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才確實力道重了些,也確實沒有顧及姑娘家的顏麵, 叫外人撞破了這般私密的行徑。


    赫連煜知道自己脾氣大,以前在尚書房或是軍營之中,跟人打架鬥勇那是家常便飯,隻不過從前他身邊圍著的都是一群糙老爺們, 仔細算來,秦樂窈算是他身邊第一個女人,他尚且還沒能學會怎麽收斂這身一點就著的臭脾氣。


    以秦樂窈的性子,能對他罵出這樣一個字來, 顯然是他把人給欺負狠了。


    隻是意識到是一回事,怎麽處理卻仿佛成了難題,他向來不會哄人,有些主動示好的別扭話, 這性子要強的大男人也說不出口來, 到最後也隻是刻意清了清嗓子輕聲道:“我……先出去一趟。”


    秦樂窈仍然垂著頭, 赫連煜舔著自己的後槽牙,慢慢起身來,穿衣的動作磨磨蹭蹭的。


    他剛才原本就沒怎麽解衣裳, 現在拽著一條腰帶在那慢慢係著,視線一邊往矮塌上的秦樂窈偷看了幾眼,就想著捕捉到她抬頭的時候, 能搭上幾句話也好。


    起碼打破一下現在這有些奇怪的氛圍感。


    但秦樂窈卻一直埋頭不去看他,輕輕拉了矮塌上的一張絨毯抱在自己身前。


    她向來堅韌, 難得有這種安靜到讓人覺得破碎的時候,赫連煜心裏有點五味雜陳, 想搭話,嘴巴卻是一個字也憋不出來,一隻手在半空懸了半晌,到最後衣裳終於是穿好了,也還是沒能跟她說上一句話。


    他摩挲著指尖,心房裏那根羽毛又開始搔刮起來,出門前又再看了她一眼,這才輕輕將帳門給關上了。


    將軍帳中,季風帶著搜山的幾個主力匯報著發現的情況,卻是發現赫連煜蹙著眉頭似在凝想思索,季風以為是主子發現了什麽玄機之處,停下詢問道:“公子,可是覺得有什麽蹊蹺?”


    袁紹曦剛跟赫連煜吵了一架,氣也不順,大咧咧地敞著腿坐在那,單手掌起茶盅喝茶,一點要發表意見的意思都沒有。


    赫連煜確實有點心不在焉,點頭道:“沒有,就依你的意思辦。”


    散場之後,閑雜人等都退了出去,赫連煜還坐在那有些出神,沒一會視線轉到對麵的袁紹曦身上,口氣不善煩躁道:“看什麽看。”


    二人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了,插科打諢相互鬥嘴也是常有的事,雙方都不會太往心裏去。


    袁紹曦嘁了一聲:“你這喜怒無常的狗脾氣,我都受不了你,別說仙女兒那樣嬌滴滴的美人,跟著你可真是遭罪。”


    赫連煜惱她哪壺不開提哪壺,輕罵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不會說話你就閉嘴。”


    袁紹曦白眼要翻到後腦勺,拍著扶手起身就要走,又被後麵的男人給叫住:“誒、”


    “有屁快放。”她不耐煩地回首瞧他。


    “你之前送過去的奶糕,她喜歡吃嗎?”這是赫連煜思來想去唯一能琢磨出來示好哄她的法子,他擰著眉問她:“你那還有嗎?沒有的話差人給我跑一趟,買點回來。”


    話剛說完他又回想起來之前屋裏還有袁紹曦留下來的沒吃完的奶糕,便又改口道:“算了,換點別的,你對吃的熟,北疆還有什麽南邊沒見過的小零嘴的?”


    軍營裏麵全是糙老爺們,要找到些零嘴吃食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赫連煜從袁紹曦的私藏存貨裏扣了一盤子冬瓜糖,這才回到了自己軍帳的門口。


    大門還關著,裏麵很安靜,門口的沙地上還留著之前爭命跑出來時候踩出來的坑。


    赫連煜清了清嗓子,常勝將軍在心裏打著腹稿,把一會可能會麵對的場景過了一遍,老二說得對,女兒家的心思細膩,他跟男人發脾氣發慣了,剛才臨出門的時候她那背影看著那般孱弱惹人憐,他得好好疼疼人家。


    這麽想著,便不自覺在門口來回多踱了兩圈步子。


    男人回過神來的時候又覺得自己這行為太過慫蛋,自己的帳子自己的女人,犯得著這麽在門口鬼鬼祟祟的,被袁紹曦那廝看見要給笑話死不可。


    於是他抬頭挺胸,故作鎮定地推門進去了。


    結果帳子裏卻是空無一人。


    赫連煜將冬瓜糖放在桌子上,裏裏外外找了一圈,確定秦樂窈沒在屋裏,衣服行囊倒是都還在,她應是就隻穿了自己身上的那件就出門了。


    天色已然時近黃昏,赫連煜心裏那股自省的別扭勁都被氣性給衝散了,他黑沉著一張臉找周圍大營的衛兵詢問情況,對方回答道:“是瞧著秦姑娘騎馬出去了,估摸著半個時辰前吧。”


    赫連煜擰眉,追問道:“哪個方向看見沒?”


    兩個衛兵相互瞧了眼,然後指了湖邊的方向,“小的沒怎麽在意,隱約瞧見似是東南向,不過咱們這大營前後就兩條路,應當是不會錯的。”


    赫連煜是自己單獨策馬追出去的,男人身上披著黑絨氅衣,騎在馬上似一座巍峨的小山,他沿著主路往湖邊找了一圈,但這條跑馬道上每日來來往往的士兵行跡太多,根本不好分辨追蹤。


    眼看著日薄西山,將要入夜,氣溫往下掉的快,虞陵大營依山傍水,前後都是荒野,赫連煜心裏的氣憤慢慢轉成了找不到人的焦躁,這麽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萬一要是碰上林中野狼,怕是連個全屍都難留下。


    天空逐漸褪色,烏沉沉的紫黑色映出星光,時間拖得越長,赫連煜心裏就越是著急,最後,他在一處湖邊水台前找到了一艘停靠的畫舫。


    他的人查到過,蕭敬舟在虞陵的落腳點,就是這樣一艘烏木色的小畫舫,此時水波輕輕搖晃著,船艙裏麵亮著油燈,能隱約看見有人影走動。


    赫連煜氣不打一處來,急火攻心之下的男人周身煞氣濃鬱,一把抽了腰間軟鞭纏在手上,眸光陰沉,翻身跳下馬去,直接大步跳上了畫舫的甲板。


    要是被他抓到這兩個狗男女敢夜晚私會,他就直接把那勞什子蕭敬舟捆了沉湖。


    船頭兩個侍女正在彈著箜篌,猝不及防被這岸邊強闖上來的男人嚇了一大跳,驚叫間小廝上前阻攔,被赫連煜輕易地踹翻在地。


    “這位公子,裏麵是我家主人的內室,請留步。”白玦在最後關口攔上前去,他忌憚地盯著眼前身量英武的男人,如非必要,並不是很想跟他動手。


    “滾開。”滿臉殺氣的男人斜睨他一眼,發出最後的警告。


    白玦自是不可能讓的,赫連煜一步上前強闖之時,他一個旋身擒住男人的胳膊,兩指並攏往對方穴位點過去,下一瞬就覺腕間一麻,被赫連煜速度奇快的一掌劈開,整條手臂都在發麻,那大手五指成爪對著他的脖頸抓過來。


    高手過招,隻需要一個來回,便能探清對方路數,不是個好對付的善茬。


    白玦身量輕巧靈敏,旋身閃避之間也必不可免讓出了正前方的身位,讓赫連煜有了可乘之機逼進屋子裏去,白玦正欲追擊,便聽裏麵的蕭敬舟輕描淡寫出言阻止道:“白玦,退下。”


    “是,公子。”年輕的護衛擔心這莽漢傷著主子,一邊警惕盯著赫連煜,一邊挪動身位站到了蕭敬舟身側去。


    蕭敬舟一身紫紗鎏金對衫,夜間降了寒,肩上還攏了件狐皮的輕裘,坐在茶台前,慢條斯理對赫連煜道:“顧公子,又見麵了,坐下喝杯茶?這是蕭某從端州帶來的一脈春,香味很是特別。”


    赫連煜不跟他兜圈子,一雙湛藍的眸子審視地落在蕭敬舟臉上,“人在哪。”


    “什麽人?”蕭敬舟飲茶的動作一頓,輕笑道:“顧公子身邊丟了人?怎的找到我這來了,是男的還是女的?蕭某倒是願意效勞幫著一起找找,隻是此地畢竟沒在蕭某的主場上,怕是有些有心無力。”


    “你少跟我裝傻。”赫連煜最不愛聽的就是文人兜圈子的那一套,他煩躁地動了動頸骨,“我最後問你一遍,人在哪。”


    “顧公子怎的這般篤定你丟的人會在蕭某這裏。”蕭敬舟麵露驚訝,打趣道:“莫非閣下在找的是樂窈?”


    原本隻是一句故意揶揄的話,不成想赫連煜卻是沉默不言麵色愈發的肅穆,蕭敬舟唇邊的淺笑瞬間消失不見,“真的是樂窈?她不見了?”


    赫連煜懶得再跟他廢話,直接一腳踢開了麵前攔路的矮凳,親自進到船艙內,裏裏外外搜了一遍。


    蕭敬舟跟著一道站起身來,站在那沉思出神。


    船艙內傳來桌椅碰撞的聲響,赫連煜行事本就魯莽,尤其是在蕭敬舟這裏,越發不會給出什麽好態度來,門扇開合間摔得砰砰作響。


    “誒你這人,太不懂禮數了!”白玦跟在後麵嚷嚷著,又不敢真的上去動手,最終還是赫連煜自己搜完了,站在船尾,無功而返。


    “都說了秦姑娘沒在我們這,趕緊走吧。”白玦站在門前衝他擺手。


    赫連煜麵色陰沉可怖,之前醞釀起來的怒意又再重新變成了焦躁的擔心,男人大步穿過船艙準備離開,在經過蕭敬舟身邊時候,駐足停了下來。


    “她是我的人,如果被我發現你敢打她的主意。”他居高臨下睨著蕭敬舟,沉聲警告道:“我管你什麽身家豐厚,必定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赫連煜撂下這句話後便大步流星下了船,他個高人也重,下船時候踩跳的那一腳讓整個畫舫都輕微晃動著。


    外麵傳來馬兒揚蹄嘶鳴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馬蹄聲清脆,很快跑遠了。


    廖三娘一直藏在地板下麵的暗格裏,聽著上麵的動靜小了,才敢偷偷推起了一道細縫想來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白玦路過時候往木板上踢了下,“湊什麽熱鬧往外湊,回去藏好了。”


    廖三娘連連稱是,趕緊又將板子嚴絲合縫地關好了。


    白玦的手腕手臂到現在都還在發麻,無力地耷拉在身側,一邊揉搓著一邊走近蕭敬舟憤憤道:“公子,果然當官的都是些不可一世的家夥,秦姑娘怎麽受得了他這種人,怪不得玩失蹤呢。”


    “她的身家性命都壓在這位的手上,樂窈不是個不知道輕重的人,若非是被人擄走出了事,那就是受了極大的委屈,忍不下去了。”蕭敬舟凝視著赫連煜離開的方向,看著男人的背影策馬在夜色中慢慢消失。


    “你帶兩個人一起去找,方圓十裏地內的酒肆和賭坊,虞陵這種地方少,應該很好排除,動作要快。”


    白玦應了一聲:“誒,好嘞,這就去。”


    湖邊的某處小酒肆中,秦樂窈把自己喝得暈乎乎的,她酒量太好,有目的時能喝趴三五個壯漢不在話下,但情緒低迷時候又不一樣,精神鬆弛著刻意尋找放縱,就極容易醉。


    這酒的成色不好,喝得人腦子發暈,秦樂窈微醺地半趴在桌上,臉蛋上泛著緋紅,眼皮惺忪開闔著,怔怔盯著指尖下那酒杯在桌上打轉。


    倒不是受了氣有多委屈,再委屈的事情這麽些年也不是沒經曆過,之所以負麵的情緒來勢洶洶,到底還是因為自嘲。


    秦樂窈淺淺歎了口氣,笑著閉眼,還不如醉死過去得了,夢裏什麽都有,以前年輕氣盛時候,也曾幻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翻身,改頭換麵,意氣風發。


    結果爛泥裏折騰了這麽些年,時至今日,怎麽還是活成這副狗樣子。


    別人可以隨便對她置氣,隨便讓她難堪,還要曲意迎合,靠討好過活。


    這些事情可能白日裏做來得心應手,甚至是覺得特別輕鬆,但此時此刻,就是助長了低迷情緒的瘋漲。


    秦樂窈不是個悲觀的人,甚至於說有著相當的理性,鮮少露出如此感性的一麵來,她知道自己這麽失蹤一整晚,明日回去了還是得麵對赫連煜那張臉,而且可能會把人激怒,要比今日的氣焰更加逼人。


    但是心情不好,就是想淺淺的逃避一個晚上。


    等明日酒醒了,她就又能圓融地去應對他的脾氣了。


    “客官,你這喝多了……”店小二見人就趴下了,有些躊躇著上前。


    “沒喝多,我清醒著呢。”秦樂窈舉起一截小臂示意,趴在桌上聲音也悶悶的,“不會少你酒錢的,別吵,讓我趴會。”


    那小二見她看起來醉成這樣,說話倒是挺清楚的,便也沒再作聲。


    秦樂窈一個人趴在那,屋外的燈籠光線朦朧,她隱約聽見了馬蹄聲由遠及近,掠過門口後又再調轉了回來,跳下了馬。


    顯然是又有人進到酒肆裏來了,那人的腳步聲穩當有力,聽著像個身量魁梧的男人,竟是徑直走到了她身邊來。


    秦樂窈半醉半醒,奇怪地抬頭一看,就看見赫連煜黑著一張臉,懟在她身前,居高臨下睨視著。


    她仰著腦袋,神情略顯呆滯,似在分辨真假,幾息過後淺淺歪了下腦袋,麵前的男人沉聲問:“喝懵了?”


    然後肯定了她的猜想,“你沒看花眼,就是我。”


    秦樂窈的酒瞬間醒了大半,她晃悠悠站起身,眼神閃躲著,有些拘謹地垂頭站在那不敢看他。


    赫連煜神情肅穆,想發火,看著她這副死樣子又發不出來,憋悶地壓在胸腔裏,像鬱結在一起的野草,扯不清楚頭緒。


    最後變成了意味不明的一句話:“我找了你一個晚上。”


    秦樂窈不吭聲,赫連煜知道自己之前算是把人欺負了,也沒問她為什麽大晚上一個人往外跑,睨了眼桌上還沒喝完的兩壇酒,一看就是小地方的殘次品,連酒香味都不怎麽正。


    “想喝酒的話,回去再喝。”他壓下嗓音說了一句,對於這叱吒疆場的大將軍來說,已然算是一句服軟的話了。


    男人隨手丟了些碎銀結賬,轉身出去牽馬。


    秦樂窈吸了吸鼻子,慢吞吞跟在他身後,一出酒肆的大門,外麵的湖風往脖子裏灌,她臉頰和鼻頭都有些粉紅,這時候迎頭一件毛絨的大氅丟在了她身上,搭住了大半邊肩膀,還帶著男人身上的體溫,暖融融的。


    到底是酒勁影響了反應力,秦樂窈抱著衣服傻站在那,有點不知所措。


    赫連煜看了她一眼,轉身過去將人整個人都套進自己的氅衣裏,然後直接打橫一抱,夾著她翻身上馬,安置在了自己身前。


    馬蹄聲輕響在夜色下,白玦找過來的時候正好就看見赫連煜策馬離去的背影。


    “來晚一步。”白玦歎了口氣,拉著韁繩回頭,“走吧,回去給公子複命。”


    秦樂窈窩在赫連煜身前,她側坐在馬背上,或許是這小地方的酒不太好,後勁來的十足,她被顛得有些想吐,原本隻是半醉半醒的人,回到軍帳裏的時候,徹底被顛暈乎了。


    赫連煜把人抱進了屋子裏,原本是想往那矮塌上放,讓她能躺著舒服些,但介於這場合下午發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他腳步一頓,複又轉身把人放在了椅子上。


    訓練有素的大營裏作息時間規律,這個時辰,除了巡防的衛兵整齊的腳步聲之外,就隻剩下篝火偶爾發出的燃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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