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風道:“主子,我查了秦姑娘這些日子的行蹤,主要還是在帶著鋪麵裏的夥計和管事,在跑一些生意上的路子,並沒有像您擔心的去碰誰的麻煩,也沒有吃虧。”


    “知道了。”赫連煜回憶著那天她那殺氣騰騰的眼神,他的直覺一向準,他不會看錯的,她必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你接著盯,讓底下的人小心些,莫要被她察覺。尤其是跟戶部楚家相關聯的事情,都警醒著些。”


    “是。”


    “哦對了,還有,派人去查一查,她此前在端州的時候跟哪些人有過節的,尤其查查十五歲前後的那幾年。”


    “是。”季風應下之後,思忖著又道:“主子,但是七八年前的事情,又是在端州這種人流極大的貿易樞紐之地,怕是人都已經換了好幾批,可能查不出什麽有用的來了。”


    “盡力去辦,能查到多少是多少吧。”赫連煜也知道不容易,剛才被秦樂窈掙開懷抱的男人此時情緒尚且不佳,遷怒道:“她那草包哥哥當真是無一點用處,父子倆一起上都還是把她忙成這幅德行,每天在外麵……”


    說著說著,男人話音頓住,似乎是找到了些別的能撬動她的路子,若有所思地揚了揚眉。秦樂窈現在是擰巴上了不肯接受他的一點心意,但她那位哥哥可就沒這麽硬氣了。


    赫連煜忽然間心情大好,吩咐道:“你再去沉香酒莊跑一趟。”


    小年這天下著小雪,雪花晃晃悠悠地往下飄著,溫吞吞的。


    秦忠霖這輩子沒進過這般奢華氣派的官家府邸,盡管規規矩矩低著頭,但毫不妨礙他餘光到處飛竄,流連在一景一物上,每走一步心裏都是一聲驚歎著真是貨真價實的天潢貴胄,家裏牆上嵌的那麽些紋路全都是貢品級別的太湖雲晶石。


    進了主宅,秦忠霖像模像樣地往下跪,“小人秦忠霖,見過大將軍……”


    “免禮,坐吧。”赫連煜散漫的聲音傳來,秦忠霖勾著腰稍稍抬了點頭,諂笑上前,“誒,謝謝將軍。”


    秦忠霖雖然沒有什麽大聰明,但眼力勁還是有的,赫連煜隨意靠坐在太師椅中,就這一副身量,這一副能壓死人的氣場,他的這位準妹夫,不是個好惹的角。


    “那個……”秦忠霖小心翼翼給他倒了杯茶奉上,朝內室的方向看了眼,“窈窈今日,沒在家裏啊?”


    “你作為她的兄長,不知道她忙什麽?”赫連煜掃了他一眼。


    秦忠霖一時語塞,慢慢道:“這……原本咱們莊子剛剛完成合並,窈窈說擔心貪多嚼不爛,咱們年前都沒接什麽買賣了,照理說這段時間應該是沒什麽事情好忙的了呀……”


    赫連煜擰眉,她果然就是帶著人在忙別的事情,雖然現在暫時看起來是在跑生意牽線,不過是布棋階段的障眼法罷了。


    秦忠霖端量著赫連煜的神色,以為他是覺得秦樂窈不著家所以特意將自己叫來敲打,便試探問道:“這兩日我找機會跟妹妹問問,看她在忙些什麽?”


    “不用,隨她去吧。”赫連煜搖頭,接了他倒的茶,飲了一口潤了嗓子後又道:“今日叫你過來,跟她無關,是有點別的事。”


    “誒,是,將軍有何吩咐,小人必當照辦。”秦忠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我與窈窈年後就會完婚,日後她作為這無乩館裏的將軍夫人,你們爺倆老在城外住著也不是個事,我在城東給你們置辦了一處宅子,正在重新修繕,開春便能一起住進來了。”


    “哎呀,這、這怎麽好意思呢。”秦忠霖眼睛滴溜溜地轉著,這寸土寸金的上京城,秦樂窈此前費了那麽大的勁也就隻在街上勉強弄到了一個鋪麵,現在這大將軍出手闊綽,隨隨便便一揮手便是要贈宅子。


    “這有什麽,以後都是自家人。”赫連煜將他的欣喜看在眼中,滿意地勾了勾唇角,“伯父年事已高,此番就沒叫他來回奔波,你將我的心意傳達便可。另外,我看你年紀輕輕的,大丈夫當誌在四方,可有想過某個一官半職的,不再做些早出晚歸的費勁營生?”


    聽到前麵的送宅子,秦忠霖還隻是暗自高興著,再一聽能當官,整個人眼睛都亮了起來,他們這些生意人出門在外奔波,雖然衣裳穿得光鮮,但卻著實是沒什麽地位可言,合作夥伴倒還罷了,那些往來買賣的客官,多得是頤指氣使相待。


    能走仕途,那是多少生意人夢寐難求的路,“這,自然是想的,隻是我們家世代白丁,家父雖然中過鄉試秀才,但也未曾能謀到個一官半職的……”


    “這個你不用擔心,隻需答我願不願意,我在軍中給你領個閑職,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願意願意,小人自當一百個願意啊!”秦忠霖連連點頭,然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情緒立即落下來了一些,小心打聽道:“這個……將軍啊,您剛才說的這些,城東的宅子啊,還有能給我謀個差事啊,這些的,窈窈她知道嗎?”


    “什麽意思?”赫連煜掃了他一眼。


    “啊,是這樣,因為咱們家的事情都是我妹妹在做主的,這些不是小事兒,我還是得跟她商量一下。”秦忠霖婉言說著。


    他是個好財之人,但也算明白有些錢那是拿著燙手,好些年前他們家剛跟蕭敬舟搭上關係的時候,他那前妹夫也曾慷慨解囊提拔一番,想叫他少走幾年彎路,秦忠霖知道這些都是看在秦樂窈的麵子上,婉拒了好意,隻收了些補品藥材什麽的。


    就是這樣,他還是被後來知曉的秦樂窈給拿著大鞭子抽了一頓,將東西連夜又給悉數奉還了回去。


    赫連煜聽出了他退縮的意思,有些意外秦樂窈的家教之嚴,像秦忠霖這等一看便是蠅營狗苟追名逐利之人竟是能守住誘惑。他揚眉道:“這些她也要管?”


    “嗐,咱們家若是沒有這個妹妹,哪有今天這好日子呀,還是得聽她的。”秦忠霖慣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笑眯眯地跟他作揖,“將軍的好意,回頭我跟窈窈說說,順便再問問她這些日子在忙些什麽,有能替的我給替了,也好叫她能早些回來跟將軍團聚。”


    他這麽說了,赫連煜便也不好再勉強多言什麽了。


    當天晚上,秦樂窈回到無乩館的時候,赫連煜已經獨自乘車回威北王府中去了。


    秦忠霖一直在偏廳裏等她,見著人後將今日的事情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果不其然就是被秦樂窈橫眉冷對的一口回絕道:“絕對不行。”


    “哎,我一聽他後來那語氣,就知道八成沒有跟你商量過,給我白高興一場。”秦忠霖原本是有心理準備的,聞言還是難免有些許失落:“我本來還在心存僥幸,咱們家莫不是真的就要飛黃騰達了。”


    “飛黃騰達?”秦樂窈嗤了他一聲,“這種燙手的山芋你也敢碰。”


    “不敢呀,這不是來問你了嘛,還好我機靈留了個心眼沒有當場答應下來。”


    秦忠霖悻悻說著,又忍不住感歎道:“哎,前妹夫有錢,這回的準妹夫有權,上回的蕭公子好歹是個斯文人,能允諾你一番對賭功成身退,這次這一位一看就是個霸道至極的主,你是不知道,當時我跟爹被蕭公子繞道送走的時候,那可是被官兵追回來的,嗬,這輩子都沒被這麽多官爺押送過,麵子可忒大。”


    秦樂窈的腦筋突突得疼,“你再胡扯一句妹夫,我撕爛你的嘴。”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秦忠霖賠笑往自己嘴上拍了兩下,“但是妹妹,你這些時在忙些什麽呐?那位大將軍說你每日不著家,我尋思著咱們年前也沒什麽很多事情了,要不我替你忙著?”


    秦樂窈麵色不善,這些事並不簡單,連她自己都沒能有多少把握,自然是不放心交給秦忠霖。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假借他人之手。


    “不用,你幫不上,你把莊子看好,把爹照顧好,就算是幫我了。”


    “行吧,有事你就說一聲,哥哥隨時到。”


    接下來的好幾天,秦樂窈都處在忙碌之中,甚至是連除夕的晚上,都沒有回酒莊去跟父兄一起守歲。


    她心裏悶著的這口惡氣,叫人食不下咽,寢食難安,若是辦不成,她沒有心情跟任何人擺出和顏悅色的好臉色,一起共慶佳節。


    除夕夜,千家萬戶合家團圓,秦樂窈一個人待在主宅的閣樓上吹著冷風,放空地盯著遠處。


    子時將至的時候,後麵的樓梯上傳來腳步聲,秦樂窈回頭一瞧,竟是赫連煜回來了。


    “你……”她有些驚訝,這個時間,赫連煜應該在威北王府裏跟王爺王妃在一處守歲才是。


    “也不知道是一種什麽樣的直覺,覺得你肯定沒回家去。”赫連煜輕笑了一聲,在這濃鬱的夜色之中,慢慢走到她身邊來,跟人並肩一起坐下,“席麵結束我就跟父王母妃告了假,想著回來碰碰運氣,結果你真的就在這裏。”


    秦樂窈的小臉吹了風,在夜色下顯得愈發的白皙,晚風把她鬢角的碎發吹到了臉頰上,赫連煜撥開之後拿掌心往她冰涼的耳廓上捂住,問:“坐在這冷不冷。”


    男人的掌心溫暖幹燥,他將另一隻手也繞過去貼住了她的耳朵,秦樂窈原本沒覺得冷,但跟他的手心溫度比起來,仍是察覺到了極其舒適的暖意。


    赫連煜溫聲問:“為什麽沒回去跟父兄團圓?”


    秦樂窈不願意跟他回威北王府,赫連煜也沒勉強,但不忍心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迎接新歲,臨走之前批了特赦,準她年節回家去小住幾日。


    秦樂窈沒回答,夜風下的這雙眼看起來沒有平時那樣冷硬,她不再看他,轉而平視前方,“不想回去。”


    如果沒有看見那個人,她能有心情回去守歲團圓。


    可那個人還活得那般自在逍遙,她連覺都睡不著,哪有心思過年。


    “怎麽越來越像匹孤狼了呢。”赫連煜嘖了一聲,言語中有著些許打趣的意味,“不願意跟我待在一起,也不想回家,就想一個人待著?”


    子時將至,城中的觀星台上燃放了大片的花炮,五顏六色的,將天空打亮,從閣樓高處的視角看出去,分外好看。


    光線映襯之下,赫連煜看見秦樂窈的嘴角朝他動了下,看著像是有話想說,卻又止住了。


    “你這習慣從哪學的,怎麽總是要說又不說的。”男人不滿揉了把她的耳垂道:“說吧,你這一年到頭難得主動想跟我說兩句話,敗興的我也認了,說來聽聽。”


    秦樂窈盯了他片刻,道:“別在我哥身上動心思。”


    赫連煜一猜多半就是這件事,秦樂窈也不跟他兜圈子,把話說得十分直白:“他本就隻是個市井小民,你把他提上去,是害他也是害你自己。”


    “閑職罷了,沒你想的那麽嚴重。”男人解釋了一句,溫聲商量道:“你就點個頭吧,他看著挺高興的,但你不答應,他就不敢應。”


    秦樂窈沒接話,赫連煜又往她耳垂上輕捏了一把,追問道:“嗯?”


    她仍是沒有作答,凝視著天空,半晌後忽然叫了他一聲,“赫連煜。”


    “在呢。”男人眉眼一動,聽到她叫自己名字心中有些愉悅,應了一聲,偏頭看她。


    “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不值當。”


    又是一個巨大的花炮綻放開來,將昏暗的夜空點亮,一如那日冬至夜晚的山穀中的一樣。


    赫連煜輕笑著埋怨道:“我剛才還在稀奇說你今日沒煞風景,原來這等著我呢。”


    秦樂窈動了動脖子,掙開了他揉在自己耳側的手,淡聲道:“或許每個人生來所追求的意義就都不一樣,真正能讓我高興起來的,從來都不是與男人舉案齊眉。”


    赫連煜輕笑了一聲,“這有什麽,誰生來沒點自己所熱烈追求的東西,你要真是那種關在宅院裏將自己拴在男人身上過日子的千金貴女,我也不會喜歡上你。”


    “但是窈窈,你說的這些,跟我並不衝突。”他狀態鬆弛著,手臂撐在身後,往天上的花炮看過去,“我很小的時候上戰場,滿心滿眼全是建功立業,要證明自己的力量,要聲震四方,衛我大好河山。你看,我也不是生出來就為了跟你卿卿我我糾纏在一起的。”


    秦樂窈原本也沒指望這句話能改變他什麽想法,偏過頭去,輕嗤道:“詭辯。”


    赫連煜勾起唇角,一雙湛藍色的眼睛含笑斜睨著她,“隨便你怎麽說。”


    “走了,別傻坐著,下去吃餃子守歲。”男人起身將她也一起拖了起來,秦樂窈甩開手臂不想去,又被他摟住腰就這麽直接強行橫抱了起來,不管不顧直接往樓下跑跳,“走嘍,抱緊。”


    十餘階的樓梯他三步就跳下去了,晃得秦樂窈直打他肩頭:“赫連煜!”


    第71章 醉鬼


    新春年節之中, 雪後的紅梅開得正酣,高門顯貴的主君夫人們帶著家裏的公子小姐出遊賞雪,去佛寺進香, 到處都是合家團圓的景象。


    即便是新年,秦樂窈也都還是一天天的早出晚歸。


    赫連煜知道她必然是在籌劃些什麽,雖然她守口如瓶惜字如金地不願讓他插手,但赫連煜到底還是怕她單槍匹馬的在外麵吃虧, 不放心徹底放開手去,便讓季風一直在注意著她和楚家的動向。


    起先一直都沒什麽特別的風吹草動,一直到初七的時候,季風過來上報了一個消息:“主子, 楚家那邊二公子褚少昀的院裏,最近出了點小事,有個姓宋的幕僚,此前一直頗受器重, 但現下被關在柴房裏, 依著楚二公子的脾性, 估摸著是本著要人性命去了。”


    “幕僚?”赫連煜皺著眉頭,“說仔細些。”


    季風:“楚二公子屋裏有個通房的陪床丫頭,聽說是一直手腳不太幹淨, 私藏了許多主君身上的小物件,年前東窗事發被捉賊拿髒,捆了扔進柴房等候發落了, 這些日子楚二公子一直被楚家主母拽在身側陪著進香念佛,尚且還不知道此事, 估摸著還得個兩三日才有功夫回去料理這事。


    結果就是在這個關口上,通房丫頭不死心, 想方設法勾搭上了那位宋幕僚,原本當是想獻身求救,結果不知怎麽的,兩人的奸情竟被回來的二公子給當場撞破了。”


    “這一下可好,人沒救出來,反倒是把自己給搭上了,現下兩人都被捆了繩子關在一處,聽候發落呢。”


    赫連煜對褚少昀那廝後院裏起了什麽火不感興趣,隻想分辨秦樂窈盯上的人物到底是哪一個,便追問道:“她那邊呢?有沒有什麽能跟楚家對應上的動靜?”


    正是因為有,季風才會來上報此事,他點頭道:“有的,而且反推那通房手中拿到的媚藥,還有那天晚上宋幕僚之所以會經過柴房,後麵再被楚二公子撞上,這些事情串起來的幕後推手,深挖下去,最後都是秦姑娘在推波助瀾。”


    赫連煜微妙地揚起眉宇,似乎是又發現了一些什麽新奇之處,“就單靠她一個人?”


    “這個……”季風想了想,道:“就還有她的那群夥計吧,不過都是各幹各的,相互之間也沒明白掌櫃的具體在幹什麽,不過使了不少銀錢出去倒是真的。”


    這一消息再次刷新了赫連煜對秦樂窈的認知,男人若有所思地輕笑著:“小瞧了,她還能有這等成算的本事。”


    那楚府的後院雖不是什麽皇宮大院的要緊之處,但這一步步的推動和算計,她手上又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人能潛入進去,委實不易。


    赫連煜的口吻多少有些驕傲在裏麵,季風點頭附和道:“是,挺不容易的,而且心思縝密,許多東西其實明麵上都察覺不出來什麽痕跡,好在咱們的人是受訓過擅長挖這些蛛絲馬跡。”


    “也就是說,她的目標並非是楚家人,那這關起來的一對狗男女……”赫連煜眯著眼,又再壓下心裏的念想,秦樂窈費了這麽大的功夫要報複,要是被他中途截了胡,怕是要跟他鬧翻天。


    “罷了。”男人舌尖抵著後槽牙,慢慢道:“繼續盯著吧,暫時不要妄動,我感覺以她這般陣仗,應該還有後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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