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宗。


    南陽侯有些不敢置信地盯著麵前衣衫不整、一身汙穢的瘦削男子,想要與記憶中那個光鮮亮麗、神采飛揚的兒子劃等號。


    發現,完全不行。


    這個男子,顴骨突出,皮膚黝黑,一雙眼睛就像是落水的耗子,亮得瘮人。


    指甲又長又尖,指甲裏黑黢黢的,手上還有土黃色的不明物,身上還飄出一股汗臭味、屎臭味、尿騷味、嘔吐物臭味等等混和在一起的複合臭味。


    那雙眼睛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極致的美食或美女,喉嚨不住地吞咽,眼裏全是興奮的嚇人的“凶”光。


    張開的嘴,露出一口不知道在哪裏磨出的鋸齒尖牙!


    南陽侯不自覺地後退,這……這絕不是他的孩子,這……他還不想被這麽個怪物吃掉!


    “解伊夢?”


    疲憊不堪的南陽侯目光已經移開,但腦子裏還是那雙興奮得全身發抖的瘮人眸子。


    出於對危險的警覺和自保的渴望,他不自覺地向跟過來的解伊夢挪過去。


    被爆炸中傷、臉色黑中帶白、白中帶潮紅的解伊夢被弟子扶著上前,“尹浩,趕緊上前來見過你爹,尹侯爺!”


    南陽侯不動聲色地挪到解伊夢身側,讓解伊夢擋住大半身子,“你確定他是我兒浩兒?我記得當初交給你的是個冰雪聰明、天賦異稟的孩子,現在這個……”


    尹浩以怪異的姿勢,脖子扭曲著,像蜘蛛一樣四腿大開地爬過來,喉嚨裏還發出興奮的呼嚕聲。


    南陽侯躲到解伊夢身後,聲音顫抖著:“解伊夢,我交給你的是四肢健全、智力健全的孩子,現在這個,這麽個怪物,你踏馬的說是我兒子?”


    尹浩爬到解伊夢麵前,聽聞這話,錯愕、驚愕地扭過脖子往解伊夢身後看來,喉嚨裏發出委屈的嗚咽聲,眼睛也濕漉漉的。


    南陽侯躲到另一邊,“解伊夢,你回答我!”


    解伊夢咳嗽幾聲,將帶血的帕子收起,有些傷感地望天:


    “上次有修士自爆,他在附近,傷到了腦子和脊柱,能活下來,已是萬幸。其餘被波及的人,都已經爛了臭了。”


    所以,他們所在的浩然宗最中心區域,還有一股十分讓人為難的屍臭味。


    他已經讓弟子將那些死人挖坑埋了,但誰料到,有人會半夜刨出來生啃呢。


    他們是帝境以上的修士,短期內不進食不進水也不會死,但……哎。


    “我這一生,挺失敗的。”


    解伊夢歎了口氣,很是悵惘地望著飄雨的天空:


    “年輕時,我熱血滿懷,以為憑著一腔熱血,可以招到許許多多天賦異稟的弟子,光複浩然宗。


    可是,我弄丟了山門。


    山門丟了,無妨。


    我可以憑借自身才華和能力,在這繁華的城市中,開辟一片天地,讓浩然宗繼續存在,發展壯大。


    我做到了。


    但是呢……


    浩然宗終究還是毀在了我手裏。”


    頓了頓,揮手讓人將尹浩帶下去,解伊夢轉身慢吞吞地一瘸一拐地走著:


    “我最近想了很多。


    為什麽我親自教導的弟子,會受不了一點點刺激,一點點壓力,寧願自爆,也不願與我共渡難關?


    為什麽我親自教導的弟子,一個個的謙謙君子,會受不了短期的缺水缺糧,竟然半夜三更生食同伴?


    明明一人少喝一口也能堅持很久……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上天要如此懲罰我?”


    疲憊不堪的南陽侯頓時心裏一個咯噔,這意思是,這些人還生食了人肉?


    還是吃的自己的同伴?


    那他豈不是羊入虎口!


    不用多想,南陽侯下意識地作出決定:這兒子既然已經變成怪物,那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舍了才是當下最正確的決定。


    “解伊夢,我要出去,趕緊送我出去!”


    解伊夢招來兩個弟子,不用言語,意思便明了。


    南陽侯心裏不安,“你親自送我出去!楚王到底想怎麽樣,你不想出去聽聽?”


    解伊夢伸手接雨,楚王,不過是一閑散王爺,能對他怎樣?但,長期這樣關著,缺水缺糧,也不是個事。


    “那便出去走走。”


    南陽侯走出浩然宗大門的時候,長吐一口氣,整個人癱倒在地上,“田,田聰,林景潤呢?”


    解伊夢站在浩然宗大門內,望著大門外,不確定能不能出去,想試一試,但在看到外麵屯了幾百全副武裝的西南軍士兵時,打消了試探的想法。


    要按律法來,不折不扣地從重處決,作為叛軍的一分子,他免不了一死。


    但從參與度上來說,他隻是答應參與,並沒有真正參與就被封鎖在了浩然宗內,屬於犯罪未遂。


    就算之前提了一些不大恰當的要求,但也並沒有給高州百姓和帝國造成什麽傷害和損失。


    理應從輕從寬處理。


    活命應該還是可以的。


    況且,南陽侯……


    但,現在,知道了尹浩情況的南陽侯,怕是不會為他說話。


    若隻是楚王理事,他為自己申辯幾句,活命的機會也很大。


    但,黃泉……


    一介山野匹夫,究竟為什麽要管這攤子閑事?


    構林接到南陽侯,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門內的解伊夢,剛想跟南陽侯說說最新情況,發現南陽侯暈了。


    “……”


    田聰嘴角微微上揚,在構林看過去前,迅速捋直了。


    構林讓手下將南陽侯帶走,緊跟著也離開了。


    田聰走到門口,上下打量病懨懨的解伊夢,“閣下便是浩然宗宗主解伊夢?”


    解伊夢微微點頭,“正是。”


    “哦,那你也出來吧。你需要去單獨的房間住。”田聰一個手勢,四名尊者境老兵上前。


    解伊夢站著沒動,悄悄打量那四個老兵,心裏沒底:“你們打算做什麽?”


    “做什麽?”田聰反問道,“你不是很清楚嗎?”


    “你們是想軟禁我?”


    “差不多。快點出來吧。不然,我們還得請那位大人把你扔出來!”


    想到那位從未謀麵,但卻讓浩然宗損失慘重的【大人】,解伊夢心頓時一沉,“我能見見那位大人嗎?”


    “那位大人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你怕是太高看自己了。”


    解伊夢一想,也是啊,人家輕輕鬆鬆將整個高州封鎖,輕鬆拿捏有眾多高階修士的浩然宗,連浩然宗都沒看在眼裏,又怎麽會看得上他這個一宗之主?


    就算人家想殺他,他現在也逃無可逃。連人家的大麵積封鎖都突破不了,封鎖外麵還有數萬西南軍,又如何逃?


    解伊夢由弟子扶著走出來,“楚王打算如何處置我?”


    田聰招手讓人給解伊夢戴上禁靈項圈,“過幾天你就知道了。走吧。”


    解伊夢有些不大理解這種落差。


    前段時間,他們還與西南軍交涉談判過。


    怎麽才幾天不見,這待遇就急轉直下了?戴禁靈項圈,豈不是……


    “這位將軍,我要見你們林將軍!”


    解伊夢喊住田聰,“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說。隻跟他說。”


    田聰點點頭,押送解伊夢去地牢,“等著。你上次把林將軍氣得夠嗆,他見不見你,看你造化。”


    交待看守地牢的士兵,“把他看好了,不要讓他接觸任何人。”轉身走了。


    地牢陰暗潮濕、陰冷刺骨。


    本就重傷,有靈力護體,還感覺不到什麽。但靈力被封禁後,解伊夢全身就不得勁,虛弱無力、心口隱隱作痛,感覺冷得慌。


    “來人,給我拿床被子,拿點吃的。”


    看守的士兵們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給了被子,沒給吃的。


    解伊夢有些疲憊地靠在牆上,咳起嗽來,鮮紅的血混著白濁的痰液從嘴角溢出。


    解伊夢扯過被子抹了嘴角,他現在的狀態很不好,體內的傷長期得不到有效的治療,已經開始腐爛了。


    沒了靈力的護持,腐爛的速度隻會更快。


    南陽侯……


    解林看著解伊夢仿佛被抽幹了精氣神的樣子,頓時著急地拍著牢房欄杆,“能不能讓我過去照顧宗主,他傷重……”


    士兵甲:“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那你們也要拿點吃的啊。還有治內傷的藥……”


    解林已經餓了許多天,“你們封了我們的靈力,不給我們治療,我們會死的。你們將軍肯定也是不希望我們死的。”


    士兵甲:“沒有指令,不能給你們吃喝。你不要浪費口舌了。”


    士兵乙:“你們不是來享受的。是來等著審判的。要認清自己的處境。”


    解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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