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枝把小巧的下頜輕輕壓在他的肩上, 在他耳畔咫尺處吐氣如蘭。


    不必直視他的雙眼麵對他, 她終於鼓起勇氣,問道:“鳳影,你現在對我的好, 都是真心的嗎?”


    賀鳳影腳步頓住,駐足在原地。


    他意識到, 即便這段時間,她沒有?表現出異常,仍然願意與?他親昵相?處, 心中怕也存著疑影。


    自己從前隱瞞梟羽衛指揮使的身份, 到底成?為了他們感情中的症結。


    信任需要在長時間中慢慢重新積攢, 但當下必須要解釋清楚一件事?——他對自己身份的隱瞞, 並不意味著對她的感情有?任何弄虛作假。


    他的真心從始至終沒有?作偽。


    然而他啟唇才發出一個?音節,她攬住他的手臂就更收攏了些, 垂首將前額貼在他的肩窩。


    因情緒低落, 連帶聲音都混著泣音,低低道:“算了, 我不想?知道,你還是別說了。”


    “可我不希望被你誤會。”


    既然她已經說出顧慮, 賀鳳影就無法?讓步當作不知了。


    否則任由李桐枝陷在懷疑的惶惶中,兩人關係上的裂痕會被撕得越來越大,直到無法?彌補的地步。


    尋到石階旁一塊平整的巨石,他放李桐枝落了地。


    將外袍脫下,平鋪在石頭?上,請她好好坐下,隨即蹲下身平視著她問:“你認為我現在待你是虛情假意嗎?”


    李桐枝不得不麵對這個?問題,有?點後悔把心情道明。


    小手攥緊自己膝上的布料,貝齒在下唇留下深刻的印痕,沉默不語。


    她不想?再被他的謊言蒙蔽。


    可如果說破真相?,會導致連平和的假象都無法?維係,她又寧願多被蒙在鼓裏一會兒。


    良久,明悟沉默無法?成?為他能接受的答案,她迎上他專注盛有?自己影像的墨色雙眸,輕輕道:“我不知道,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我都覺得是真的,所以更分不清。”


    她從前以為自己定下的未來駙馬是青梅竹馬一起成?長的對象,該是最知根知底的。


    然後就被揭露,她連自己傾心愛慕的人是手段狠辣的梟羽衛都不知道。


    李桐枝自暴自棄地垂下睫羽,徹底掩住目中黯淡的光:“你既然是梟羽衛,就該最知怎麽?騙人,如果這回?仍要騙我,就一定要一直將我騙住。”


    賀鳳影歎息一聲,將手覆在她的手背:“我們得講清楚,我的確有?隱瞞你的過錯,可我擅長的是判別他人的謊言,還沒有?高明到連感情都能偽裝。”


    他以為自己能把梟羽衛的身份瞞她一世。


    畢竟李桐枝同他的母親一樣,都不喜歡追根究底。


    上麵有?自己父親成?功瞞住母親的例子在,他以為隻要自己能保證做到把梟羽衛的工作和與?她在一起相?處的生活完全切割開,就不必她為自己的身份困擾。


    永遠不會被揭露的謊言,那?就是真相?。


    事?實證明,他在她麵前的確毫無破綻。


    可惜不知中間出現什麽?差池,她決心毀去他們定下的婚約,不留餘地地要前去和親,他不得不帶領梟羽衛攔截住燕國使團一行,暴露身份,繼而把她帶走?。


    “我心慕於你,想?要娶你,與?你一生一世,這三樁字字發自肺腑,沒有?半點虛假。”


    李桐枝的心弦顫動,悄悄抬眸,看?了一眼他的誠摯表情。


    “我小心翼翼藏好梟羽衛的身份,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我在乎你,怕你知曉後會遠離我。”


    既然已經敞開聊,賀鳳影就不避談自己的顧慮了。


    相?關梟羽衛的事?經口耳相?傳,自然有?誇大的部分,但每個?梟羽衛都滿手血腥是真,被丟入詔獄的凶犯也的確都生不如死。


    他知她害怕梟羽衛,怎麽?敢令她知曉自己不僅是梟羽衛的其中一員,還是領導他們的指揮使。


    賀鳳影念及即便自己的身份沒有?暴露,她也執意與?自己退婚,還是有?些遏不住陰暗的情緒。


    忍了忍,還是收回?難以自控的手,捂住自己的眼,低聲自嘲道:“若是你更早知道我是梟羽衛指揮使,大約不會在飲花宴上將花簪給我了吧。”


    李桐枝聽出他的傷心,鴉色長睫顫動如蝶翼,嘴唇微微翕動,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袖擺,抬眸否定道:“不會的,無論如何我都隻會選你。”


    她想?,如果是在經曆噩夢前,自己發現他梟羽衛的身份,或許會因他長久的隱瞞,與?他鬧些小脾氣,但絕不至於就此放棄他們的感情。


    畢竟她真的很喜歡他。


    因此才為了保全他的性命,寧願放棄她期盼多年的婚事?,放棄這份喜歡。


    哪怕是親眼目睹他劈落燕蘭國大王子的頭?顱後,她也僅是在最初時陷落死亡與?血腥帶來的恐懼,難以麵對作為劊子手的他。


    細究她當時的心理?,或許比起害怕來說,更多是難以置信。


    至於賀鳳影強勢將她自使團隊伍中掠離京都,剝奪了她的其他選擇,則完全沒有?令她反感。


    因為那?些選項都將導致壞結果。


    無論是她與?他成?親前夕他病逝,她執意不肯和親導致大衍戰火蔓延,又或者她真的嫁燕蘭國大王子,都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她隻是不得已,在三者中選了犧牲自己,這個?看?上去損失最小的選項。


    賀鳳影把她從必須選擇的困境中拉了出來。


    她隱隱還為此歡喜。


    賀鳳影因她毫不猶豫的回?答動容,沉鬱的心情撥雲見日,目視著小姑娘嬌柔的麵容,問道:“你不後悔選我作你的駙馬,那?為什麽?要向我退婚,逃離我?”


    李桐枝原本盈動的眸光因這個?問題沉寂,素白的小手按壓在自己的心口處,緊蹙起眉,搖頭?道:“我不能說,你不要問。”


    她不敢拿他的命去賭,憂心提起噩夢中的噩兆,會成?為注定實現的讖言。


    賀鳳影從她的神情窺出她內心的濃鬱恐懼。


    不同於先前為逃避他的答案,可憐如撒嬌般請他不要說,這一回?她是由衷不願吐露任何一個?字。


    仿佛她身在搖搖欲墜的斷崖,相?關這個?問題的追問都如同殘暴的惡獸在步步緊逼。


    他看?得出來,哪怕小姑娘明知後方是會令她摔得粉身碎骨的萬丈深淵,斟酌一番後,為不喪命獸口,也會寧可跳下去。


    他並不想?要她墜入絕望深淵,今日的收獲已經足夠,該點到為止了。


    賀鳳影正?了正?她發髻上的珠簪,略抬唇角,道:“那?我不問了,下山的路仍是由我背你走?吧。”


    李桐枝繃緊的神情放鬆下來,頷首同意。


    繼續往山下走?,賀鳳影道:“桐枝還有?什麽?想?要問我的嗎?”


    小姑娘沉吟稍頃,問:“你是什麽?時候成?為梟羽衛的?”


    “正?式接受訓練,是在八歲多吧。”


    “那?麽?小?”


    李桐枝沒料到自己尚把他當作親昵玩伴,聊一聊孩子間幼稚趣事?時,他原來就開始經曆嚴苛訓練了。


    “本來六歲時就可以了,但我父親認為我太過無羈,說得嚴重就是薄情寡義。雖心智和能力勝於同齡人,但有?可能不遵皇命,無法?約束,所以把我拘在他身邊培養忠義心。”


    他主動交代了自己溫和偽裝下,無可救藥的真實冷漠。


    “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有?任何效果。我對繼承他的事?業沒有?熱情,懶於做出改變。如果不是陛下喜愛我的性情能比我父親更好對付皇後與?長公主的敵人,或許我父親會放棄把指揮使衣缽傳給我。”


    說到這兒,賀鳳影扯了扯唇角,輕笑?道:“我父親的忠誠足夠,可惜下手不夠狠,效率不夠高,是溫馴的獵犬,而陛下想?要一頭?忠於他與?妻女,又能迅速咬斷敵人咽喉的狼。”


    李桐枝忘記聯想?他梟羽衛的職位來源該是忠義侯。


    聽他說起,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離開京都那?夜,賀鳳影曾經提到要把職位丟回?給忠義侯。


    “你父親的腿傷不是救駕之後無法?治愈嗎?”


    她喃喃發問:“難道連忠義侯將我父皇背出火場的功勞都是假的?”


    “有?火場,我父親也的確在眾目睽睽下把陛下背出來了,隻不過那?就是一場預設好的戲劇,腿沒有?被壓到廢掉的地步。”


    賀鳳影嘲道:“陛下出行的各處都有?人盯著,不會無緣無故走?水,更不可能有?人縱火。否則我父親無論怎麽?救駕,也就是在彌補過失,論的隻有?罪,不會有?賞。”


    許多人都豔羨忠義侯,以為他是憑救駕之功一步登天,實際上這個?想?法?愚不可及。


    不過是皇上希望他們這麽?想?,才故意放出流言,配合流言做出相?應行動。


    賀鳳影沒再深談其中的陰謀內核,將話題重新牽回?到自己成?為梟羽衛的事?:“他退下是為了給我讓路,畢竟那?時候我雖然年齡還小,但願意被馴服,就能比我父親更得力。”


    李桐枝聽著“馴服”字眼,以為他是像那?些被捕野獸般經曆各種折磨後學的乖,有?點心疼地問起他戴上鷹犬項圈的經曆。


    他愣了下,微眯起眼回?憶起自己改變想?法?的伊始,便連眼尾都繾綣入笑?意,道:“桐枝想?錯了,我是為了你,心甘情願臣服以博取權力的。”


    第50章


    李桐枝實在是好哄的性子, 賀鳳影一番言語剖白後,她便輕易相信了他對?自己的心意沒有虛假的部分。


    或者說她願意相信他對?自己的喜歡是真實,因為她一早就毫無保留把自己一顆真心捧了出來。


    賀鳳影一邊慶幸她在得知?自己身份後願意再度托付信任, 一邊更加懷疑會?是什麽人以什麽樣的辦法從他們的關係中作梗。


    否則依然對?他懷有情意的小姑娘不可能起退婚這種念頭, 更別提付諸行動。


    可惜李桐枝在這件事上諱莫如深, 他旁敲側擊地?嚐試問了幾次, 還是無法從她口中問知?答案。


    怕繼續深究,會?破壞兩人好不?容易恢複如初的感情, 賀鳳影暫歇了念頭。


    一路走走停停, 至夏末時,他們抵達了大衍與燕蘭國交界的邊城。


    按照事先的約定,車夫就送他們到這兒, 高高興興地?告別在他見證下解開心結的戀人。


    邊城繁華程度遠不?及京都?。


    道路兩旁低矮的房屋,牆麵?沒有任何以美化為目的的粉刷, 就是最質樸的黃土色。


    不?過這兒很熱鬧,行商在兩國間的商隊絡繹不?絕,叫賣在小?攤上的物品也有不?少融合了燕蘭國的風俗, 技藝說不?上有高超, 倒因異國風韻顯出幾分新奇。


    李桐枝瞧上了一張很有特色的木質麵?具, 花了串銅錢買下來。


    麵?具上是紅黃間隔的撞色塗彩。


    由於手藝人的畫技不?足, 叭劉一七期傘傘零四追更錦江婆文圖案繪製得不?太精細,圓圈不?夠圓, 長短線段之間的間隔也不?一致。


    但李桐枝看上的是麵?具上長長一截意味不?明的鼻子, 它被塗成了深藍色,醜得有些?滑稽, 卻也有趣。


    小?姑娘由著賀鳳影把係帶係好在腦後,對?著攤子上鏡麵?被劃花了的鏡子照了照, 把自己逗樂得哈哈直笑?。


    不?過麵?具僅僅挖出露眼?睛的洞,沒有設計透氣,她短暫戴了一會?兒,便覺得悶得喘不?過氣來,隻得請賀鳳影把麵?具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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