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們興奮起來,小跑著躲雨。有個男生脫掉自?己的外套,一把罩在身邊女孩兒的頭上,拉著她就往公交車站奔去。


    校門口的人?愈來愈少。


    那天的雨很大。


    盛笳在雨中,哭了很久。


    第64章 裝樣


    在盛笳第三次托福成績出來時, 考到了106,小分?也?算滿意,她鬆了口氣?, 又琢磨著銀行?卡的餘額。從大學開始,她就基本養成了做兼職攢錢的習慣。暑期圖書館管理員,家?教?, 醫學期刊英文翻譯……加上小時候的壓歲錢, 零零總總攢了十八萬。


    距離留學還差一大截, 連學費都不夠。


    她計劃著去個稍微便宜些的國家?,最近一個月, 查詢了不少資料, 心裏大概有了方?向?。


    高中時, 和姐姐一樣, 盛笳也?是有自己喜歡的專業。她兒時顯露了繪畫天賦,曆史又極其突出, 當?年文理分?科時, 董韻以文科就業麵為由, 窄勒令她必須進入理科班, 後來她高三盡全力衝刺, 好?不容易考上了理想的分?數,能夠把景觀園林和考古作為一二誌願時, 董韻再一次了斷了她的夢想。


    現在沒有本科基礎, 再想將這?兩個專業繼續深造直接讀研是絕無可能了。


    盛笳當?然覺得可惜, 但她既然決定人生要向?前看,便強迫自己不再追究往事的對錯。


    某天下午, 她剛給自己泡了一杯茶準備仔細研究目標院校對於個人陳述的書寫要求時,手機震動。


    竟然是來自秦嬰的電話。


    她猶豫幾秒, 還?是接了起?來。


    那邊好?像在哭,抽噎了幾聲,才說:“笳笳嫂子,你怎麽不來呀?”


    盛笳一怔,“來?去哪裏?”


    “爺爺病得快不行?了,醫生說活不過這?個夏天,他明天要立遺囑,要求我?們都在,可我?哥剛才說,你不來……嫂子,你在出差嗎?”


    秦嬰口中的“爺爺”就是秦恪。


    老爺子今年的身體愈差,盛笳還?記得最後一次看望他時,他幾乎什麽都吃不進去。到了癌症晚期,最壞的結果每個人都早有準備,可她沒想到,這?一天竟然來得這?麽快。


    從領離婚證那天算起?,也?快四個周了,在此之?前的那段日子裏,裴鐸也?從未向?她提起?過秦恪的任何身體狀況。


    不論她和裴鐸的關係走向?了何處,秦家?對她如何,她是清楚的,哪怕是作為前兒媳,老爺子如果希望家?裏的每一個人都見上最後一麵,她該去也?得去。


    秦嬰擤過鼻涕,又悶悶地說:“家?裏大人都很忙,因為爺爺以前的工作,還?有不少下屬和同事來看他。他們要照顧爺爺,又要人情往來,我?感覺我?哥都好?幾天沒合眼了。我?也?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想起?爺爺躺在病床的樣子,我?難受得要死……嫂子,你請個假吧,回來一趟好?不好??”


    盛笳捧著冒著熱氣?的杯子,輕聲道:“嬰嬰,你別哭,我?明天一定去,你十六歲了,也?算是半個成年人了,有什麽事兒……你也?幫幫他。”


    “好?!那我?等你來。”


    盛笳收了線,預訂最早的一趟航班,今晚九點多便能落地燕城。


    隨後簡單收拾行?李,鎖門前,她深呼一口氣?……又要見到他了,不由想起?曾經做禮儀為他頒獎前的緊張。


    如今心情依舊有不安。


    她不想細究不安中是否帶著難耐的期待。


    盛笳出了門,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她知道,總得給自己一點時間,慢慢忘掉他。


    *


    裴鐸站在醫院樓下,手指間的煙快要滅盡的時候,抬眼看見了遙遙走來的盛笳。


    她站在自己麵前,他掐了煙,嗓子還?有點兒啞,問:“你怎麽來了?”


    盛笳抿了一下唇,“我?來看看……姥爺。”


    裴鐸握著拳擋在唇邊,偏頭咳嗽了兩聲,“誰跟你說的?”


    盛笳沒有回答,倒是秦嬰先喊著她的名?字從醫院裏跑出來,“嫂子!你來了!”


    昨天還?好?,現在當?著裴鐸的麵秦嬰還?稱呼她為“嫂子”,盛笳有些尷尬和不自在。


    她側著身,不看他,任由秦嬰牽著自己的手,“走吧。”


    “等等。”裴鐸看著秦嬰,“你先上去。”


    秦嬰喜歡盛笳,好?不容易見到她一次,恨不得一直跟她在一起?,她不情願地噘著嘴。


    裴鐸沒什麽耐心,“快點兒,別讓我?說第二遍。”


    秦嬰一跺腳,“哼”了一聲,“天天見,還?有這?麽多話說,那你快點兒!”


    等她跑遠,裴鐸才將視線重?新放在盛笳身上。


    盛笳也?在看他。


    他又瘦了很多,雖然英挺如舊,可好?像是在拖著一身疲憊的軀殼硬撐。眉宇間似乎還?染上了病容,這?讓他添了些脆弱的氣?質。


    盛笳不免嫉妒地想,老天真是不薄待他。


    她大概知道他要說什麽,先開口,“你還?沒說?”


    “嗯……人馬上就要走了,沒必要在臨走前告訴他這?個。”


    裴鐸側著身,淡淡道,看向?飄著微微藥味的醫院大廳。


    瞧他神色,大約是在一點點接受即將失去親人的事實。


    盛笳記起?來,在剛失去孩子還?沒離婚的某個晚上,他接到秦斯的電話,便一整夜未歸,現在琢磨起?來,應該就是關於秦恪的事。


    也?的確就是在那段時間,他看上去疲倦了許多。


    他轉身看她,“你別說漏嘴了。”


    “好?。”盛笳點點頭。


    他們一同坐上電梯,盛笳站在他身後。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離婚的事……跟別人你也?沒提?”


    裴鐸靠在一邊,“嗯,除了我?媽。”


    “秦憶真也?不知道?”


    “不知道。”裴鐸掀起?眼皮向?後瞭她一眼,電梯門正巧打開,他一邊向?外走,一邊冷冷道:“等老爺子後事辦完,我?就把這?事兒登報通知全國。”


    “……”


    她跟著裴鐸走進病房時,秦憶真立刻招呼她,“笳笳,你終於來了,爺爺都念叨你好?幾天了,快,坐在這?裏來。”


    病房裏十五六號人,眼睛此時全放在她身上,盛笳挨個問好?。


    秦斯的目光中微有驚訝,隨後瞥了一眼兒子。


    盛笳被安排在最靠近秦恪的那個位子上。


    秦憶真彎腰低聲道:“還?沒醒,你再等等。”


    “嗯。”


    盛笳扭頭望向?病床上的秦恪。


    麵頰凹陷,唇色慘白。


    皮膚上布滿褶皺,像是死神看望他時的撫摸。


    青年中年時代,他也?曾那樣意氣?風發,善待家?人,不然裴鐸少年時也?不會因為他的工作調動而義無反顧地一起?來到朔城。


    時隔這?麽多年,她又需要見證一個親人的死亡。


    盛笳鼻子酸澀,低下了頭。


    趁著其餘人在交談,秦斯走過來,拍拍她的後背,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笳笳,謝謝你能來。”


    盛笳反而不好?意思起?來,“秦老師,您別這?樣說,我?其實早該來看望的,但我?昨天才知道。”


    “沒事,能來就好?,不然我?爸總念叨著說阿鐸妻子不到場,不完整。”


    秦斯目光很柔和,似乎還?想說什麽,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盛笳咬了咬唇,低聲道:“秦老師,對不起?……”


    她們都知道她指的是哪一件事情。


    秦斯自然遺憾,當?年的兒媳婦是她親自挑的,她極力撮合,在聽裴鐸輕描淡寫地說出“離婚了”三個字之?前,她都堅信自己的眼光絕無錯誤,這?是一個美滿的婚姻。她自己養的兒子她最清楚,雖然裴鐸從不把“盛笳”掛在嘴邊,但提起?時,眼裏常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當?然是很喜歡的。


    ……或許這?就是沒有緣分??


    秦斯想,強求不來的。


    “不是你的錯,不過笳笳,有空的話,我?們吃個飯,一起?聊聊吧。”


    盛笳點頭,“一定的。”


    *


    不到二十分?鍾後,秦恪悠悠轉醒了。


    他睜開眼,醫生先在床邊詢問,然後離開,剩下的都是秦家?人和盛笳這?個外人。


    秦恪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她。


    就要離開人世,但他腦子還?是清楚的,“笳笳,你來了?”


    盛笳連忙點頭,“姥爺,抱歉,我?才來。”


    “來了就好?……阿鐸呢?”


    裴鐸站在床尾,“嗯”了一聲。


    “過來,坐你媳婦兒旁邊。”


    裴鐸沉默地坐下來。


    秦恪叫他給自己調整床位角度,半躺著,然後勾著手扯著他的胳膊,強硬地讓孫子的掌心放在笳笳的手背上。


    盛笳僵硬了一些,想動,裴鐸卻忽然手指用勁兒,麵無表情地按住了她。


    她垂下眸,心想或許秦恪察覺了什麽,以為他們冷戰了。


    他聲音虛浮,“別人我?都不擔心,隻有你們小兩口我?一直記掛……你們還?年輕,結婚不到一年,火氣?旺,也?要床頭吵架床尾和……笳笳,我?們阿鐸是個蠢小子,除了做手術和玩,什麽也?不會,你要多擔待。”


    盛笳還?有三分?之?一的思緒放在兩人合在一起?的雙手上,聽此趕緊迷迷糊糊地點頭。


    倒是裴鐸見老爺子神色因為病痛而微微扭曲,擔心他說這?些話心裏難過,壓著心裏的難受,故意笑著說:“誰說我?什麽也?不會了?您前幾天昏迷不醒的時候,他們都嚇死了,隻剩我?幸存,跑前跑後地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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