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件白狐圍領。


    整條圍領通體雪白,無一根雜色,實乃上品。


    來人道:“我家主子說昨夜來得晚了,不曾拜會公主。遲些時候會再去姑蘇拜會公主。”


    是嶽陽侯的人。


    昨夜她提前離席,也不知嶽陽侯究竟有未去。


    謝柔嘉淡淡地應了聲“好”,在一眾百姓的目送中與裴季澤上了馬車。


    直到馬車出城,周遭所有的百姓才漸漸散去,一抹雪白的身影出現在城樓之上。


    他舉著手中的弩弓,瞄準官道上那輛漸行漸遠的馬車。


    身旁的人忙勸阻,“主子,萬萬不可,沿路都有部曲守護,若是打草驚蛇……”


    容貌昳麗的男子並未收回手,隻是弓弩的方向卻一向一棵枯樹上的烏鴉窩。


    手一鬆,一隻利箭破空而出,射中窩裏的一隻烏鴉。


    弓箭射穿的是烏鴉的翅膀,它被牢牢的釘在樹上,淒厲的慘叫聲劃破長空。


    就這麽叫他死,著實便宜他!


    接下來,要讓他嚐嚐什麽是痛不欲生!


    好戲,才剛剛開場呢。


    *


    馬車裏。


    謝柔嘉聽見一聲聲的嗥叫,不由地開窗去看,隻見幾隻烏鴉落在道路兩旁的枯樹上。


    裴季澤伸手關了窗,“外頭冷,待會兒著了風寒。”


    謝柔嘉收回視線,神情蔫蔫地坐在倚在馬車車壁上。


    裴季澤道:“還有很長的路要趕,殿下可先靠在微臣的懷裏小睡。”


    不等謝柔嘉反對,已經將她拉坐在自己懷裏。


    謝柔嘉本不想與他親近,可是馬車裏終究不比屋裏暖和,到底不想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便由著他去了。


    因是下雪天,趕路受阻,再加上裴季澤似乎很趕時間,除卻夜裏必須要住宿,其餘時間兩人皆待在馬車內。


    盡管馬車地板上鋪了兩成棉被,最上頭還鋪了一張虎皮,等馬車入姑蘇境內時,謝柔嘉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散架。


    裴季澤十分心疼,道:“若是實在不行,我先送殿下回家休息一兩日。”


    “無妨,”謝柔嘉懶懶地趴在他肩上,“我也想要早一些見裴叔叔。”


    裴季澤並未堅持,直接命人去莊園。


    馬車終於趕在天黑之前,駛進裴溫所在的一處莊園內。


    謝柔嘉下馬車時,腿腳都是軟的,站都站不穩。


    裴季澤也不顧她反對,直接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大步向一處院落走去。


    謝柔嘉連與他爭執的力氣都沒了。


    好在他隻是將她抱到院門口便將她放在地上。


    這時錦書忙上前敲門,院子裏很快傳來腳步聲。


    俄頃,門自裏頭打開,一生得濃眉大眼,身形魁梧的男人自裏頭走出來。


    他一見到裴季澤十分的激動,正欲說話,眸光落在謝柔嘉身上,一張臉迅速冷下來,眼神像刀子一樣剜向謝柔嘉。


    謝柔嘉心中很是詫異。


    眼前之人正是昔日裴溫的侍從,亦是他的前鋒將軍裴五。


    從前在朔方時,他就一直瞧謝柔嘉不順眼。


    隻是從前雖不喜歡她,可到底礙於裴溫在,如今看著,倒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裴季澤微微蹙眉,“不得對殿下無禮。”


    他是裴家未來的家主,裴五一向敬重他,聞言未再多言,將他二人迎入院中。


    眼下大雪,院子裏積雪未掃,一片白茫茫。


    裴季澤攙著謝柔嘉深一腳淺一腳的朝正前方一處亮如白晝的方屋走去。


    才入廊下,一鶴發童顏的老者自裏頭出來。


    那老者見是裴季澤回來,笑,“小裴回來了。”


    謝柔嘉還是頭一回聽見有人如此稱呼裴季澤,正猜測是裴家哪個親戚,又聽那老者十分不正經道:“這位美貌的小娘子,是你媳婦兒?”


    她耳根子一熱,一臉不悅地看向那老者,正欲開口說話,隻見裴季澤向他斂衽見了一禮,道:“這段時日有勞檀先生。”又向她介紹,“這位便是名滿天下的檀陽先生。”


    怪不得性格如此怪誕。


    謝柔嘉想起上回母親所用的治療頭疾的藥膏也是他所製,心裏不免對他多了幾分感激,向他鄭重道謝。


    檀陽先生笑道:“小裴,你這媳婦兒有點兒意思。”


    一句話又把謝柔嘉心裏的火點了起來,裴季澤適時地握住她的手,問:“眼下可方便進去瞧瞧叔父?”


    檀陽先生頷首,“去罷。”


    裴季澤定了定心神,牽著謝柔嘉入了屋子。


    才一進去,一股濃重苦澀的藥氣裹著暖意撲麵而來。


    謝柔嘉一進去,眸光便落在室內床榻上躺著的男人身上,呆愣片刻,大為震驚,“這,這是裴叔叔?”


    裴季澤喉結微微滾動,啞聲道:“正是叔父。”


    怎會如此!


    謝柔嘉打量著床上瘦得兩頰凹陷,麵色蒼白的中年男人,完全無法與那個戰場上所向披靡,桀驁不馴的英武將軍聯想到一塊去。


    似聽到動靜,床榻上的男人緩緩地睜開眼睛。


    裴季澤連忙上前去,一把握住他的手。


    他的眸光卻落在一襲紅狐裘的謝柔嘉身上,愣了一下,那雙幹涸的眼眸裏煥發出神采來,嗓音沙啞,“阿寶,你來瞧我。”


    眼含淚珠的謝柔嘉頓時怔愣住。


    阿寶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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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當年拒婚的真相◎


    一個人生命垂危之際, 還在心心念念著另外一個人的沒名字,想來那個叫“阿寶”的人,在他心目中極為重要。


    謝柔嘉正想要說自己不是阿寶, 一旁的裴季澤已經替她回答, “這是安樂公主。”


    裴溫聞言, 眼底煥發出的光彩一寸寸黯淡,嘴角泛起一抹慈愛的笑意,“原來是小柔嘉。小柔嘉怎來姑蘇,是特地來瞧我的嗎?我身子已經大好, 無需擔心。”


    果然是裴叔叔。


    這世上,隻有裴叔叔才這樣稱呼她一句“小柔嘉”。


    她如同一個晚輩在他跟前踞坐下,哽咽, “是我。”


    裴溫強撐著身子要坐起來。


    裴季澤忙拿了軟墊墊在他身後。


    裴溫倚坐在好, 道:“小柔嘉莫要哭,大人們之間的事情,同你沒有一點關係。要笑。你不是常說,故人重逢, 是這世上最值得高興的事兒。”


    “小柔嘉莫要哭, 要笑。”


    “要像生長在朔方的野薔薇, 在荒野裏開出最燦爛的花朵。”


    這是謝柔嘉初到朔方時, 裴溫同她說的話。


    彼時她負氣同衛昭跑去朔方, 可到了那兒之後才發現, 朔方比她想象的艱苦多了。


    自幼養尊處優的金枝玉葉根本受不住那份苦, 一時又想起若不是裴季澤的緣故,自己也不會淪落到此, 越想越難受, 縱馬跑到一片開滿野薔薇的荒原, 坐在那兒偷偷抹眼淚。


    當時他不知怎的就出現在她麵前。


    馬背上英武的大將軍根本沒把她這個嫡公主放在眼裏。


    他以一個長者的身份訓斥她。說她不該無視軍紀,說她既然嬌生慣養吃不了苦,那就趕緊走,別留在朔方丟人現眼。


    他還說,“你若是我女兒,我必定要好好收拾你!”


    謝柔嘉當時討厭極了他。


    認為他根本不配教訓自己。


    更何況他還是裴季澤的叔父。


    可他後麵說的話,她卻記憶深刻。


    “小柔嘉,莫要哭,要笑。要像生長在朔方土地的薔薇,即便是在荒野裏,也能開出最燦爛的花朵。”


    後來,他冒死將她與衛昭從敵人的陷阱中救出來,身上中箭時,也不允許她哭。


    她當時強忍著淚問:“什麽時候才可以哭?”


    他沉默良久,笑道:“若是故人重逢,倒值得哭上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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