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頭看回何叔何嬸,笑道:“何叔何嬸的為人,我也是信的。”


    她是信的,可伏危卻不一定是信的。


    她感覺到了,自那日衙差來了之後,伏危確實是變了,不禁變得深沉了,也變得會隱藏自己所有的情緒了。


    時下,他猶如政客一般,用好聽且真誠的話語拉攏民眾的心。


    他未來是上位者,如今他拉攏著何叔何嬸,不過是初顯他自己的本色。


    第36章 三十六章


    伏危的掌心之下是女子柔軟的手背, 隻片刻,他便收回自己的手。


    放回自己腿上的指腹略一摩挲,似乎還能感覺到溫熱柔軟的觸感停留在上邊。


    再說伏危與虞瀅所言“信任”二字, 卻徑直撞入了何家夫婦二人的心裏頭。


    何叔何嬸本是富貴人家,但因家族犯事被連累流放了嶺南。


    數十年下來,早就被艱難的日子磨平了棱角,也接受了現實。成為了賤籍之人後,被人信任或是去信任別人,都離他們太遠了。


    如今聽到被人所信任,這種感覺陌生卻又熟悉。


    伏危目光從何叔何嬸那錯愕的神色間一掃而過, 隨而徐緩的說道:“我與六娘想把大兄大嫂接回來, 也盼著何二郎能早日回來。但現在由於我們家把大兄大嫂接出來後, 沒有多少的餘錢了, 所以也幫不上什麽忙。”


    何嬸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一歎道:“不用覺得過意不去, 你們並未欠我們什麽, 我們都是明白的,不會因妒而與你們生嫌隙的。”


    伏危卻是搖頭:“我並非這個意思。”


    何叔何嬸疑惑間, 又聽他沉穩的道:“我們兩家互相幫襯, 不是親人卻也勝似親人, 所以雖在銀錢上邊幫不上什麽忙,可在賺銀子的前提下,我與六娘都是想拉上何叔何嬸, 希望何叔何嬸也能早日存夠銀子把何二郎接回來。”


    伏危的語聲溫潤, 聲調平緩, 莫名的讓人生出信服感。


    虞瀅知伏危是在說場麵話,但知道他是為了說服何叔何嬸才這麽說的, 所以也配合著他。


    她說:“到十月還有兩三個月,畢竟時間太長了。所以我也已經在尋其他短期且一次過的藥商,若是有人要的話,隻需要何叔何嬸空出幾個上午與我進山采草藥,其餘曬草藥和後續的活我來做就好。”


    想了想,虞瀅繼而:“而賣出的采藥,可按照何叔何嬸的意願,可按斤收,也可按照工錢結算給何叔何嬸。”


    虞瀅與伏危說完了後,便望著何叔何嬸,靜靜的等他們的答案。


    何叔何嬸兩人一下子被這麽多的訊息砸來,一時發懵。


    何叔慢慢捋了一會,才緩了過來。


    而何嬸則是拿不準主意地看向自己的老伴。


    何叔看了眼伏危和虞瀅,繼而沉思許久後,才理智道:“幫個幾天忙完全沒有問題,可要是做兩三個月,說實話,我心裏沒底。”


    他望向虞瀅,又說:“你雖與藥商簽了五百斤的藥材,可這些旅商都是走南闖北,沒有準確的落腳點的,也不知道他幾個月之後還會不會到這嶺南來。”


    虞瀅還未說話,做了二十年官宦之子的伏危就先開了口:“既是商旅,那麽便會在衙門有備案,不然地方關卡也不敢輕易給攜帶物資的商旅通行,重重關卡之下,都是他們留下的信息,我們確實不知他們的落腳點,可官府一查便能知曉。”


    聽了伏危的分析,原本對這單買賣還是有些擔憂的虞瀅,現在卻是穩了些。


    就是何叔也不僅權衡了起來。


    伏危複而看向虞瀅:“把契書取來給何叔何嬸瞧一瞧。”


    虞瀅知曉伏危的用意,便也就起了身,去了隔壁屋子取契書。


    因這屋子時常要出入,吃飯也在這個屋子裏,所以虞瀅還是把契書和銀錢放在了隔壁的屋子,藏在了稻稈床的夾層之中。


    虞瀅從屋中出來的時候,院子裏邊的孫氏和孩子都帶著好奇的目光看向她。


    虞瀅回了隔壁屋,把契書找出來後,又回去了。


    她坐回原位後,不慌不忙地把契書遞給何叔。


    何叔曾是富貴人家,自然是識字的。


    他接過了契書,打開來細瞧了一眼後,臉上隨即露出了訝異之色。


    伏危緩聲道:“旅商若是沒有立下字據,確實不可信,但已簽字也摁了掌印,如若毀約,便可告道縣衙去。縣衙也會根據通關的卷宗尋到旅商祖籍所在,那旅商若毀約隻會得不償失,若沒有意向,又何必留下無端把柄?”


    何叔仔細想了想,伏二郎所言確實有道理。


    想到這,他也已然心動,畢竟字據上邊不是五十斤,而是整整五百斤的草藥。


    大兒在士族底下的莊子耕田做活,一日兩餐,一個月一日假,一個月也不過是十斤米和一百五十文錢。


    這在玉縣已經是極好的待遇了。


    大兒有自己的家要養,不可能全部工錢都交上來,一個月交上來的也就是一百二十文。


    而田裏的莊稼今年才剛剛栽種,且還有各種賦稅,他們起碼得存大概一年,才能夠銀子把二兒給接回來。


    采石場是什麽的環境,何叔待過多年,自然是知道的。


    如果可以,他一天都不想讓二郎兒待在那個地方。


    想到這,何叔臉色逐漸堅定,也當即下了決定:“做!我們和你們一同做這個藥材買賣!”


    伏危似乎沒有任何意外,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環視了幾人一眼,道:“親兄弟且明算賬,既然要做,那邊提前說好價格方麵的問題,以免往後生出爭執和嫌隙。”


    何叔道:“那是自然。”


    說著,也把字據還了回去。


    虞瀅接過了字據,細想了半會後,才問:“那何叔你們是想要按斤收購,還是想要工錢?”


    何叔何嬸有些茫然。


    虞瀅又道:“我現在也沒有什麽銀錢,也按照不了按斤來收,得收到了銀錢後,才能結算。工錢的話,且短期全付,長期也隻能先付一半。”


    何嬸見自家老頭子說要做了,她不禁好奇的問:“這二者,有什麽區別?”


    虞瀅道:“解釋前,我得先把賬說明白了。”


    “第一,我負責尋找收藥材的商人。第二,往後可能要走走關係和門道找新的藥商,所以也要花去一些開銷。第三,後續曬草藥,儲存草藥的活我來做。”


    “以上三點,不管我賣出去的是多少銀錢,我都會給何叔你們定下一個不變的價格,但也不可能是二十一文的一半,畢竟不是所有的藥材能都賣出這個價錢。”


    何叔思索了一下,才道:“我聽村裏的人說,說背了一大筐草藥去醫館,最後也就得了一兩文錢,所以你們給個三四文錢一斤就可以了,這也已經是天價了。”


    虞瀅笑了笑,說道:“雖沒有十文錢一斤,但是按著成色來收,成色好的話,按照七文錢一斤來收,成色一般的話隻能算六文錢,若是比較貴的藥材,則是按兩來收,兩文錢一兩。”


    何家夫婦倆露出了驚愕之色。


    何嬸:“這、這麽多?”


    這時候,伏危在一旁道:“這個價錢,隻是給何家開的,往後便是有其他人幫忙,也不會再開這個價錢。”


    “另外,往後日子久了,六娘的藥材買賣做得大了,何叔何嬸認識的草藥也多了,檢查草藥的事情便會交付到何叔何嬸的手上,到那時,直接按盈利給何叔何嬸分紅利,相信不用過多久,不僅何二郎能接回來,何家也能自此過上好日子。”


    虞瀅越聽伏危的話,就越覺得古怪。


    片刻後,她才反應了過來,這一單買賣都還沒出,伏危這可不就是妥妥的在給何叔何嬸畫大餅麽?


    這個餅,聽得何叔何嬸心動,心裏頭隱隱有幹勁湧現。


    虞瀅見何叔何嬸似乎已經偏向收購方式,但還是把工錢的打算說了:“按斤收購就這麽算了。另外工錢的話,一天是十五文錢,但要保證一天最少要有兩斤草藥,若是不足兩斤,卻又少於一斤的話,隻能算七文錢一日。”


    雖然算下來二者差不多,可第一種是沒有上限的,何叔何嬸都偏向第一種。


    何叔選擇道:“第一種,按斤來收。”


    虞瀅:“何叔先別急著做決定,最後還有一件事,是必須慎重的。”


    何叔露出了疑惑之色。


    虞瀅麵色肅嚴,說:“山裏凶險,哪怕是外圍都有可能麵臨著危險。這些,何叔何嬸應該是知道的,而且藥材越珍貴,便代表著危險也越發的大,我希望何叔何嬸斟酌過後,再回我也不遲。”


    激動勁過去後,何叔緩過了勁來,也意識到了山裏的銀子不是那麽好掙的。


    可他想到在采石場的兒子,就覺得再危險也得拚一拚。


    何叔思索半晌後,說:“天上沒有忽然掉餡餅的事情,得付出了,才會有所得,這道理我是明白的,所以我還是決定與餘娘子一塊做藥材。”


    大概有細說了一些後續細節後,何叔才問:“你們想何時去贖大兄大嫂?”


    虞瀅琢磨了一下,然後說:“我托人幫忙去詢問新藥商是否收藥材,成與不成,後日便能知道結果。若不成,便做好準備,最晚三日後出發,若成的話,那就把這一單買賣給做了再去。”


    何叔看向身邊的老伴,聲音沉重:“我們也已經好久好久沒見過二郎了,就趁此機會去瞧一瞧吧。”


    何嬸想起二兒,眼眶不禁微微發紅,隨而說道:“是呀,有兩年沒見過二郎了,也不知他瘦成什麽樣了。”


    夫妻二人感傷了半晌後,才起身告辭。


    虞瀅送走了他們,再而從屋外端回伏安熬好的湯藥,放在了桌麵上,與伏危說:“已經放了一會了,趁熱喝了吧。”


    伏危道了聲謝,然後端起湯藥。


    湯藥尚燙,他便慢條斯理地淺淺抿著喝。


    湯藥苦口,便是虞瀅喝藥,基本都是兩三口氣就飲盡了,可伏危……


    虞瀅看著他喝藥都覺得自己口中發苦,她問:“你不覺得苦嗎?”


    伏危望向碗中漆黑的藥湯,意味深長的道:“現在的苦,我想記住。”


    虞瀅聽出了他話裏有意味不明的意思,便想到書裏邊給安排的他各種不幸,導致最後他成了個冷心冷肺的權臣。


    她斟酌了一二後,她還是說:“人性本就有多樣性的,可虛與委蛇,可自私,但堅守住最後的底線便可。”


    伏危聽聞她的話,眸色微微一變,隨而抬起頭看向她,靜靜地盯著著她瞧了半刻,才問:“我若變成你所說的那種虛與委蛇,自私的人,你當如何?”


    若是在後世,虞瀅或許不喜與其往來,可是這個時代背景是不一樣的。


    她繼而說:“自保,自強之下若是非得這麽做的話,並沒有什麽錯,但我也希望你能守住最後的底線。”


    伏危心頭陰暗的角落似有了一絲明亮。


    “最後的底線,是什麽樣的程度?”


    虞瀅思索了一下,說:“無人傷你的情況之下,你為一己私欲,傷人性命,若過了界,那麽我們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了,隻會成為陌路人,這大概就是俗話說的道不同不相為謀。”


    伏危心頭也有了底,唇角多了一抹淺笑:“如此,為了往後不成陌路人,我自是要時刻銘記著今日你所言。”


    這話題過於沉重,虞瀅覺著他是聽了進去的,也就轉移了話題。


    “對了,我與陳大爺說了竹床的事情了,短則四日,長則七八日就能把竹床做好,但這些天可能還要……”她的目光往他裏側的竹床瞧了一眼:“可能還要多打擾你幾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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