫連煜挾帶出來的,自然是要以他的正事為重,若說因著她的關係反倒耽誤行程,豈非本末倒置。


    她揣摩著男人這句話裏的心思,左思右想,又找補道:“若是公子想回故鄉看看,那自然是以您的喜好為主的。”


    這句之後便是一路無話,赫連煜沒再應聲,秦樂窈便也閉了嘴沒再多言。


    男人將小船往上遊劃著,兩側是重山峻嶺,經過一處灣道之後,明顯能感覺的水流變急,前行的速度受到了阻礙。


    小舟在水流中輕輕晃蕩,此處地勢高,能看見下麵層疊的小瀑布,還有下遊矗立在山間的水車和屋舍。


    秦樂窈扶著船身,往下瞧著研究了半晌,忽然開口道:“公子,我覺得我們要找的東西,可能不在上遊。”


    原本一直緊閉著眼的陸思危,眼珠不受控製地轉動了一下。


    “嗯?”赫連煜掃眼看她,秦樂窈指著下麵的水體道:“你看,我們方才在的木屋其實算是相對獨立的水潭了,從上麵衝下來的疊瀑是這邊的小山頭翻過去的。但是你看那裏。”


    赫連煜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秦樂窈接著道:“我小時候在山裏玩水,失足被衝下去過一次,卷進過這種暗流的渦子,差點沒救回來。”


    “這種對流激出來的暗渦,上下的水流其實是反的,那時候我爹在下遊找了整整兩天,最後才發現我被渦子甩進上麵的平湖去了,比落水的地方還要高出數十丈去。”


    “正常來講大家都認為水流向下,要尋源必定是往上遊去。”秦樂窈一邊說著一邊故意去瞧那陸思危的表情,接著道:“但是尤其這種野山,裏麵的水路九曲十八繞的,還真不能以常理判斷。”


    秦樂窈捕捉到了陸思危臉上細微的變化,心裏便有了盤算,知道這廝之前還能穩如泰山裝死必然是因為他們找錯了路,現在聽了這句話怕是有些躺不住了。


    她了然笑了,一抬頭,卻發現赫連煜正盯著自己臉上看著。


    秦樂窈:“……?”


    赫連煜沒有太過多餘的表情,隻靜靜凝視著,秦樂窈在這種注目下有些無所適從,忍不住摸了把自己的臉頰:“我……說錯什麽了?”


    “你……”男人張口欲言,複又覺得時機不對,再者這種話說出來也顯得矯情,“罷了,以後再說。”


    “什麽?”秦樂窈更迷惑了,仔細思索了一遍自己方才所言,有切身經曆佐證,應是不會出什麽大錯才對。


    第38章 好冷


    “你接著說。”赫連煜收拾好了情緒, 同她道。


    秦樂窈指著下麵的某處被樹叢遮擋住的山體,道:“所以按照這種水流來推斷,我覺得, 這一片的方向或許才是咱們要找的地方。”


    不論是接著往上遊去,還是按照秦樂窈的說法往那層層疊疊的下遊走,這艘小船都已經是起不到什麽大用了。


    赫連煜找了一處山石偏高能夠落腳的位置將小船靠岸停泊,但地勢還是太惡劣, 秦樂窈拽著上方根莖牢固的野草借力,手腳並用想往上爬,忽地覺得屁股下麵一股熱源托上來,她整個人都變輕了。


    赫連煜一腳踩著山石一腳勾著船, 還能托著她輕易地往上送,對於秦樂窈這種一個不注意就自己往上爬的行為,頗有幾分無奈:“著什麽急,其實我可以把你抱上去的。”


    “我可以的。”秦樂窈省了勁, 輕鬆就被頂上去了, 落地後蹲在上麵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泥, “多謝公子。”


    赫連煜把陸思危也一並拽上去之後,方才鬆了腳,任由那小舟順著水流而下漂走了。


    陸思危在這山莊中到底還能算個主事的, 被赫連煜留了條性命綁過來,一是想能撬些口供出來,而來也是以備不時之需, 危機時候能當個人質。


    這山石崎嶇難走,陸思危傷了腿, 又被反綁著雙手,尤其吃力, 不多時就跌了一跤,摔在地上不動了。


    後麵的赫連煜跟個牢頭似的,踢了他一腳散漫道:“裝什麽死,起來。”


    陸思危癱坐在地上,無謂道:“你把我打成這樣,誰還走得動。”


    赫連煜一腳踩在山石上,腰間卸下來的軟鞭在手裏纏了兩圈,輕嘲道:“走不動是吧。”


    他用的短鞭漆黑發亮,看起來勁韌非常,末端纖細似蛇尾,有經驗的一看便知那是專門抽人發痛的刑具。


    陸思危喉結滾動了下,回想起之前這個男人在船上展現出的,那遠非常人所能及的臂力腰力,輕易便能將渾身帶水的死士卡斷脖頸掄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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