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盯著周賢許久無言。再說話時是他撥通了路薇電話,手機那頭傳來溫柔的女聲。


    “怎麽給我打電話了?”


    “半個小時,熱搜撤掉。”


    “阿野,那天家庭聚餐你爸和我都是希望你在的。”


    北野扣手機機身的力道重了幾分,“小姑,我敬你幾分,不代表你可以恣意妄為。”


    電話掛斷了,路薇聽著手機裏傳來的忙音,一氣之下將手機擲了出去。餐桌上鋪著華貴餐布,手機扔出去發出沉悶響聲,身為路家人連發火都成了奢侈,唯恐弄出大動靜引人注意。


    蘇覓跟路薇身邊做事多年,鮮少見到路薇發脾氣的時候,她從來都是優雅的代名詞,能讓她發火的人除了那位,大約是找不出第二人了。蘇覓將泡好的茶斟入杯中,輕輕放在路薇麵前,“喝點茶吧。”


    路薇短暫閉上眼眸心情緩和後睜開眼:“你還記得謝邱嗎?”


    蘇覓對謝邱有印象,那時候他會在每個星期五固定時間點來老宅,進來後徑直去路老爺子書房。他明明是司機,那段時間卻好似搖身一變成了路老爺子身邊最得力的人,最明顯的變化來自他對自己身份的抬高,見了誰都要說上幾句,已經超過了一名司機該做的。


    “記得的。”蘇覓不太懂此刻為何會提到一位幾年都未曾出現過的離職司機,“是有什麽不妥嗎?”


    “謝邱離職是阿野做的。”路薇仍記得謝邱跪在路崇麵前,解釋自己沒做那些事,但北野將證據擺在路崇麵前,逼得他不得不辭退謝邱。


    蘇覓在路家工作深知規矩,路薇主動提起和她私下打聽是徹徹底底兩碼事,既提起她自然是要從旁附和:“謝邱離職我們知道是他手腳不幹淨才導致被辭退。”


    路薇抬眸打量她,驀地輕笑:“你不必小心翼翼,我既同你今天說起這人,隻當是閑話家常。”


    蘇覓微垂腦袋,做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那時候我父親特意安排了謝邱秘密監視阿野,名義上是司機但對他的生活卻密切關注,不過這孩子大約是知道的也默認了謝邱的行為,不知是因為何事突然對他出手,讓我父親措手不及被當麵質問。”路薇忘不了路崇當時臉上難看的神情,能讓路崇當麵下不來台,大概也隻有北野了。


    “他將謝邱和當時晟宣對頭公司經理見麵的照片拍下來交到我父親手中,並稱謝邱跟在他身邊名為司機實為對方派來監視路家的人。”路薇輕嗤,“我父親最是清楚謝邱到底是誰的人,自然猜到那是阿野故意說的話,含沙射影警告我父親他早已知道謝邱身份。”


    蘇覓對晟宣現任總裁,這位讓路老爺子頭疼卻又願意將公司放心交到他手上的北總,每回見了他,她多是站在路薇身旁,輕易不會主動問詢。路家的傭人都知道他說一不二,比起路老爺子偶有的寬厚,他則嚴厲得多,是眼裏容不得沙子的人。


    路薇每回想起這件事愈發理解了父親當初說這孩子有血性是何意,“把事情鬧到父親麵前是讓他做取舍,要他這個孫子就必須開除謝邱,並且從今以後不得再安排人監視,若是強留謝邱,今日照片裏拍到的人是謝邱和對頭公司經理,改明兒背叛他的人就會是他的親孫子。”


    蘇覓聽明白了前後因果,更驚訝於當時的北總敢當麵和路老爺子對峙,“路薇小姐,那您後來是怎麽知道謝邱被冤枉的?”


    “我父親讓我給了謝邱一筆錢,在他老家安排了一份工作給他。”路薇端起麵前花茶輕抿,“試想若真是和對頭公司有瓜葛,我父親豈會這樣安排?”


    這是路薇第一次在傭人麵前提起路家家事,蘇覓意外她突然的信任,不過也許路薇是一時氣急說出來心裏舒服些又或是旁的原因。她立在餐桌旁沒有應聲。


    路薇放下杯子,剛才敘說家常的溫柔樣子不再,盯著蘇覓一字一句:“所以我很清楚,要想有話語權,除了我現在手頭上的股份,薑家是能幫襯上的最佳人選。”


    “路薇小姐,我在您身邊多年,您待我也是極好的,今日您同我說了這樣多,可否允許我說幾句?”


    得到路薇首肯,蘇覓繼續說:“以您目前擁有晟宣百分之十的股份來說,往後的生活不會差的。”


    “你懂什麽。”路薇望著窗外,“一個半道回來的私生子,搖身一變成了路家人,管著晟宣,而我從今以後卻要看他臉色過日子,你覺得公平嗎?”


    蘇覓不再多言。問詢路薇是否需要旁的東西,她說想獨自靜靜,便端著托盤從餐廳離開。


    二十分鍾整,熱搜已撤。


    周賢坐在副駕駛側過身來同北野報備,“路薇女士已經將熱搜撤了。”


    北野翻閱文件的手微停:“告訴所有媒體,以後我的事情再敢隨意報道,等著收法院傳票。”


    周賢知道這是上司最後的警告,是通知媒體亦是通知他們背後的推手,“我立刻安排。”


    “幫我找一個新家教老師。”


    “北總是幫宋小姐找嗎?”


    “嗯。”


    周賢原是按吩咐做好分內事的人,不過想到南佳極力爭取的樣子,鬼使神差問了句:“南佳小姐那邊……”


    北野眼眸微眯,看他的目光漸漸幽暗:“你想說什麽?”


    僅一個眼神周賢立刻垂眸不敢再提。


    北野盯著文件腦海中莫名出現她伸手時掌心明顯的老繭。合上文件夾,看車窗外紅燈亮,斑馬線上擠滿了行人。比起他坐在車裏暖氣供應,外麵行走的路人下意識裹緊身上棉服抑或是雙手揣進兜裏,脖子微微縮起,試圖扛住冷風。


    ——明星剪彩儀式還挺隆重,出場一次應該費用不低。


    她的話不期然闖入耳中,好似她就在身邊,用最平淡的語氣訴說一句事實。但這個事實背後的用意估計也是為了保住工作。


    “周賢,”他薄唇微抿,終究鬆了口,“不用找了。”


    “好。”周賢給準備找家教的人回了句取消,將手機放回公文包中。


    車內安靜,司機專注開車,周賢非工作上的事不會貿然開口。


    “你說這樣會不會太縱容了?”


    突如其來的問題差點讓周賢招架不住。工作上的事他可以很快給出對應回答,唯獨涉及上司私人事情上,他說多說少似乎都不太合適。僅從縱容二字裏分析出北總話中所指的人應該是那位南佳老師,依北總對她的態度,兩人之前一定有過接觸,並且熟悉對方,而今相處方式多了幾分刻意的陌生。


    他跟在北總身邊不是短時日,知曉北總待人處事多是淩厲果斷,大概對這位家教老師心中有疑,卻又因其他事猶豫不定。他斟酌一番給出自己見解:“北總,若您之前和這位老師認識,她是什麽樣您心中自有數。”


    北野許久無聲,靠著座位頭枕享受難得的安靜。她是什麽樣……這句話連他自己也無法給出答案。她還是十年前義無反顧過來幫他的南佳嗎?


    “周賢,幫我調查一件事。”


    “您說。”


    這次熱搜事件的風頭僅持續了兩天就無人再提,相關詞條很快被清理,大家心知肚明來自資本操控的結果,即便再想了解八卦也得忍忍。


    南佳不意外熱搜快速撤掉以及詞條被斃的事情,以北野性格這些內容絕不會存活超過兩天。不過她想要的效果已經達到,薑羨或許已經迫不及待想知道當日站在北野身旁的人究竟是誰。


    和吳錦雲再約見麵的時間是在一個星期後的晚上,按照之前約定的見麵地點和時間,南佳開車過去時吳錦雲已經在天橋下的一間廢棄平房等著了。


    車窗降下,吳錦雲看清來人,拎緊手中包果斷上了副駕駛,“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我沒有理由不來。”南佳將車停好熄火,解開安全帶朝吳錦雲伸手,“我要的東西。”


    吳錦雲從包裏將好不容易得來的東西用塑料分裝袋裝好遞給南佳,“大概多久能出結果?”


    “有熟人一天時間就可。”南佳伸手將後座包拿來把東西放進去,“讓你跟蹤的女人最近有消息嗎?”


    “前三天的時候她的確沒異常,兩點一線除了學校就是下班回家,偶爾會去樓下超市購買生活用品,不過奇怪的是她購買蔬菜之類的吃食情願多跑點地方去菜市街買。”吳錦雲將拍到的照片找到遞給南佳看,“這是昨天晚上我拍到的,她上了一輛車,去的地方在郊區,也是這幾年豊市新開發的聯排別墅區,我聽說那兒名聲不太好,大家都傳那邊就是富商包養情人的地方。”


    吳錦雲想了想,將疑問宣之於口:“我能問問這個女人是誰嗎?”


    南佳盯著相機裏的照片,女人那張臉和十年前沒什麽明顯變化,“她叫關欣,十年前和我同在豊市一中,當年吳願的事,她應該也有所參與。”


    吳錦雲愣住,拿過相機仔細盯著照片,指腹停留在機器上方輕輕摩挲,“小願郵件裏隻提了薑家兩人,我也一直以為隻有他們。”


    “不要緊,”南佳輕聲寬慰,“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這句話給了吳錦雲莫大的勇氣,她鄭重點頭:“對,一個都跑不掉。”


    “你盡量看看有沒有辦法進去裏麵,搞清楚門牌號,剩下的交給我。”


    “你的意思是要調查她去找誰?”


    南佳將相機拿回手中,往後翻找,裏麵的確有一張清晰拍攝到車牌的照片,“我會去查清這輛車車主是誰,這段時間你繼續盯著她,有情況告訴我。”


    “好,我記下了。”吳錦雲今日過來要交代的事都交代差不多了,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半,她還得坐公交趕回去,“你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她收拾好自己帶來的包,準備推車門下車。


    “等等,”南佳從錢包裏取出幾張紅鈔,“你跟她這段時間想必花費不少,這是打車的費用。”


    “不用不用!”吳錦雲推開她的手卻反被推回來,手中塞滿了錢,“既然是合作關係,我不能要你的錢。”


    南佳沒為這個問題和她掰扯,“會開車嗎?”


    “會,我之前在陽平做過兩年出租車司機。”


    她將車鑰匙取下遞給吳錦雲:“以後開著這輛車方便。”


    又是給錢又是給車,吳錦雲慌得很,她本想著和南佳各取所需,目的相同湊在一起,花點錢出出力實屬正常,但眼下她忽而覺得坐在身旁的女人並不似表麵看上去的冷。


    南佳交代完事情主動下車,聽到身後車窗玻璃緩慢降下,她沒回頭沿著麵前這條路繼續前行。


    一橋之隔卻是天壤之別,貧富差距愈發明顯,燈紅酒綠的夜生活對於橋上人來說才剛剛開始。


    南佳抬眸注意不遠處商場led顯示屏上的時間,算算日子某人該來找她了。


    攔了一輛出租車,師傅問去哪兒,南佳暫時沒給地點隻說先開著。車內開著暖氣,播放著黃家駒的《海闊天空》師傅偶爾跟著哼上兩句。


    手機一下又一下的震動沒能打斷師傅愈發高昂的歌聲,南佳看著來電顯示等了幾秒後接起。


    “小姐,我是楓林路小旅館老板娘,你朋友現在沒錢續住,她說讓我來找你要錢,窩在這兒不肯走,你看你要不要過來一趟?不然的話我可就趕出去了。”


    “我暫時沒時間。”南佳利落掛了電話,抬眸剛好和後視鏡裏好奇打量她的師傅視線相撞,“我記得從這裏到楓林路大概二十分鍾車程,我希望半小時後到。”


    出租車打表計費,別人都是巴不得快些到省些錢,師傅第一次聽到有人希望慢點到,不過誰嫌賺錢多,按照她的要求特意選擇一條稍遠的路駛去。


    南佳趕到楓林路後,注意計費表上的時間,師傅卡的時間剛好。她付了錢下車,沿街邊門麵房一路向西而行。


    小旅館地處偏僻,恰逢深夜,附近住戶少鬧出點動靜來更沒什麽人願意出來一看究竟。


    老板娘找來了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將童語間接性扔出了旅館,丟在門前不管死活。生意人隻認錢,沒錢給自然而然說的話也難聽。老板娘罵罵咧咧地聲音持續良久,戰鬥力驚人,若不是罵多了有點口幹舌燥隻怕還有得說。


    童語對著店門啐了一口,撐著地顫顫巍巍爬起來,視線受阻,抬頭看來人。原本在老板娘那兒受的氣這會兒似乎找到了發泄口,“你為什麽把房費停了?!”


    她有這樣的反應不奇怪,越是這樣南佳越清楚童語還是老樣子,有些事做起來就方便多了。她注意童語仍是穿著那天的破舊衣衫,身體散發的味道難以忽視。看來這段時間她有出去旅館“重操舊業”了。


    “帶你去個地方。”南佳將帶來的除臭劑扔給她,“給你一分鍾。”


    童語接過東西待看清上麵的字體,嗤笑:“怕事還管我做什麽?”


    她站在一旁等童語全身都噴上了除臭劑,轉過身往前走。她知道身後的人自會跟上。


    途經一家衣店還未打烊,南佳讓她進去。老板娘皺著眉看進來的女人,渾身上下不像是有錢的樣子,直到又進來一人,麵色稍緩。


    南佳開門見山:“幫我拿幾件換洗衣服,她穿。”


    老板娘仔細打量麵前穿著破舊,渾身都仿若散發臭味的女人,一臉被抽幹精氣的樣子。在店裏找了幾件寬鬆休閑的服飾,不用太挑身材。


    南佳付了錢,出門後將衣服袋子扔給童語,“帶你去個地方。”


    童語抱著懷中衣袋,防備看她。不過以她目前情況,南佳從她這兒就算有所圖她也給不出來,爛命一條。


    南佳叫了輛出租車,兩人分開而坐,童語坐在副駕駛,她則在後排。兩人全程無聲,偶遇紅燈時,師傅停下車疑惑打量兩人,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兩人是拚車。


    晚上車流量少,師傅車速稍快。等到了目的地,童語默默跟在南佳身後,七拐八繞的路段走得人眼暈,她漸漸體力不支,喘著氣兒:“……到了沒?”


    南佳回頭看她狼狽的樣子,扶著牆渾身像抽幹了力氣,靠在那兒半天沒動,“前麵就到了,你的住處。”


    聽到住處二字,童語眼睛亮了一下,“走。”


    她知道童語快撐不住了想趕緊到住處休息,猶記得當初在學校,她愛抽煙,做壞事時臉上總愛掛著無辜的笑容,和現在對比,好好的人弄成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或許不知道哪天命就沒了。人生行走的每一步,錯一步,步步錯。


    房東大嬸將窗戶已經安裝好了,南佳上次來過熟門熟路打開燈,懸掛在屋子中央的暖黃燈泡驟然亮起,照亮整間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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