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樂窈也與他作了一禮,目送著薛霽初離去。


    “王爺,你覺太後和閣老,會信嗎。”秦樂窈心裏沒底,盯著自己的鞋尖問了句。


    “孩子,你已經盡了最大努力了。”赫連岐安撫道:“剩下的,隻能交給天意。”


    今年深秋的北風來得比往年都要早些,端州的戰火持續了好幾個月,第一波寒潮來襲的時候,樓蘭軍隊攻破了巨蟒山南北的兩道防線,趁勝追擊誓要剿滅這些遊擊數月的梁軍。


    大梁剩餘的兵隊迫不得已兵分三路而行,一隊護送梁帝後撤,尋找新的藏身地,另外兩隊則是由齊小將軍與赫連煜分別率領,相互拉扯樓蘭視線,配合著拖延對方進軍的步伐。


    巨蟒山腳下的瀑布邊上,奚梧玥帶著雄師鏖戰數十日,終於是仗著人多勢重,將赫連煜的一小支隊伍逼進了山穀前。


    奚梧玥騎在馬上,目露凶光,隔著一段距離,興奮地盯著赫連煜道:“哈,我知道你,你是她那倒黴催的丈夫,哈哈,也難怪,她那麽漂亮的身子,你不介意她是不是雙破——”


    “你給老子閉上那噴糞的嘴。”赫連煜持著馬鞭衝他威脅點了幾下,他早就想砍死這個畜生了,兩個男人的目光中在空氣中似能擦出實質性的火光,“有種的出來,老子今天跟你單挑,新仇舊恨一起算。”


    赫連煜這身法,奚梧玥才不去跟他硬碰硬,嗤笑道:“你是個什麽東西,憑你也配,朕是要當皇帝的人。”


    口頭官司沒有任何意義,赫連煜抽出長刀,盡管人數並不占優勢,但這一隊全是他親自帶出來的精銳部下,並非沒有玉石俱焚的可能性,“備戰,隨我抗敵。”


    “是!!”


    正當此時,巨蟒山的另一側煙塵滾滾,大批鐵騎急速趕來,眾人回頭一看,竟發現那是大梁赤羽營的軍旗,黑壓壓的一片,數量相當龐大。


    “怎麽回事,赤羽營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奚梧玥有些心驚地詢問副將,來不及思索其中緣由,他直覺對方那殺氣騰騰的樣子來者不善,但又舍不得這等天賜良機能誅殺赫連煜。


    “殺!!”後方赫連煜已帶人衝出山穀,馬蹄聲重如悶雷,氣勢洶洶。


    奚梧玥到底是惜命,為了避免被前後夾擊堵住退路,當即下令吩咐道:“先撤!”


    三方軍隊一個逃兩方追,激起的煙塵四散,樓蘭士兵沒能來得及跑掉的尾巴都被梁軍盡數吞下斬殺,剩下前麵的倉皇逃進巨蟒山中,還是砸了幾個雷火彈下去,才終於是甩脫了身後的追兵。


    “窮寇莫追,仔細有詐。”赫連煜也還並未弄清楚那突然出現的赤羽營大軍是什麽來意,不敢托大冒進,視線往那邊的主將位置掃過去。


    那人戎裝下馬,昂首闊步向前,在赫連煜馬前跪下,將手中虎符高舉呈上,厲聲喝到:“奉太後懿旨,驍騎大將軍赫連煜接管赤羽營五萬部將,任憑調遣,將軍請接兵符!”


    這邊赫連煜的心腹們聞言皆是狂喜,赫連煜心頭震顫,瞬間向上京城的方向遠眺。


    她賭贏了,她做到了。


    男人唇邊揚起驕傲的笑來,一把接過虎符,重新跨上馬背,氣沉丹田一聲喝到:“整兵!!”


    奚梧玥的軍隊在整合起來的梁軍手上連續吃癟,即便是有那雷火彈也頂不上太大的用處了,無奈之下樓蘭分衝南北的兩撥兵力也被迫整合起來,在雲州外的大營匯合。


    奚梧玥憤怒地闖進將軍帳,攥著裏麵壯碩將軍的衣領用樓蘭話怒罵:“你們怎麽回事!!本將不是說了明日再次進攻城門,為什麽現在營地裏的勞役在般軍備器械準備拔營?你們這是要違抗軍令嗎?”


    那魁梧的將軍比他還高了半個頭去,滿臉橫肉,眼神不善盯著他,倒也按捺著沒有發作。


    “喀哧,你先出去。”薑槐序的聲音傳來,他的樓蘭話發音聽起來比奚梧玥的純正得多。


    “是。”將軍這才丟了奚梧玥的手,整了整衣領,朝薑槐序作了一禮後出去了。


    剛才奚梧玥進來得著急,並未注意到帳內還有第二個人,現在在薑槐序麵前氣焰蹭蹭地往下落,小聲叫了一句:“舅舅……我剛才隻是……”


    帳子裏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薑槐序的眼神看起來陰森森的,奚梧玥下意識就噤了聲。


    薑槐序陰沉道:“此番遠征,樓蘭付出的代價,損失有多慘重,你知道嗎?”


    奚梧玥覺得不妙,討好笑著:“這……這不都是為了咱們的大計……”


    “大計?”薑槐序冷笑一聲,盯著他的目光像一條毒蛇,“你有那麽多的機會告訴我,為什麽從來沒有交代過,你跟秦樂窈的那些破事。”


    “為什麽沒有說過!?”他陡然厲喝出聲。


    “我——”奚梧玥剛一開口就被薑槐序一腳踹翻在了地上。


    男人上前來踩住他的胸膛,惡狠狠道:“你還被她看到了身上的紋身。你個愚不可及的豬玀,你居然將樓蘭的圖騰紋在身上!!!”


    “我沒有!我沒有!她汙蔑我!!”奚梧玥心慌極了,下意識就先否認。


    他年少時最失意最心有不甘的那幾年,說不明白是出於一種什麽心態,確實曾在身上弄出過紋身,但後來知道了薑槐序在為他籌謀的事情之後,為避免給以後留下隱患,便又將紋身剜去了。


    那地方隱秘,會不會被看到都另說,況且端州那種地方抓來的鄉野民女,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識得樓蘭大旗,奚梧玥做夢也都沒想到,秦樂窈後來能有這樣一番際遇,竟能在大梁朝堂上說得上話。


    “汙蔑?”薑槐序用力踩下去,“現在誰還聽你說話,你能像她一樣衝去太後麵前申辯個清楚?”


    奚梧玥心裏打鼓,試探道:“那老太婆懂個什麽,牆頭草一根,咱們大軍壓境一鼓作氣直接殺進上京城去,直接逼宮……”


    “你還想逼宮?”薑槐序胸口鬱火難消,看見他這張臉就來氣,居高臨下漠視道:“就是因為你的愚蠢,我樓蘭雄師此番折損慘重,你還想拿多少人命去做你那皇帝夢?”


    奚梧玥聯想到外麵正在拔營的勞役,瞬間臉色都變了:“什麽意思,舅舅,舅舅你別這樣,你真的要退兵!?不能退!!咱麽籌謀了這麽多年,眼下是最好的時機,不能退!!”


    奚梧玥苦熬等待這麽多年,等的就是能一朝登天。


    而此番若是真的這樣無功而返,不止他的皇帝夢碎,他在樓蘭也將失去最能倚仗的地位,會成為棄子。


    薑槐序比他冷靜許多,神情冰冷地睨視著這個繼承了愚蠢血脈的外甥,朝帳外淡聲吩咐道:“來人,將他捆起來,壓入囚牢看管。”


    這場戰事的尾聲一直持續到了寒冬臘月的時節,樓蘭軍隊所過之處皆是極盡可能地破壞和殺戮,一路退出了雁門關外,縮回了廣袤的大漠中。


    殘破的山河需要時間靜養,梁帝也重新拿回了上京城的指揮權,調度秩序重新慢慢回到正軌之上。


    那日朝堂之後,秦樂窈便一直都縮在無乩館裏,不想出門,也不見客,隻三不五時聽秦忠霖跑來給她說叨外麵現在的局勢。


    入夜,第一場冬雪簌簌往下掉,主宅裏燒著溫暖的炭盆,她剛梳洗完,在銅鏡前梳頭發,聽著屏風後有細微的動靜,動作頓住後再聽卻又沒了。


    秦樂窈以為是碳火炸開的聲音,並未多想,接著將頭發梳開。


    沒多久,她再次聽到些許聲音想回頭,這回卻是直接落入了一個溫燙的懷抱裏,有人捏住了她的下巴掰過來,濕潤深入的親吻席卷覆壓,男人醇厚的聲音帶著調笑:“耳朵太好也有弊端啊,這種時候想來個驚喜差點都被發現了。”


    “嗯……”赫連煜的氣息帶著滿足,將秦樂窈親的滿眼水霧迷離,他摸著她的臉頰繾綣問道:“想我了嗎?”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秦樂窈氣喘籲籲,一雙眼睛亮晶晶地注視著,趁著他鬆開唇瓣的間隙才有機會說話。


    第97章 終有報


    秦樂窈說不出話來, 赫連煜也根本就沒給機會她說,他受不了大軍行進的那個速度了,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往回趕, 就想著能趕在這個時候,見到她被他親軟在懷裏的模樣。


    琉璃的腳環響聲清脆悅耳,赫連煜摟著她的腿,他也沒有比她好多少, 汗漬順著胸前淌下,秦樂窈的眼神迷離渙散時刻越發的勾人,勾得他欲罷不能深陷其中。


    夜深時分,秦樂窈的臉上泛著潮紅, 她伏在赫連煜肩上喘著氣,他的大掌自身後慢慢撫慰,聽見她啞著嗓子問:“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不是說大軍還得有個十來日嗎。”


    “趕著回來見你不好嗎。”赫連煜輕笑一聲, 算著時辰差不多了, 咬著她的耳朵說:“生辰吉樂。”


    子時一過, 便是冬至了。


    她跟赫連煜相識的四個年頭,盡管是逃跑路上被抓回來的那一次,他都沒有錯過她的生辰。


    秦樂窈埋在他身上, 低低笑著:“就是因為這個,特意趕回來的?”


    赫連煜揉了把她腦後的軟發,半真半假笑道:“主要還是想見你, 咱們這一年總是聚少離多的,怕你給我丟到腦後去了。”


    秦樂窈衝他攤開手掌:“那我的生辰禮呢。”


    這赫連煜是真沒顧上, 他這兩個月下來幾乎是忙得晝夜不分,好不容易將戰後的事情交代完便馬不停蹄往回趕, 心意是肯定來不及去籌備了,但又不願意隨便弄個東西糊弄過去。


    他把手放她手心裏握住親了下,“確實沒顧上,後頭補給你。”


    秦樂窈笑了聲:“那明天早上你給我煮壽麵。”


    赫連煜也跟著笑起來,“這是自然。”


    秦樂窈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指尖往他後背的肌肉上輕輕抓了下,“去洗澡,你蹭我一身的汗。”


    赫連煜愉悅地往她頸側親了口,一把將人抱起身來,“走。”


    這一覺睡得好,第二日秦樂窈是被香味饞醒的。


    她滿頭青絲披在肩上,身上就套了件輕薄的寢衣,靠在簾幔的床欄邊上,撐著腦袋瞧著他端上桌的壽麵,調侃道:“真是有幸瞧見,赫連大將軍也有這麽宜室宜家的一麵。”


    赫連煜隔著一道床幔,輕咬著笑,“能聽著夫人這樣一句調笑,我可真是等了太久,算是苦盡甘來了?”


    “比打仗還苦?”秦樂窈揚著眉輕佻反問。


    “那不一樣。”赫連煜狀態鬆弛地環臂瞧著她,“一麵是大梁的將軍,一麵是作為你的男人。”


    兩碗麵被吃得幹淨,昨晚上他回來之後便一直纏著她,秦樂窈到此時方才有時間有精力問他道:“北邊的戰事算是徹底結束了?樓蘭人被趕回大漠去了?”


    “嗯,大部隊是退兵了,但還有一部分散兵當時與軍隊分道而行,現在被堵在境內藏進了山野之地,要盡快普查圍剿,絕了後患。”赫連煜捏了把她的臉頰,接著道:“而且據探子回報,那個奚梧玥,應該也在其中。”


    秦樂窈神情未變,淡聲哼笑道:“我猜也是,此番被這麽一攪和,他的身份就被廢掉了,即便是一起回到樓蘭也沒了倚仗,隻能夾著尾巴做人。”


    “不止夾著尾巴做人,命都難保。”赫連煜唇角勾著笑,知道她會很感興趣,接著道:“我們的探子還盯到了一個消息,奚梧玥是從牢裏跑的,他本身有一半是漢人,在樓蘭的威信也並不高,帶不出人來,和之前被截斷在境內的樓蘭軍隊其實並非一撥人,活脫脫的一條喪家犬。”


    秦樂窈心念一動,原本沒做什麽指望的念想又冒了出來,她意有所指問道:“那陛下應該也不會放過這麽個大隱患還活在世間吧?”


    “這是自然。”赫連煜揉撚著她的耳垂,“但這兔崽子很能藏,海捕通緝令下了這麽長時間,也沒起到什麽很大作用。”


    “你覺得他會藏一輩子嗎。”秦樂窈的眼神有些閃爍的微芒,目光灼灼看著他:“你覺得,他逃出來之後,最有可能去哪裏。”


    赫連煜沒吭聲,秦樂窈接著道:“奚梧玥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我太了解他,他一定會來報複我,隻要我給機會,他就會現身。”


    “沒有這個機會,我不會給他機會靠近你,這太危險了。”赫連煜一口否決。


    秦樂窈抓住他放在自己耳側的手,輕聲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有誰是一輩子防賊的,還得一勞永逸。”


    冬至之後沒多久便是小年了,在這種合家團圓的時節,街上的行人都比之前的少。


    上京城的城防太嚴,連帶著皇城周圍的一圈壁壘都是固若金湯,奚梧玥手上沒有通關文牒,他沒法混進去,隻能一直守在相對鬆散的涯城中,隱姓埋名,靜待時機。


    奚梧玥年幼時候的十數年都是在街頭巷尾盜竊搶劫度日,即便是後來被薑槐序找到,也是整日躲躲藏藏地逃命,除了去樓蘭戰場帶兵,他從沒幹過什麽能養活自己的正經營生。


    這種平淡如水的日子讓他生不如死,像一刀刀的鈍口拉在身上,對秦樂窈的憎惡也到達了頂峰。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女人,如果不是因為她,現在他該是在那九五至尊的寶座上,坐擁天下。


    隻差一步,明明都已經隻差一步了。


    奚梧玥沒法再回到樓蘭去,他現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將自己這些所有的痛苦,千百倍地還給秦樂窈。


    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機會來得如此之快,驍騎將軍的夫人在上京城選不到合適滿意的糧食種子,要在涯城和孟州等地尋找供貨的商家,整個涯城的商販都能參選。


    奚梧玥得到消息的那一整晚都沒有睡著覺,在腦子裏反反複複地預演計劃,直至天明。


    來自上京城的馬車抵達涯城的這一日,街角的縫隙裏,陰森憎惡的目光像一條藏在水溝中的毒蛇,盯著前麵從馬車裏出來的那個裹著紫色披風的女人。


    是秦樂窈沒錯,而且她隻帶了兩個護衛一個車夫。


    她將涯城的商販聚成了市集,開設攤位,仔細甄選著,並且將最終能看得上眼的用布袋包了樣品,帶去下一個城市作對比。


    從涯城到孟州中間隔著一段不近不遠的山路,官道都比別處修得迂回狹窄。


    馬車沿著山腳行進著,車裏的秦樂窈半撩著車簾,她也在一直注意著外麵的動靜,奚梧玥如果真想報複她,必定要選在離上京城近,並且消息不算閉塞的地方,像涯城、孟州、淮水城這幾個地方都是不錯的選擇,但若說是挨家挨戶的盤查,勢必會打草驚蛇,讓他縮回偏僻處捉不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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