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臥房。


    謝柔嘉正躺在榻上看書,有人入屋來。


    她一聽腳步聲便知是誰,連眼皮子都沒有抬。


    他在她身旁坐下。


    謝柔嘉聞到一股子很香的雞湯味。


    晚飯隻用了兩口的謝柔嘉不自覺地吞了一口口水,拿餘光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男人。


    他道:“起來用些雞湯。”


    她的眸光落在他包著帕子的右手上,起身坐起來。


    雞湯熬得很濃,油花被人撇得幹淨,上頭浮著紅棗與枸杞,像是很好吃。


    他勺了一勺吹涼送到她嘴邊。


    謝柔嘉抿了一口,眼睛亮了亮,“好吃。”


    “是殿下太久沒有吃過,”他又送了一勺到她嘴邊,“這段日子,讓殿下跟著我受苦了。”


    苦嗎?


    其實謝柔嘉不覺得。


    不知為何,明明那樣討厭他,可同他在一塊過日子,卻從不覺得苦。


    謝柔嘉假裝沒聽見,繼續吃雞湯。


    他用筷子細致地將上頭的肉挑出來喂給她。


    一碗雞湯很快見了底,她意猶未盡底望著他,“我還想吃。”


    他又親自下去盛了一碗來。


    這一回,謝柔嘉倒沒怎麽用,眸光落在他手上,“疼不疼?”


    他神色微動,“不疼。”


    謝柔嘉這回隻吃了一口就不吃了,把那碗雞湯退到他麵前,“我又不想吃了,駙馬替我吃了吧。”


    他抬起眼睫望著她。


    “這樣瞧我做什麽,”謝柔嘉偏過臉,“還是說駙馬嫌棄我用過的。”


    他這才拿起湯匙小口小口抿著雞湯。


    謝柔嘉透過窗子往外瞧。


    屋外不知何時竟又下鵝毛大雪來,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


    謝柔嘉問道:“駙馬打算幾時購糧?”


    如今城中的米糧價格十分不穩定,朝中下發的賑災銀並不是太多,她有些擔憂照著這個形勢發展下去,那點兒錢恐怕根本不夠江南道的百姓過冬。


    若不是裴季澤攔著她,她都恨不得拿著鞭子去那些個黑心的糧商家裏,每個人抽上幾鞭子解解氣,看他們還敢不敢發昧心財。


    已經吃完雞湯的男人擱下湯匙,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我還在等一個人。”


    謝柔嘉好奇,“誰?”


    他沉默片刻,道:“待殿下見到,自然就會知曉。”


    謝柔嘉見他不想說,便沒再問。


    謝柔嘉也不知他在等誰,不過裴季澤在處理政務問題上,一向運籌帷幄,自然不需要她過多操心。


    眼下她該擔心的是自己還不來癸水的問題。


    翌日一早,裴季澤前腳一走,她後腳又去了醫館。


    醫師還是那套話,隻叫她再吃上兩副藥。


    謝柔嘉怎麽都覺得那醫師醫術實在太差,竟連這麽個小毛病都醫不好。


    不過鄂州城到底不比長安,她也隻能等。


    從醫館出來後,她見時常尚早,想起早上裴季澤好像說今日要去視察河道,於是吩咐,“去河道上瞧一瞧。”


    謝柔嘉來鄂州那麽久,也隻去過一次河道。


    上一回去,河床上到處都是淤泥,滿目瘡痍。


    這一回來,已然大不相同,淤泥大多已被修理完結,原本被衝散的河堤已經修了一半,周圍堆滿沙包。


    裴季澤果然是個能辦事的。


    她下了馬車,眸光越過正在扛包的工人,一眼就瞧見被幾個官員簇擁著,一襲緋袍,如修竹一般挺拔的男人。


    官袍上滿是泥濘的男人正與身材精瘦,留有八字須的中年男人說話。


    今日風大,站在風口裏的謝柔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裴季澤。


    這樣的裴季澤是她沒見過的。


    她認識他十幾年,永遠都是幹幹淨淨,一塵不染,如同謫仙一般,何曾這樣髒過。


    可不知為何,她竟覺得他這樣很好。


    這時裴少旻瞧見她,朝她揮揮手。


    原本正與人說話的男人突然朝她望來。


    似是根本沒有想過她會來,他愣了一下,立刻大步朝她走來。


    近了,他一把握住她冰涼的手,蹙眉,“外頭風大,殿下怎過來這兒?”


    謝柔嘉正欲說話,隻覺得身下一股熱流洶湧而至,且不同於以往,這回就好像是決堤的江河,止都止不住。


    她低頭瞧了一眼,身下的衣裳殷紅一片,正往下淋漓滴血。


    她平日裏的顏色以緋色為主,今日難得穿了件天碧色的衣裙,卻不曾想被弄成這般。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種時候來。


    鄂州城的醫師。果然不大靠得住!


    若是傳出去,將來被人寫入野史裏,遺笑萬年!


    小腹疼痛難忍的謝柔嘉羞得無地自容,腦子一陣陣發暈。


    這時不知有誰喊了一句“見紅了”,她瞧著麵前的男人一張臉白得若紙,頭一回生出與他解釋的念頭來。


    隻可惜眼前一黑,什麽話也來不及說。


    河道上的人顯然沒有預料到這麽個突發情況,隻瞧著平日裏一貫冷靜自持的禦史大人慌了神,滿目通紅的抱著那渾身是血的美貌娘子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飛一般駛離河道,鄭遠才回過神來,看向麵色同樣凝重的安道和,“那幕僚果然有孕!”


    *


    謝柔嘉是被疼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對上一截冷硬的潔白下頜。


    是裴季澤。


    察覺到她醒來的男人低下頭親親她的眼睛,嗓音喑啞,“柔柔別怕,馬上就到醫館。”


    謝柔嘉正欲說話,身下又有一股洶湧澎湃的熱流湧出來。


    緊緊抱著她男人隻覺得掌心一濕,攤開手掌,潔白的掌心裏滿是殷紅的血跡。


    小臉雪白的少女也瞧見,眼淚奪眶而出,“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怕不是要成為史上第一個因為來癸水而死的公主。


    “說什麽傻話,”裴季澤慌忙把掌心的血擦到自己衣擺上,親親她冰涼的臉頰 ,“我的柔柔會長命百歲。”


    “若是我要死了,你記得帶我回長安,”她哽咽,“我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江南。”


    “別胡說,要死也是我先死,我比柔柔年紀大,”眼眶泛紅的男人把自己臉貼在她濕漉漉的臉頰上,哽咽,“柔柔永遠不會孤零零一個人,不管去哪裏我都會陪著。”


    她抽噎,“我要死,你也陪我嗎?”


    “陪。”他輕吻著她的麵頰,“上至碧落,下至黃泉,我都會陪著柔柔,絕不叫柔柔孤寂一人。”


    “那待我好了,”她不忘趁機與他談條件,“你送我回長安。”


    “好,”他將她抱得更緊,“待柔柔養好身子,柔柔願意去哪裏都好,我以後再也不嚇唬柔柔。”


    眼角掛著淚的少女聽到這話,放心闔上眼睫,


    疾馳的馬車很快在醫館門口停下。


    馬上尚未停穩,裴季澤已經抱著謝柔嘉下了馬車。


    這段日子天氣轉涼,許多人感染風寒。


    城中最大的醫館裏此刻聚滿了來抓藥瞧病的百姓。


    館內的人驟然瞧見一個滿身泥濘,生得如同謫仙一般的俊美郎君抱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女子疾步走進來,頓時讓開一條路。


    隻見那美貌郎君紅著眼睛道:“我家娘子她,她見紅了,勞煩醫師快要瞧瞧!”


    館內的人見這慘狀,皆被嚇了一跳,低聲議論起來。


    “流這麽多血,孩子定是保不住了。”


    “是啊,怪嚇人的。”


    “莫說孩子,我瞧著大人恐怕也難保,嘖嘖,可憐啊。”


    “……”


    緊隨其後的裴少旻聽得議論聲,正要斥責那些人,突然聽到有人已先一步開口。


    “胡沁什麽,我娘子定能長命百歲!”


    是阿兄。


    裴少旻有些驚詫地看向自己的兄長。


    館內一時之間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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