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五姑娘好像並不觸動?”琉璃詫異看著宋錦安的反應,對方非但沒有哀歎,反而是冷淡中夾著點譏諷。這幾乎叫琉璃疑心自己看錯。


    宋錦安垂眸,“我隻是覺著,若真情深,為何不在謝夫人生前給她個堂堂正正的名分。”


    又何必大搖大擺娶陳姑娘入門。她們三個,不,或許更多……她們這些人叫謝硯書蒙著眼耍的團團轉,最後謝硯書卻還能博得個深情的名號,委實不公。


    “若是夫人不願呢?“琉璃擰起眉,顯然意外於宋錦安的言論。


    宋錦安唇角譏諷,“我不知有哪位女子不希望她心愛之人能堂堂正正迎她過門。”


    “或許其中有苦衷也說不準。”琉璃咬著唇,氣勢顯然弱下去。


    “甚麽苦衷,難不成那位謝夫人是不能拋頭露麵的罪人死囚麽?”


    說罷,宋錦安猛然愣住。


    罪人……


    謝夫人是不是罪人她不曉得,但她宋錦安曾是,是一旦離開教坊司便會叫官差捉拿的罪人。


    沒來由的,宋錦安想張口問些甚麽。然,她目光觸及到韻苑精致的屋簷便失去了說話的念頭。


    她在想甚麽,謝允廷是夫人的孩子,是四月九日的生辰,這和宋家大小姐有何幹係。謝硯書視宋府為仇敵,留給她的不過冰天雪地裏冷冰冰的一句‘不配太醫’,他愛慕任何人都不可能是宋家女。


    宋錦安暗笑自己當真是愈活愈過去,“晚些若謝小公子身子爽快了我再來。“


    告退罷,她提著來時的木奩往旁院走去。


    行至院門,宋錦安便瞧見抱著兩床有些發潮被褥走出的銀珠。


    “我見著兩床被褥昨夜都叫雨汽打潮了,所幸給你換去,你且瞧瞧新的被褥暖不暖和。”


    “多謝銀珠姑娘。”宋錦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分明她是來謝府做工的,侍女們卻一個個忙前忙後。


    “同我客氣甚麽?”銀珠笑一聲,抱著東西出門。


    宋錦安將窗柩推開,鋪上張宣紙坐在軟塌邊寫寫畫畫。


    屋內香爐的白霧斷斷續續,不一會兒燒幹見底。宋錦安翻開老木櫃下的香料盒,裏麵放著的都是偏烈的香,她不喜這味道,想著去問問琉璃還有沒有旁的香料。


    許是趕上用午膳的時辰,宋錦安遠遠看著三三兩兩的婢子提著食盒朝韻苑去。


    “你怎地來了?”琉璃放下手裏的筷著,望向宋錦安。


    她淺笑聲,遞上包著碎銀子的荷包,“想看看姐姐這有沒有香料。”


    “原是為了這事,你且等會,我去找。”


    聞言,宋錦安待在原地等琉璃歸來。卻瞧見門外由遠及近的三個人。


    為首的是位華服姑娘,燙金煙紫色裙衫配天藍色披帛,滿頭的點翠熠熠生輝。後半步一左一右立著兩位粉色衣衫的婢子。


    宋錦安側身退讓,等那三人走進她才認出竟是柳暮煙。


    柳暮煙笑著主動同宋錦安問道,“你是那日的畫師,我記得。”


    說罷,她立在門口光是同宋錦安東問一句西問一句,就是不進屋。


    宋錦安瞧明白了,原柳暮煙麵上信步遊庭的,內裏卻怵謝硯書,故而不敢私入謝允廷的屋。


    果不其然,柳暮煙說了幾句神情間有些不耐,餘光掃視著周圍,觸及琉璃的身影方才笑盈盈掩唇輕笑,“你這畫師果真有趣,一會兒我倒是想看看你怎麽教小少爺。”


    宋錦安但笑不語,心裏暗想怎這些人總愛拿她扯旗。


    “柳小姐怎來了?”拿著盒香料的琉璃詫異看著柳暮煙,隨即行了個規矩的禮。


    柳暮煙身邊的婢子趕忙親昵地扶住琉璃,“琉璃姐姐別客氣,我們家小姐記得謝小少爺喜歡她之前送的棗糕,故而又做了些。”


    “那請進,小少爺剛醒。”


    得了琉璃的話,柳暮煙麵上一喜,親拎著食盒朝內去。


    宋錦安接過香料,有些猶豫還去不去授課,畢竟來了客人。


    “愣著做甚麽?柳小姐隻坐一會兒,你進去授課便是。”


    見狀,宋錦安提著裙擺進去,左右她在柳暮煙滿月時還見過人家,七彎八拐也能算得上她個沾不上血緣的小姨。


    屋內謝允廷穿得厚實,細軟的發束成雙團,他對柳暮煙的態度算不上親昵但也歡迎。


    “允廷,這個棗糕你瞧瞧有沒有上次好吃?我新加了些芝麻。”柳暮煙特意挑出最軟的一塊小心遞到謝允廷跟前。


    紅褐色的麵團上綴著顆顆飽滿的棗仁,還撒有細小的芝麻碎,瞧著是誘人得緊。


    謝允廷還沒吭聲,琉璃先歉意地衝柳暮煙道,“我們家少爺不愛吃芝麻。”


    “我並不知曉……”柳暮煙端著盤子的手一時間放也不是伸也不是,心底懊惱得很。謝硯書將謝允廷保護得嚴嚴實實,她打探許久也就知道對方體弱多病不吃河鮮,旁的細節她便是如何也問不到。誰承想,她特選的芝麻便犯了人家忌口。


    琉璃有心替她解圍,笑著打趣,“柳小姐好心,小少爺心裏是歡喜的,不過小少爺不吃的話不如將棗糕分食下去,叫我等也嚐嚐柳小姐的手藝。”


    “是,大家一起嚐嚐罷,我自個瞎做的。”柳暮煙輕呼口氣,重新掛上得體的笑意,招呼立在旁側伺候的婢子都上前拿。


    忽的,柳暮煙扭頭見宋錦安未動作,脫口而出,“宋五姑娘也來罷。”


    “多謝柳小姐好意,我也是不吃芝麻的。”宋錦安怕對方疑心,便細細解釋,“我自幼便吃不來芝麻的味。”


    柳暮煙也沒為難她,伸手自己也捏塊棗糕,就著茶水下肚,順口打開話匣子,“還真是怪,我從前以為芝麻該是人人都能吃得,結果遇著了三個都不肯吃芝麻的。”


    “哪三位?”謝允廷好奇地仰起頭。


    “自然是你們兩位,還有位是——”


    意圖


    柳暮煙沒來由的住嘴,眸子輕閃幾下,低低道,“從前宴會上見到的姑娘,不太記得名諱了。”


    宋錦安似有所感地看向柳暮煙,對方已接著喝茶的功夫換了話頭。明明毫無根據,然宋錦安覺著那個人說的是她,宋家的宋錦安。


    忽,銀珠快步走進,在琉璃耳邊道,“大人回來了。”


    聲量不大,卻足以幾人聽見。


    宋錦安倒是恍然大悟緣何琉璃對她親近。桌旁四人,坐著的柳暮煙同謝允廷是喜上眉梢,神態裏帶著期待。觀之站著的琉璃與她,兩人乍看無悲無喜,耷拉下的嘴角暗示心境的非愉。


    同是天涯淪落人,或許能一窺琉璃此刻。


    然宋錦安還能錯開謝硯書,琉璃卻是繼任白芍的韻苑管事姑姑,一天少說也得頂著謝硯書的氣壓站小半個時辰。


    謝硯書步子大,不過須臾便行至跟前。他看眼桌上的棗糕,橫七豎八叫人分食得隻剩些渣渣。


    “是我特帶給謝小少爺吃的,沒想到犯了小少爺的忌口,改日我再重做些。”柳暮煙笑盈盈開口,一雙保養得體的柔荑勾著白玉小盞,襯她嫵媚。


    謝硯書語氣卻冷,“府上有人會做吃食,不勞柳小姐費心,柳小姐待字閨中還是少往謝府走動。”


    一言出,柳暮煙的眼眶登時泛紅,她想也忽略不掉對方話裏的拒絕。可她自情竇初開時便愛慕謝硯書,從前她知兩人差了六歲恐是無緣。然謝硯書一直沒有主事的夫人,縱謝允廷的娘親上過族譜那也是死人了,哪有守著個死人這麽久的呢。


    “謝哥哥——”傷心之下,柳暮煙忍不住輕喃,臉頰的胭脂因羞澀而豔麗更甚。


    “出去。”


    毫無波瀾的兩個字摻著冰渣子,一瞬間凍醒柳暮煙,她惶恐看著謝硯書染寒的眸子,語無倫次,“我隻是覺著——”


    “柳小姐,奴婢送您出去吧。”琉璃忙堵住柳暮煙的話,袖口裏的手冒著冷汗。若真將謝硯書惹惱了她也沒有好果子吃,畢竟柳暮煙是她放進來的。


    約過了半響,柳暮煙才淒涼擠出絲笑意,“那臣女先退下了。”


    玉簾掀起,掛著的翡翠珠子叮鈴作響。屋內靜的駭人。


    宋錦安努力裝瞎子,祈禱這場無妄之災莫燒到她身上。


    “你是來授課的,還不過來?”


    輕飄飄的聲音嚇得宋錦安一激靈,她低著頭走近,想了想沒敢在謝硯書麵前拉謝允廷的手,“小少爺,我們去書房罷。”


    “今兒就在這教。”謝硯書穩當當坐在桌邊,修長的手指輕點桌麵。


    宋錦安應是,麻溜從木奩裏取出紙筆,鋪滿矮桌。


    謝允廷看不懂屋內的氣氛,隻握著筆細細描樣子。


    兀的,在隻有他們三人的屏風隔間內,謝硯書突如其來句,“宋五姑娘覺著方才柳小姐是何意圖?”


    宋錦安手下的線條險些抖破,她穩住筆,茫然抬頭,“柳小姐做的糕點很香。”


    謝硯書沒說話,狹長的鳳眸沒有溫度地落在她眼上,帶著點無言的逼迫。


    宋錦安叫心底浮現的逼迫二字滯了下,她一個授課的同這檔子事又有甚麽幹係,謝硯書瘋了不成怎又來刁難她。


    “謝大人想問甚麽?我不太明白。”


    “宋五姑娘有機會明白的。”說罷,謝硯書神情淡淡,隻垂眸看著謝允廷畫畫。


    宋錦安二張摸不著頭腦,有機會?她不需要這個機會,她也懶得明白謝硯書的神神叨叨。旁的不說,單看謝硯書拒絕柳暮煙之事她覺著於柳暮煙是好事。妙齡少女找個對舊愛念念不忘的鰥夫著實不妙,但這話宋錦安自是不可能說出來,她不想得罪個精神不穩定的鰥夫。


    那謝允廷沒理會他們倆,抱著畫卷畫的極認真,不一會兒就畫出支菡萏。


    “宋五姐姐你看,我畫的是不是好多了?”謝允廷舉著自己的畫紙湊到宋錦安眼前。


    宋錦安細看兩眼,不住誇讚,“是比前幾日好多了,小少爺天賦異稟。”


    說罷,她有心培養番謝允廷,試探開口,“待小少爺年歲長些後可去齊大師手下學。不過,齊大師收徒嚴苛,若小少爺拜不進齊大師門下去他大弟子韓大師手下也是可以的。”


    “我不能一直跟著你學麽?”謝允廷卻懨懨的,一雙眸子濕漉漉看向宋錦安。


    宋錦安語氣不由得軟下來,“我到底學藝不精。”


    “宋五姐姐分明畫的很好。”謝允廷不服氣地鼓起臉。


    宋錦安啞然失笑,“你若是見識下齊大師的畫技便知他丹青第一人絕非浪得虛名。”


    “那齊大師第一的話,宋五姐姐就是第二!”


    “她不是。”冷淡的聲音打斷謝允廷的追問,謝硯書眉眼沉沉。


    宋錦安心顫了顫。


    世人道齊大師門下弟子七人皆天資過人,然唯一得到齊大師誇耀的隻有一人,那人也叫世人譽為齊大師之下第一人。宋錦安便是這人。


    見謝硯書莫名情緒不對,宋錦安忙收了東西想告退,“未曾注意已然過去一個時辰了,今兒的課便到這。”


    她一股腦將東西卷入木奩,三兩步並作跨出屋內。


    門外候著的琉璃見她出來詫異望眼刻漏,“早了些?”


    “今兒小少爺學的快。”宋錦安隨口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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